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打算得就是周全,這樣一來進有進路,退有退路。到什麽時候都不會太難做,”鄭無疾點頭,“真是不錯。”
“吃飯吧,別涼了。”徐春君眉眼彎彎,她晚飯喜歡吃粟米粥,每頓就那麽一小碗,配著著醬豇豆。
徐家敗落以後,他們的確過了幾年苦日子。
徐春君記得在思源的時候,每當天氣轉冷就格外容易餓。
因為白日變短,黑夜增長。
全家都改做每日隻吃兩餐飯,徐春君常常半夜餓醒。
魏氏會拿自己的體己銀子偷偷買了吃的,和自己親生的三個孩子在屋裏頭吃宵夜。
自然沒有徐春君的份兒,好在那時府裏頭還有個老媽媽,是曾經服侍過徐春君生母何氏的。
瞧著五姑娘可憐,會隔三差五地給她偷偷送碗粥去。
思源本地盛產粟米,價錢相對也便宜。
那婆婆每次都是一邊看著徐春君喝粥,一邊給她講何氏生前的事情。
徐春君對生母的記憶本就模糊,但她卻記得老婆婆所說的事情。
粟米粥的馨香於是就和母親連在了一起,仿佛那就是母親身上的味道。
隻是在娘家的時候,除了紫菱和綠蓴,沒有人知道她愛吃粟米粥。
家裏也不常做,隻有在進入臘月的時候,才會象征性地煮上幾頓。
因為這東西太黏,不好刷鍋刷碗。
後來等她再長大一些,那老婆婆便過世了。
再也沒有人在寒冷夜裏給她端上一碗熱騰騰的粟米粥。
徐春君也是嫁到鄭家自己當家之後,方才經常吃。
吃過飯漱了口,丫鬟們把盤碗都撤了下去。
鄭無疾睡了大半天,這會兒精神得很,就想和徐春君在燈下說說話。
又想著粟米粥不易消化,也算幫她消食了。
“娘子,我記得你之前說過這件事實是衝著咱們家來的,如今咱們四家合作,萬一背後那人再搗鬼可怎麽辦?”鄭無疾有他的擔心。
“是啊,這幾天我心裏也想著這件事呢。雖然那三家不知道,可咱們心裏是清楚的。”徐春君輕輕歎了口氣說。
在另外幾家看來,這事情都是汪大爺做下的。
可徐春君卻認定在汪家背後還有人,而且是衝著她來的。
其他那幾家不過是那人為了為難自己牽扯進來的,徐春君留意到這幾家彼此之間平素並沒有太多來往,但身份背景都不差,真要是他們幾個聯合起來跟自己過不去,的確是挺難辦的。
“咱們在明,他在暗。保不齊他還會再下黑手,不知道他還會做什麽,隻能自己多加小心。”徐春君說,“不過暫時這件事也沒有必要讓太多人知道。
一來咱們又不知道究竟是誰,說出來徒惹恐慌。二來要是那幾家知道那人本是衝咱們來的,必然會怪咱們連累了他們。不但不能合作,反而會生怨懟。”
“說得是,有些事不說反而更好些。”鄭無疾非常認同徐春君的做法,“那張地契咱們還是得拿在手裏,誰要也不能給。
說好了合夥做生意,就當是各自入股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人無千日好。
真到了不得不散的那天,難保會有人想撕破臉。咱們手裏攥著地契,也算是握著一把殺手鐧了。”
“嗯,這就好比會盟時盟主手中的令旗。”徐春君忍不住笑了,“能握在自己手裏,就不能交給旁人。”
她言笑晏晏的樣子讓鄭無疾心裏直癢癢,身不由己地往前湊了湊,說:“這事情沒定下來之前我也不好多問,如今事成了,我可能問你個問題嗎?”
“有什麽不能的?”徐春君倒有些意外了,“你又不是外人,我有什麽事還會瞞著你嗎?”
“你這麽說我可真高興,我隻是不明白你是怎麽想出這主意的。”鄭無疾搓了搓手說,“一般人麵對這麽大的變故,要麽著慌,要麽著急。就算是想到辦法,也得苦思冥想,百轉千回之後才會豁然開朗。
可我見你自始至終都沉穩如斯,難道是你早就已經做好這樣的打算了嗎?那你也未免太過聰明了吧!”
“官人不用變著法兒的誇我,”徐春君掩口而笑,“其實我也想了好一會子呢!”
“好一會子是多久?我怎麽沒看見?”鄭無疾刨根問底。
“沈家人尋上門以後,我就覺得事情不會這麽簡單。因為如果我要做局,我一定會多找幾家,讓這塊地變成一筆爛賬。然後弄得所有人氣急敗壞,焦頭爛額,徹底把人拖垮。
因為一旦利益相爭,而且是好幾方,那就不單是錢財上的事了,還有人脈和名聲,通通都要受損。
到最後不但賠了銀子,還會多結下幾門子的仇人。
咱們家也是有買賣的,做生意說到底得是和氣生財。這幾家的來頭都不小,得罪了誰都沒有咱們好日子過。
我猜著他還會背地挑撥,讓這些人把咱們當成箭靶子。畢竟不管是誰損失了幾萬兩銀子,都不會有好氣。汪家人已經死了,咱們可就成了冤大頭。
他想讓咱們竹籃打水一場空,而且眼前的形式來看也的確是這樣。
所以我就想著我這竹籃子既已經入了水,若要提起來隻會一場空,再無第二種可能。
可若我不提起,在裏頭養幾條魚呢?等魚養大了再提上來,那就不會是一場空了。”
徐春君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格外睿智,不經意間還會流露出小小的自得。
這樣的女子,豈是那些庸脂俗粉能夠相提並論的?
鄭無疾真是越看越愛,恨不得立刻把她抱在懷裏,好好地香上幾口。
可他知道這個時候還是不宜過於魯莽,他是真心愛慕徐春君,不忍心唐突她一點兒。
徐春君說完也察覺鄭無疾的眼神不對,幽幽的,好似閃著綠光。
“咳,時候不早了,官人去休息吧,我……我也要睡了。”徐春君有些無措。
“娘子別怕,我不會造次的,我隻是……隻是太喜歡了……”鄭無疾也磕巴了。
如今他哪還有半分情場浪子的瀟灑隨意,活脫兒一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
“天黑了,官人回房的時候小心。”徐春君的臉紅得厲害,豔壓海棠。
鄭無疾在心裏大呼要死了,到底捧過徐春君的手來輕輕親了一下,聊以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