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運畢竟還隻是一個二級權限者,他的父親也不會犯下泄露信息的失誤,直到李恒親自向他展示了部分力量,他才明白了這一位友人究竟是何種生命體。
原本腦海中的後悔都被這一事實衝淡了不少,人類文明和這種生物勢均力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這是一個無視引力之外武器的傷害,能夠以光速隨意在宇宙中穿梭縱橫,無法通過電磁相互作用觀察到的生命體。
就像李恒推斷的那樣,若是他有心毀滅人類,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剩下寥寥幾支太空逃亡部隊,利用星空的廣袤距離與光速的限製勉強存活。
“這樣看來,我還真的是救世主?”
說出這句話時他不是自嘲的語氣,反倒是有些難以置信的肯定。
李恒點點頭,道:“比起明麵上的那些高級權限者和在戰場上正麵作戰的軍隊,確實是你的作用更大。統一戰爭的結果並不取決於戰場上的碰撞,隻取決於我的態度。”
季鴻等人也清楚明白地知曉這一點,隨著他展現出的力量越來越多,高級權限者們的想法也從對等的合作變成了盡可能滿足他的要求。
除非人類能在短時間內匪夷所思的成為星係級文明,有能力將兩個太陽質量的物質從其他行星係拖動過來,讓太陽坍縮成為一個新生的黑洞。
否則,即使人類文明有能力讓太陽提前死亡、變成一顆超新星爆炸,將太陽係內的行星全部粉碎,對於李恒這種生命體仍舊毫無影響。
這種渺茫的概率跟白日做夢也沒什麽兩樣,與其抱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妄想,還不如選擇合作來得好。
“呼。”
吐出一口氣,王子運也不再為李恒的所做所為而糾結。
他很明白一個道理,平等隻會建立在力量對等的條件之下,現在的和平隻是建立在李恒對世界放任自流的態度之上,人類文明沒有要求更多的能力。
李恒見狀也不多說,這個老好人總喜歡把他人的罪責攬到自己身上,仿佛自己有能力背負所有的罪惡一樣,實在是有些蠢。
屈指一彈,一顆雞蛋大小的圓球就落到了王子運的手中,那是這座鎖妖塔裏所有生物的基因數據。
用DNA作為存儲介質的基因硬盤現在已經能夠投入量產,一克就能儲存10^20字節的數據,是很好用的新時代大容量硬盤。
除了用於儲存個體的記憶信息,科學院還在研究讀取硬盤內的數據後,單憑個體就能夠直接將對應基因序列寫入生物基因,同時不會引起基因崩潰的新細胞。
如果這項研究成功,個體的基因就變成了可以自由刪改的數據,隻要有對應的基因數據庫,每個人都能將自己的身體從最底層進行改造。
不過按照目前的進展來看,這項研究距離成功還有相當遙遠的距離,至少幾十年內都達不到這種理想的程度。
王子運右手捏著那枚小小的圓球,有了這樣一份與地球生物迥異的基因樣本,科學院的研究進展又會向前邁出一大步,這樣一來他的任務也算是圓滿完成了。
最後看了一眼身旁這位與過去看似外表相同,實則已經完全不一樣的友人,王子運說道:
“構成我們身體的碳十四原子會在5700年後有一半衰變成氮,太陽的壽命還有五十億年,即使是這個宇宙的終極天體黑洞,也會在久遠的時間盡頭蒸發死亡。”
“人類文明與這個宇宙熵增的趨勢對抗,我們追尋著自己的理想,將自己所知的一切記錄傳承,寄希望於遙遠未來一份渺茫的可能性。”
“即使最終避免不了消亡的命運,但這個過程卻仍舊有其意義所在,結果並不代表著一切。”
王子運不再停留,他從平台之上一躍而下,跨過了那道鏽跡斑斑的大鐵門,離開了鎖妖塔。
李恒回想著剛剛的那幾句話,王子運已經從他沒有回到東方大區的老家,隻是化身金剛鸚鵡的做法上看出了他對於他人的態度。
人類之間的情感紐帶隻不過是一種短暫的聯係,這層聯係在過去或許是幾年、幾十年,在未來可能是幾百上千年。
就像他和諸葛昊所說的那樣,無論是何種熾烈真摯的情感,在時間之下總會褪色。
對於李恒這個壽命可能比大質量黑洞還要長的永生者來說,所有的人都隻是他生命中某一個短暫時刻的過客,無論去留他都不會在意。
他就像是這個世界裏唯一的遊戲玩家,或許會在劇情之中與某些npc建立一些良好的關係,做出一些極具人情味的表現。
但在遊戲結束,又或者他對這個遊戲不再感興趣之時,他就會毫無留戀的拋下在遊戲中扮演的身份以及與那些npc建立的聯係。
李恒望著眼前透明包囊中略微掙紮著的小精靈,他的意識透過那數百條橫貫地月係的觸手,從不同的視角注視著這個太陽係內的文明。
“世界上隻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看清了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愛它。”
“王子運,就讓我看看你的這份熱愛能夠堅持多久吧。”
眼前掙紮著的小精靈和那顆半透明包囊被他操控著略微變換,很快就變成了一顆皮膚黝黑的少年頭顱。
那是在戰爭最初時與共生體融合,殺死了宿舍裏所有舍友的一名學生,後來被士兵直接擊殺。
現在這顆頭顱和那個死去學生的基因完全一致,李恒也可以為這顆頭顱注入符合世間人類對他認知的記憶。
他的手裏捏著一張老舊照片,上麵是一個看上去有些黝黑醜陋的男生和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婦人。
隻要他願意,這個死去的學生隨時都能重現世間,一切行為都會符合所有人記憶裏對於他的認知。
拋棄了原本的血肉之軀後,在他眼裏世間所有的人類都隻不過是一些可以隨手再造的npc。
就算全世界的一百億人在今天就全部死亡,最多幾百年他就能在廢墟上重造一個一模一樣的人類文明。
作為玩家自然要有隨時重新遊玩老遊戲的能力,若是在億萬年之後他還想要再和曾經的npc玩一場角色扮演遊戲,他也能隨時從記憶深處將那些生命重現世間。
這便是他為何對這個世界放任自流,對他來說人類文明的過程並不重要,就算他們明天就全體發瘋集體自殺,他也隻不過是花一點時間就能讓他們重新活在這個世界上,繼續為自己生產信息。
一級權限者們清楚地知曉這一點,他們直麵這一真相,時刻麵臨著自我懷疑與虛無主義的困擾,王子運現在也成為了他們之中的一員。
觀察這些直麵世界真相的英雄究竟能堅持多久,可能便是他往後的幾千年裏最大的樂趣了。
轉身沿著樓梯向下走去,身後的那顆少年頭顱化為了一團血肉碎末,融入了旁邊巨大包囊內部的肉球之中。
至少現在他還沒有玩膩這個文明養成遊戲,那他就不能隨意地動用外掛更改遊戲規則,而是遵守著整個文明的基本規則。
與青銅高塔相對而立的九重樓閣之內,阿基裏斯和林一語正站在頂層,迎著風雪看著王子運登上了飛球離開的身影。
圓滾滾的飛球拍動著翅膀,雙翼和尾部噴射出火焰,轉眼間就離開了這座天空之城。
飄飛的白色發絲與風雪融為了一體,林一語望著那個離開的身影,有些悵然地說道:
“其實我也知道自己的那些想法都沒什麽用處,即使是那些特級權限者們都沒有辦法對付他,更何況是我這樣的小女孩呢。”
一旁被半透明晶殼包裹著的阿基裏斯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見林一語搖了搖頭接著說道:
“但就算明知道是無用功,我也想要試著掙紮一下,即使我這條魚根本不可能衝開那張網,魚死網破不過是個笑話。”
不同的自我認知與後續的經曆讓她與阿基裏斯成了完全不同的人,最終對於相同的事情選擇了完全不同的做法。
即使離開了那個虛擬囚籠來到了真實的世界,也不過是進入了一個更大的囚籠罷了。
至於在虛擬世界裏被她依賴的林離,這一位的真實本質與李恒也相差無幾,可能整顆星球上也唯有這一人的存在形式最接近那個生命體。
她也曾試著像阿基裏斯一樣全身心的奉獻自己的思緒作為食物,用以換取平靜安寧的寵物生活,然而她做不到。
隻要一想到在某一個時刻,她會在那個生命體的一念之間從世界上消失不見,然後又有一個與她一模一樣的個體取代了她與他人建立的所有聯係,用相似的外表與相似的行為維持著世界的正常運轉,她就難以抑製的從心底湧出最深沉的恐懼感。
掙紮反抗不是為了求活,而是為了求死。
比起那些認清世界真相之後仍舊熱愛生活的英雄,她確實隻是一個沒有勇氣的小姑娘,已經被這種虛無的恐怖折磨得身心俱疲。
林一語突然轉過身,對著九重樓閣外的風雪說道:
“你全部都知道的吧,知道我想要反抗,也知道我想要求死。”
話音落下,一小團冰晶凝聚成為了一隻小小的白鴿,輕盈地落在了露台的欄杆上,張開喙發出了輕笑聲:
“當然,我都知道。”
就像是在主線之外亂入的有趣支線任務,林一語這個npc的選擇可比阿基裏斯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