周一晚上, 陳適逢一回家,就把女兒招到了書房。
要心扉當著他的麵,把朋友圈點開給他看。
即便陳心扉見過姐姐和那位周先生那樣了,她的分組可見的朋友圈也沒有刪除。
陳適逢要女兒當著他的麵, 把那張不該有的照片刪掉。
心扉不依, 表明這是我的個人權利。我沒有偷沒有搶。
陳適逢仍舊好父親的顏麵, 規訓女兒,可是你侵犯了別人的肖像權。
心扉驕縱,直言,是曲開顏要你讓我刪的對不對!
陳適逢八麵玲瓏的人, 即刻領悟, 也會意到周乘既這一著棋的將軍意義。
他也怎麽沒想到, 那麽細致縝密的人,會和開顏走到一塊去。
周乘既看似無關緊要一閑篇,著實刮了陳適逢好大一耳刮子。
就差把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讖言貼他陳家大門上了。
為此, 陳適逢大病初愈, 動了好大的肝火。勒令女兒, 今天不把這張照片刪掉,那麽什麽拍戲什麽上學什麽留學都別想了。
心扉兩行熱淚,陌生且懼怕地看著爸爸, 直到薑秧穗進來, 問他們爺倆這是怎麽了。這麽多年, 一直活在某個人陰影之下的陳心扉才徹底破防,其實無論是江岑還是周乘既, 她都不在乎, 她沒有多喜歡他們。她氣得是為什麽他們都要和曲開顏有關係,為什麽他們都要愛她那個同母異父的姐姐。
你們欠她和她爸爸的, 我不欠!如果因為是你們的孩子,就讓我背這個原罪,我寧願自己什麽都不是!
我恨透媽媽什麽都遷就她,我也恨透舅舅一家把她當個千金大小姐百般容忍千般嬌縱。我恨透爸爸哪怕在外頭呼風喚雨,回來隻要聽到是跟我姐姐有關的事,總要叫我別摻和。
你們到底欠了她什麽!爸爸,你真的搶了別人的妻子嗎?還是和別人的妻子上……
“夠了!”薑秧穗突然厲聲斷喝。
沉寂許久的書房,媽媽突然搖搖欲墜甚至求情的口吻,請心扉把別人的照片刪了,“今天即便不是你姐姐的男朋友,任何人的照片,你都不可以這樣任性披露出來。”
“至於其他,你們都沒有錯。錯的是我一個人。”
“也許女人從一而終這句規訓是對的。哪怕我死在那座墳墓裏,也不該想著往外爬的。”
陳適逢眼見著妻子開始說胡話,即刻要女兒回自己房裏。
然而夫妻獨處的書房,薑秧穗卻不肯他碰她了。
陳適逢眼見著妻子無力地蹲在原地哭了好長時間,眼淚都從指縫裏滲出來。
哭完的人,眼裏的光是枯槁的,甚至連同軀體都開始腐朽一般,她淡淡地窺視著老陳,問他,“走到今天,你後悔嗎?”
陳適逢聽出了些妻子的消極與萎靡,靜靜冷哼出聲,“是人做事、留聲總會後悔的。可是,秧秧,我唯一不後悔的事就是娶你。我唯一後悔的就是當初不該由著你聽從老曲的一步算計,把女兒拱手讓出去了。”
薑秧穗陰冷地掃一眼陳適逢,隨即堅定地搖頭,“不。我才不信你,你永遠不會比曲鬆年更愛我的女兒,你不會,也做不到,你不是親生父親就永遠不是!不要跟我唱什麽高調。他不愛我了哪怕我不愛他了,可是曲鬆年愛顏顏是無人能取代的。”
“秧秧,那麽你呢,這麽多年,你後悔了嗎?”
薑秧穗分崩離析的思緒,她幾乎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是,我後悔了。也許我天生做不來好的妻子好的母親,也許我從一而終就那麽直挺挺地守著,最後成為老曲的未亡人,也許那樣,我是受人愛戴的,起碼我的女兒不會唾棄我。”
陳適逢聽清這一句,扶在妻子手臂上的手,冷冷鬆懈掉了。
最後,夫妻倆鬧得不歡而散。陳次日一早,說有會務,北上去了P城。
*
周乘既是上午十點進總部的。
甫入自己的辦公室,項目那頭的好些個工程師及助理工程師都過來跟周工打招呼,說許久不見。周工好像輕減了,但神采奕奕。
跟周工的工程助理,甚至提前給周工買好了咖啡。
周工也不急著喝,把手裏的要開會的數據和案件交給了助理去準備。另外交代,廣州院那頭對接的是兩位德國工程師,一應數據方案,得譯三方語言出來。
助理好不容易等到他們老板回來,殷勤且開心,問老大什麽時候要。
周乘既脫了風衣外套,換成他們的工作夾克,略微思索,給了助理一個ddl。
助理領命去前,問周工,“你這趟回來待多久啊?”
“周五回去吧。”
助理不大開心,“你怎麽都回去了,這裏才是你的家啊。”
周乘既不理會這些,催下屬去辦。
最後,手去拿咖啡杯時,才發現杯子很輕,一揭蓋,裏頭沒有咖啡,卻是朵截斷枝條的玫瑰花。
周乘既沒有隨手丟掉。而是趕著開會,他們啟躍的老傳統了,哪怕十一點開始開會,也不會中途閉會的,午餐會議完美解決。
反正中國人的嘴巴閑不住。
十一點準時開會。周工一麵出來跟助理要他的備份數據,一麵把那胡鬧的咖啡杯還回去了。
助理稍微羞赧,周工叩叩她的桌案,“給我換杯頂用的來,懂?”
“是。全冰美式啦。”
一場研討會持續到下午一點結束。
周乘既短暫回自己辦公室歇了一短覺,忙不停蹄參加了下午的高管例會。會上碰到了陳適逢,除了廣州院在案的兩宗項目,陳周二人合力補充了下,其餘無任何多言。
合夥人那頭晚上要為陳適逢接風,以及點名的,給周工慶功。
這頭的莫總笑話老陳,我可聽說了啊,我的人過去,你非但沒正式接風,還吆喝著我們周工請你的人。
老陳端著茶不喝,怠慢熏麵,印出些濕漉的時光痕跡。然則,歲月總是不敗美人的。他陳適逢當年是啟躍最年輕的投資人,公子哥一枚。
春秋最鼎盛的十二三年裏,能獨善其身。結果悄默聲地,娶了個二婚離異的女人。
多少人蹊蹺也多少人不看好。偏偏小二十年,陳某人把妻兒養得妥妥當當。
外界也片葉不沾身。
他每一步都走得四方穩健,沒想到有一天會被自己養的鷹啄了眼。
嗯,陳適逢沒給周乘既正式接風,可是卻為了他爭取談攏了集團兩地的人事、行政權,為他在合夥人那裏抬了年薪。
然後,這個老小子輕飄飄地把女人的家務事抖索到陳適逢麵前,大有反骨生,斷臂膀的苗頭了。
與其這樣,陳適逢醒豁開眼,他不如趕在前頭,清理門戶。
可歎,他是親眼看著這個苗子一點一滴長起來的啊。也是他親自在校招會上,一眼相中的人啊。
好端端如此縝密的人,怎麽就甘願躲進紅綃帳裏了呢!
陳適逢應老莫的話,嗯,我的不是,今晚這頓,算是我回大本營給我們周工論功行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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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酒局上,陳適逢記掛著家裏的妻兒,心氣去了一大半。
倘若能讓她滿意,他低回頭也無所謂。
事實也是,這麽多年,他再心高氣傲也甘願同她低頭。無怨無悔。
陳適逢早說過的,周家這位獨子不簡單。恃才傲物是一回事,他太穩重了,穩到你在他臉上覷不出任何馬腳痕跡來。饒是再老練的江/湖手。
周家可不是一般門戶。論喜怒不形於色,那麽,周乘既可能當真活了三十歲就三十年的道行。
一天的會,再到一晚的酒。
都沒倒塌他的意誌。這便是陳適逢最欣賞他的地方。
周乘既太懂談判話術中,先起頭的,落多少下風去。
先撩者,也注定賤。
今晚,陳總破例飲了酒。甚者,端著分酒器,過來乘既這頭,同他說起家裏那一程,言明,心扉那些不成器的行徑,別當回事。“她當你明星那種追捧呢。”
周乘既不言有他。隻附和陳總,“嗯,料理掉便好。我托付給您,也是怕旁人或者自己去交涉,沒輕沒重。沒長成的小姑娘,到底還是要有個父母分擔掌舵一下比較好。”
陳適逢聽這句,如鯁在喉,如芒在背。
偏偏左手食指與中指間捏著二錢杯的周乘既,把手裏的白酒朝老板眼前稍微一拱手,隨即反向收回,一副我幹杯你隨意的一飲而盡。
“乘既,你和開顏……”陳適逢老狐狸半輩子,終究關心則亂,捺不住地掀開天窗了。
身邊飲了四五兩酒下去的人,依舊穩如鬆柏,目光深邃且專注,不散一絲德性。他像是聽了句再尋常不過的天氣寒暄,輕描淡寫地回應陳某人,“嗯,怎麽?”
下一秒,周乘既的微信進來一條消息。
他把她置頂了,才點開頁麵,就看到一個實時分享地址。
今晚功賞酒的頭一功臣,瞬時酒醒了一大半。
包廂裏已經喝下來兩巡的一群大男人,嘴裏黑的黃的什麽都招呼著。周乘既是當著陳適逢的麵就打起電話來的,隨即他起身,推開包廂門,隻聽到賀衝兒在那頭喊他叔叔,“我把摩托車帶過來了……”
周乘既無所謂地應付臭小子,再叫他,把電話給你娘娘。
隻聽到那頭學著賀衝兒的口吻,喊他,“叔叔……”
周乘既:“嗯。曲開顏,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