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日都島居民建築區域的叢林中，午後的陽光從樹林的枝葉間投下，在地麵上灑落下一片深淺不一的陰影。
李恒斜靠在樹幹上，手中捧著一本厚厚的紙質書，書的封麵上寫著《沼男》兩個字。
《沼男》這本書的靈感來源是一個名為“沼澤人”的思想實驗。
某個男子出門去散步，在經過一個沼澤地時不幸被閃電擊中死亡。
雷擊與沼澤恰好發生了一係列物理、化學、生物反應，產生了一個與剛才死掉男子無論形體還是質量都完全相同的生物。
如果將產生的這個新生物叫做沼澤人，那麽沼澤人在原子級別上與原來那個人的構造完全相同，外觀也完全一樣。
被雷擊男人死前的大腦狀態也完全被複製成為沼澤人的大腦狀態，心理狀態看起來也完全一樣。
當沼澤人走出沼澤，就像剛死去的男人一樣邊散步邊回到了家中後，可以打開剛死去那位男子的家門，並繼續剛死去那位男子的生活和工作。
現在，這個沼澤人與那位死去的男子是同一的嗎？
這就是所謂哲學上“同一性”難題。
由此便產生了一個“我是誰”的問題，如何能夠確認昨天的你與今天的你是同一個你。
《夏日重現》裏的影子病就討論了這個沼澤人的問題。
蛭子神的影子能力可以複製人的身體與記憶信息，將活人吃掉之後，影子擁有著與原來活人一摸一樣的記憶與肉體。
隻不過在這個世界裏依舊能利用影子具有的獨特性質分辨普通人與影子的區別，對沼澤人的問題淺嚐輒止。
李恒很久以前在地球上解決人類永生的手段也沒有脫離這個思想實驗的範疇。
人類社會的普通公民實現的永生是將身體基因、細胞與原子的更換過程拉長到十幾年、幾十年。
用漫長的時間製造錯覺，讓人類的自我主觀意識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被全新的物質替換了。
記憶永生則是將一切都放在了短暫的一瞬間，將沼澤人的問題明明白白地擺在了台麵上。
無論是哪一種永生方案，都從未解決忒休斯之船的哲學問題。
鄭吒站在一旁，滿臉疑惑地看著書上密密麻麻的片假名與平假名，忍不住問道：
“勇者，你在進入主神空間之前就會日語？”
他是靠著主神提供的語言通曉能力才能掌握地球上諸多常用的語言文字，那可是用實實在在的獎勵點數換來的。
這中二小鬼還真是奇怪。
長著一張混血兒一樣的漂亮臉蛋，嘴裏說著一口流利的中文，沒想到現在竟然還會日語。
“當然，我的語言天賦還不錯。”
李恒隨口回道，這個問題已經是他第17次回答了。
從進入這個世界，完成主線任務的入住要求開始，時間循環總共重複了55次。
每一次循環長則數個小時，短則十幾分鍾，總計時間已經超過了72小時。
但輪回腕表上的時間依舊隻計算當次循環的時間。
顯然，主神任務中那72小時的時間要求隻是一個陷阱。
除非在一次循環中活過72小時，否則永遠都無法達成主線任務要求。
很麻煩的世界。
涉及到了時間循環，而且還是太初境等級的力量製造的時間循環。
敵人不需要打敗輪回者，隻需要一次又一次的發動時間回溯，就能把所有的輪回者都困在這個世界裏。
在這樣可以無限悔棋的作弊力量麵前，聰明如楚軒這樣看著劇本布局的智者也沒用。
再精妙的布局，直接給你來個推倒重來，一切成空。
輪回者在這裏麵對的是類似於彼岸者的敵人。
除非他們這一邊也有一個彼岸者。
“唉，看你那表情，這個問題我也已經問過了對吧。”
鄭吒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捶了捶腦袋。
這一次他是真的感受到了一種無力感。
在他還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與敵人交手了無數次。
他還活著，這證明他們兩個人還沒有失敗。
但一直這樣下去，總有一次會失敗的。
“小問題。”
“楚軒能帶你通關，我也能帶你通關。”
李恒依舊淡定，“啪”地一聲把手裏厚厚的書本合上。
他對物質的觀測能力與掌控力隨著力量提升與日俱增，紅毛怪的詛咒對他的限製變得越來越小。
很快他就能阻止蛭子神發動時間回溯。
沒有了隨意時間回溯的能力，也就是一個普通的草頭神罷了。
“蛭子神，你躲不了多久的，不要白費力氣了。”
李恒抬起頭，越過樹葉的間隙看著夏日明朗的天空，一臉笑容地道。
“回溯！”
就像是回應他一般，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萬物流轉，一切再次回歸到兩名輪回者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模樣。
……
漆黑的影子被腳尖踩住，一名手持狙擊槍的獨眼白發老人像是心髒病發一樣滿臉痛苦地抓著自己的胸膛，身體像是信號不好的電視屏幕一樣不停閃爍著雪花點。
鄭吒全身纏繞著血色的血族能量，他一手抓住了這獨眼老頭的脖子道：
“這就是那個在第1次、第3次、第12次、第48次循環裏開槍打我的老家夥？沒想到竟然是個獨眼龍。”
一邊說著他一邊用充滿腐蝕性的紅色血族能量向著老者的身體攻擊，結果卻沒能造成半點傷害。
李恒看著被他踩住了影子的老人，對方身上的這種模糊雪花點很像是曾經的那隻白色蚊子。
雖然生命層次天差地別，但兩者表現出來的諸多表麵性質已經很接近了。
他蹲下了身體，指尖纏繞著絲絲縷縷的藍白色電流，輕輕觸碰著地上漆黑的影子。
被電流擊中了影子的老者全身一陣劇烈顫抖，身體表麵出現了些許焦黑的痕跡，整個人像是流質的墨水一樣扭動了起來。
這種反應，仿佛地上的影子才是他的本體一樣。
或者不應該用仿佛這個詞。
這種影子生物的本體的確就是地上的影子。
這影子就是李恒想要研究的東西。
別看他們的力量很弱，弱點也很明顯，但他們的生命本質卻很高。
這種影子生物的存在形式與太初境的生物相同。
“回溯！”
那個清脆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一切都向著過去逆流，整個世界即將要回歸到最初的模樣。
但李恒卻在這一瞬間伸出了手掌，抓住了一根在常人眼中無形，在他眼中卻隱約可見的金色纖細光線。
這根光線的末端纏繞在鄭吒的身體上，深入到他身軀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個原子中。
就像是密不透風的蛛網一樣將他捆得嚴嚴實實，就連他手上的輪回腕表也不例外。
“抓到你了！”
……
夏日的海灘，陽光明媚，海風帶著淡淡的鹹腥味道。
“果然，我又回來了。”
“等等，我為什麽要說又？”
“我靠！這一次我沒遺忘自己的記憶！”
鄭猩猩手舞足蹈地在沙灘上高喊，興奮得像個兩百斤的猴子。
他都快要被這個世界一次又一次的時間回溯給弄瘋了。
那種感覺，就好像他這個輪回者才是這個世界的npc，那些本地的土著才是真正的玩家。
要不是有這個異常古怪的新人小鬼，他自己會被這個世界裏的蛭子神玩得渣都不剩。
“小鬼，這次多虧了你……我靠！”
鄭吒趕緊往旁邊跳出了兩步，基因鎖全開，警惕地看著身旁那個怪模怪樣的家夥。
仔細瞅了兩眼，確認了這人的確是原裝的輪回者隊友，他才一臉無語地道：
“你這是在搞什麽玩意，弄得像個吉祥物似的。”
紅色的毛發與金光閃閃的金色絲線彼此交纏，整個人被捆得像是一隻大粽子，隻剩一個腦袋還露在外麵。
這大粽子在原地蹦跳了兩下，在一陣噗嗤噗嗤的脆響聲中破開厚厚的皮套，伸出來雙手雙腿。
原本還算比例不錯的纖細四肢，因為包裹著一個金紅相間的粽子皮套，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大土豆表麵的四個小凸起。
李恒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著的皮套。
為了打破蛭子神的時間回溯能力，被壓製下去的紅毛詛咒又再次反彈了一些。
而且他這種強製打破時間回溯的破局方式破壞了這個世界的規則，迎來了另一個模因物的反擊。
於是他現在的身體上有了兩重詛咒封印。
虱子多了不愁，反正也傷不到他，就當皮套服穿著好了。
“小問題，盤踞在川嵐小區裏的異物對我破壞遊戲規則的行為不太滿意，在我的身上又加了一層封印。”
“現在這個世界沒有時間回溯了，走，跟我去找蛭子神。”
李恒在原地蹦跳了兩下，就像個彈球似的蹦蹦跳跳向著島嶼的某個方向跳去，一蹦就是十幾米，那速度比起常人全力奔跑還要快得多。
“啊，好。”
鄭吒楞楞地點點頭，三步並作兩步便追了上去。
雖然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做到的，但反正他以前的任務也都是這樣過來的，早就已經習慣了。
楚軒那些神神叨叨的布局在他眼裏比修仙和魔法還要更不科學。
管他怎麽辦到的呢，能通關就好了。
鄭吒看著前方地麵上投下的陰影，在夏日正午陽光的照耀下，就像是一隻飛天大烏龜。
……
蹦蹦跳跳的飛天大烏龜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島嶼的地下，一路上沒有受到任何敵人的阻攔。
漆黑的地下山洞裏布滿了五彩斑斕的珊瑚，讓第一次來到這裏的鄭吒有些好奇地問道：
“明明這座小島是在地上，這裏卻長滿了海裏的珊瑚，看上去簡直像是在深海中一樣。”
李恒扭動著粽子般的身體從這些珊瑚中走過，所過之處諸多珊瑚都主動為他讓開了道路。
“這些珊瑚與你在上一個循環裏抓到的那個獨眼老頭一樣，同樣是影子生物。”
鄭吒聽了疑惑地問道：
“影子不隻能複製人類嗎？”
按照他往常的了解，一般這種超能力都有著各種各樣的限製。
大部分超能力，能對活人使用的就不能對死物使用，能對死物使用的就不能對活人使用。
李恒躍過一座三米高的珊瑚礁回答道：
“這個問題已經是你第19次問起了。”
“答案是當然不隻。”
“蛭子神的能力雖然強度不高，但本質卻非常高，否則怎麽可能幹擾到輪回腕表的任務時間判定。”
“不要把你曾經在主神空間裏經曆的那些東西帶入到這個世界裏來。”
“主神空間的恐怖片世界都是製作精美的玩具盒子，諸多能力物品都經過了主神的平衡性調節，不會有太過出格的東西出現。”
“所有的輪回者小隊都維持著大體上的平衡，最多也就能一個打幾十個，你可以把它當做是一個平衡性很好的pvp遊戲。”
一個打幾十個還算平衡性好啊，這都能一個人打一支輪回小隊了……
鄭吒在心裏一陣腹誹。
“當然算平衡性好的。”
李恒直接戳穿了鄭吒心中的想法。
“三倍的力量差距，單對單就足以達到碾壓的效果，十倍的力量差距，以一敵百都不成問題。”
“彼此戰鬥的輪回小隊，整體的戰鬥力差距被維持在十倍以內，加上恐怖片世界的土著勢力平衡，即使是弱勢的一方，至少也有10%的可能性獲得團戰的勝利。”
“如此微妙的平衡，在真正的開放世界裏是很難存在的。”
按照李恒製定的戰鬥力等級標準，這種差距也就是區區1級而已。
在廣闊的宇宙中，相遇的兩者彼此戰鬥力差距有個幾百億倍都算少的。
文明等級相差整整1級，殲星艦打火繩槍都很正常。
不是秒殺，就是被秒。
鄭吒聽了微微點頭，如此說來也對。
主神的目的是逼迫輪回者進化，而不是讓他們死亡，自然不可能給出無解的死局，這是楚軒早就告訴過他的。
等等！
用慣了外置大腦的鄭猩猩此時突然轉過了彎來，他有些震驚地問道：
“這個世界的蛭子神有能力幹涉主神的輪回腕表。”
“你又說不要把主神的那一套帶入到這個世界裏。”
“你的意思是……主神無法掌控這個世界？！”
自從進入輪回空間以來，主神就一直是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姿態。
鄭吒從沒想過這麽快就能遇到一個脫離主神掌控的世界！
“Bingo！”
李恒打了個響指，在黑暗寂靜的地下空間裏激起一陣回音。
“你們背後的主神與盤踞在川嵐小區的異物是同一個等級的東西，我把它們稱作模因物。”
“在我們離開光柱，走進川嵐小區的那一刻，主神就已經無法掌控輪回者的生死了。”
所以這一次的任務才會這麽難，因為主神根本沒有能力進行平衡性調節。
以這支輪回者小隊原有的戰力，無論楚軒做出了什麽布局都沒用。
如果沒有李恒這個侵入者的參與，這個小隊的所有輪回者都會被困死在這裏。
雖然若是沒有他參與，這支輪回小隊也不會被拉入這個滿地都是模因物的危險世界。
好運總是與黴運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