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恬果然把阿囡尋了回來,交給了易平順。
霍恬的手下是在郊外的一處破廟找的她的,當時她正鑽在供桌底下睡覺。
身邊沒有第二個人,問是誰帶她來的,她一會兒說男的,一會兒又說女的,一會兒又說是隻大貓帶她來的。
阿囡本來腦子就不靈醒,今天又多少受了些驚嚇,所以更說不清了。
不過好在看她的樣子,並沒受更多傷害,這已經算是萬幸了。
徐春君在紫菱家知道阿囡沒事了,也放下了心,叫人給她送些吃的過去。
回到府裏,阿蓑和阿笠都迎了過來,徐春君問:“大爺可回府了?”
“回了。”阿蓑阿笠齊聲道。
“可吃了晚飯不曾?”徐春君又問。
“等著大奶奶呢!”阿笠抿嘴笑道。
徐春君聞言也隻是微微笑了笑,沒再說話了。
進得屋來,見桌上已經擺上了四菜一湯,都是自己平日裏愛吃的。
鄭無疾已經坐在那裏等了。
丫鬟們都笑著退了出去,屋子裏隻剩下徐春君和鄭無疾。
“大爺可去見過老太太和太太了?”徐春君問。
“嗯,”鄭無疾點頭,“我瞧著老太太比我離家的時候氣色好了許多。”
“多虧了大姐姐,這些日子她在家裏精心照顧著老太太和太太,我倒是沒怎麽操心。”徐春君聲音輕輕柔柔的,恬靜的麵容在燈下越發迷人。
“春君,你知道我在苦力營,所以才讓霍公爺去那裏接我?”鄭無疾拿起筷子遞給徐春君。
徐春君的臉微微紅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是聽吳先生說的,沒能及時救你出來,你會不會生我的氣?”
鄭無疾笑著搖了搖頭說:“怎麽能怪你呢?如果不是在苦力營的這些日子,我還是以前那個不知人間疾苦為何物的紈絝子弟,何況是我私自從山裏跑出來的,又不是你設計陷害我,也算是我罪有應得吧!”
“多虧你那夜逃了出來,隻怕你還不知道,山中的書屋在你離開的當夜就著起了大火燒成了廢墟。那個啞仆也被燒死在裏頭,我每每想起都後怕。”徐春君說。
“好端端的怎麽會失火呢?”鄭無疾覺得十分意外,“難道是吳先生點燈忘了熄?”
“我推測是有人縱火,因為那火是從下麵燒起來的。”徐春君說,“而且今天做空錢莊的人也知道你不見了,所以才會傳出那樣的謠言。你在山中讀書的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那人知道,縱火的多半就是他了。”
“你心中可有懷疑的人?”鄭無疾問,“究竟是誰和你過不去?”
徐春君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說:“如今不宜太早下定論,還得再看看後麵還有什麽事才成。”
“好,那就先吃飯。”鄭無疾把飯碗輕輕地朝徐春君推了推說。
“你……”徐春君看得出鄭無疾明顯瘦了,黑了,手臂上還有結痂的傷痕,“你這些日子受了很多苦吧?”
鄭無疾不著痕跡地把衣袖往下放了放說:“這都是小事,況且都已經過去了。”
徐春君點了點頭,開始小口小口吃飯,樣子乖巧極了。
鄭無疾也捧起了碗,眼角卻不由自主地濕了,在他被監工辱罵鞭打的時候,在他活得豬狗不如的時候,在他痛苦得快要死去的時候,連看一眼徐春君都已是奢望。
他不知度過多少銷金醉夢,經曆幾番**迷離,卻一直渾渾噩噩,和行屍走肉沒兩樣。
而當一切都被剝奪,真正陷入沉淪泥淖之後,方才明白,多少歡歌醉夢都隻是一場虛妄。
此時與徐春君燈下話家常,同桌共食,才是最彌足珍貴,最值得守護的。
鄭無疾給徐春君夾了一塊青瓜條,徐春君微微愣了一下,然後就笑了。
吃過了飯,丫鬟進來收拾下去,徐春君便不由得局促起來,這在她身上是很少見的。
說實在話,在人前她能和鄭無疾大大方方地相處。可是一想到晚上要同床共枕,她就有些瑟縮起來。
“我還是去以前的屋子睡,”鄭無疾說,“你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
徐春君很意外,她沒有說話,隻看了一眼鄭無疾。
鄭無疾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鄭重其事地說:“春君,以前是我太混賬,辜負你太多。如今我能僥幸回來,是上天給我的最後一次機會。
春君,我從來不是君子。哪怕我痛改前非,洗心革麵,也依然不是。我對你滿是私心,我不想放你走。我倚仗自己是你丈夫的身份,把你留在身邊。
哪怕知道自己辜負過你,配不上你,卻還要緊抓著你不放。
我以前隻想困住你這個人,因為你聰慧能幹,把家裏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條,可以讓我一生衣食無憂。
到現在,我變得更貪心。我想要得到你的心,這樣就得拿出足夠的誠意和耐心。
你配得上這世上最好的人,可我實在差得太多。我已然占了太多便宜,就更不能賣乖。
春君,有一席話,我在心裏想了好久,今天當麵說給你聽。我鄭無疾活到今天對不起太多人,以後也難免會行差踏錯。但唯獨對你徐春君,我絕不會再辜負半點。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猶如今日生。
我願等到你真心悅納我的那一天,安安心心地把自己交給我。
也算是彌補我對你之前所做下的種種不堪。
若論跡,我早已敗得一塌糊塗。
所以隻能偷奸取巧,與你論心。
倘若你真的見識到了我的誠意,還請再給我一次機會,好麽?”
他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比之前和徐春君相處的那大半年的話加在一起還多。
夜靜悄悄的,秋蟲兒也不知為什麽都不鳴叫了。
徐春君的眼底浮起了水光,本就有神的眼睛仿佛成了碧波潭下的黑水晶。
對許多事她都胸有成竹,但唯獨對鄭無疾,她沒有把握。
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春君,你點個頭好不好?我……私底下可以叫你娘子嗎?”鄭無疾忐忑地問。
窗紗上映著徐春君娟好的側影,緩緩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