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界北方，洗劍閣。
江芷微深深的吸氣而後再呼氣，努力將心中所有的多餘情緒都壓製摒除。
她不確定東皇太一的力量到底還有沒有在起作用，隻覺得腦海中對於劍道的滿腔熱愛都與孟奇的身影混合在了一起再也難以分辨。
眼前洗劍閣坐落的高山似乎都在緩緩搖曳，不知此刻究竟是真實還是幻夢。
“我，真的有屬於自身的自我嗎？”
心中對孟奇的愛意是那般真實，一如自己從小到大的生活經曆那般。
理智告訴她，這份愛意不過是在不久前剛剛被東皇太一強塞進來的。
但在感性上的認識中，若是否定心中對孟奇的愛意，那過往的那些記憶，對師父、對洗劍閣、對劍道的感情，是否同樣也隻是虛幻偽造之物？
江芷微一路無言，沉默地沿著山路緩緩前進，待到從心中紛亂的感情之中清醒過來之時，才發現她竟然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然來到了一間石室之外。
心中的諸多煩悶苦惱都在此刻化為了一絲難以排解的委屈。
麵對東皇太一這等彼岸者，她無論是力量還是心智都沒有任何勝算。
“如果，把這些都告訴師父的話……”
“不，不行……”
江芷微靜靜地站在石室門前，眼眸中滿是躊躇，這等顯而易見的心亂狀態在她身上實在是少見。
低頭再抬頭，她卻發現石室之門打開，幽暗的通道內點著瑩瑩燭火。
她抿了抿嘴唇，握緊了手中的白虹貫日劍，以師父的修為必定已然知曉了她的狀態有問題。
沿著幽暗的通道緩緩前進，室內沒有外界的鳥語花香，但這異常寂靜的空間卻仿佛帶來了另類的安寧感。
僅僅隻是片刻時間，江芷微的情緒便已然平靜了不少，將心中沸騰的感情壓製了下去。
通道盡頭的石室內，一道身穿青色衣袍的身影背閉目盤坐，膝上橫放著長劍，整個人空空****仿佛不在此處。
看到蘇無名的身影，江芷微頓時便是一陣心安。
她抬起頭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輕聲開口道：
“師父……？”
後續的話語全都卡在了那裏，江芷微手中的白虹貫日劍啪塔一聲落在了地上。
身穿青色衣袍的身影從額頭中央露出一道劍痕，身體就像是幹枯的蠶蛹一樣緩緩地裂成了兩半。
一道白衣黑發氣質高渺似仙的美麗身影從其中走出，冰藍色的眼瞳直視著江芷微那對不可置信的眸子。
江越的表情平淡如常，揮了揮袖子就隨手將身後蘇無名的破損軀殼毀去。
“怎麽了，芷微，不認識師尊了嗎？”
師尊？
江芷微看著那寸寸碎裂化為飛灰的青衣身影，隻覺心中傳來某種東西破碎的聲音。
她的師尊才不是眼前這個她根本不認識的女人！
江越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白虹貫日劍，麵帶平淡微笑地將它放回到江芷微的手裏。
“手中之劍就是我們這些劍修的第二條性命，芷微，下次不要再犯這種錯誤了。”
江芷微表情木然地接過長劍，她突然後退兩步，臉色蒼白的舉劍指著江越的眼睛。
“冰藍色的眼睛，你是孟奇看到的那個洗劍閣弟子！”
在瀚海第一家，孟奇曾經看到過一個氣質很像是洗劍閣劍修的女子。
後來因為經曆了東皇太一之事，兩人都暫時將這名疑似洗劍閣劍修的女性強者拋在了腦後。
江芷微卻沒想到竟然在此刻此地又見到了她。
“沒錯，是我。”
江越輕輕點了點頭，目光放在江芷微的劍尖上，語氣平靜地道：
“東皇太一是我的師父，我與他的關係就像是你與蘇無名的關係。”
“隻不過，比起愛護弟子的蘇無名，東皇太一這個師父很喜歡做一些惡作劇。”
比如把她放在一個層層堆疊的虛擬世界裏，讓她親手殺了自己的愛人孩子，讓她親手殺了整個太陽係的人類。
而且以她現在的眼光來看，那些虛擬世界也未必就是虛擬的。
真是個性情惡劣的家夥。
“這一次師父想要在真實界製作一個戀愛養成遊戲，我這個弟子當然也要出一份力才行。”
“所以，作為有著豐富經驗的過來人，就由我來代替蘇無名，好好教導你這個尚不成熟的弟子。”
鏗！
纖細白皙的食指輕輕按在白虹貫日劍的劍尖上，一聲清脆的響動之後，這柄升級為寶兵的長劍就多了一個破損的缺口。
與長劍彼此心神相連的江芷微瞬間變得臉色蒼白，嘴角流出了絲絲縷縷的鮮血，精致的臉龐多了些許淒美的意味。
但遭此重創，江芷微卻反而將心中的紛亂感情與迷茫都拋在了一邊，眼神倔強地望著那對無情的冰藍色眼眸。
“你不是我的師尊。”
她的師尊隻有蘇無名一人。
“很漂亮的眼神。”
江越居高臨下地輕聲讚歎道，這樣倔強美麗的女孩子確實是很受人喜歡的。
不僅會吸引到那些喜愛保護美麗事物的好人，同樣也會吸引到那些喜愛毀滅美麗事物的壞人。
這真實界是那些食物特意準備的棋盤，待到這場遊戲結束之後，師父應當就能掌握無限領域的力量。
那時，她也能超脫時間，得見真實。
“但是，隻有你一個人這樣認為可沒有用。”
“洗劍閣上上下下都隻認識江越而不認識蘇無名，如今名震天下，位列地榜第一的天外神劍不是蘇無名，而是江越。”
“除了你以外，這個世界上沒人知道你的師父是蘇無名。”
“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如今的蘇無名已經在這個世界上被除名了。”
“江芷微，仔細思考一個問題。”
“如果全世界的人都認為你的師父是江越而非蘇無名。”
“那麽你腦海中的那個師父蘇無名，究竟是真還是假？”
話音落下，江芷微眼前一陣恍惚，腦海中對於師父蘇無名的記憶變得似真似幻。
待到清醒之時，她發現自己已然離開了那間石室，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內。
這間房與充滿溫情的普通女子閨房有些不太相同，沒有太多裝飾之物，分外清爽，隻有一麵鏡子與寥寥幾個裝衣物的箱子，除此之外滿是劍法秘籍。
她抹去嘴角溢出的絲絲鮮血，隔空攝來一本劍法秘籍，翻到曾經師父批注過的那一頁。
那批注的字跡在娟秀之中帶著一往無前的鋒利意味，無論是誰都能從中感受到，字跡的主人絕對是一位絕世劍修。
但，這不是她記憶中師父的字跡。
……
少林寺。
禪房之中，孟奇正在思索應對東皇太一之法，但卻越想越覺得希望渺茫。
最初他本想盡力在彼岸者之間周旋，三清、魔佛、金皇、東皇太一，這幾人各有各的目的，這就給了他慢慢成長，發展壯大的機會。
可如今看來，東皇太一的實力太強，完全傾覆了平衡，六道輪回說搶就搶，自身的命運都隻是他手中的玩物。
摸了摸自己依舊光禿禿的腦袋，孟奇自嘲一笑道：
“這下可好了。連做少林棄徒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得到的記憶已經完全沒法作為參考，現在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真定，方丈召見。”
門外傳來師父的聲音，孟奇一個翻身從**蹦了下來。
打開房門望著玄悲的麵孔，他有些疑惑地道：
“方丈召見我？”
方丈召見玄悲還說得過去，可他有什麽值得方丈召見的？
中年憂鬱帥哥玄悲臉上的表情少了些憂愁，他微微搖頭道：
“我也不知韓廣方丈究竟有何用意，也許是為了問詢你誅殺那安國邪之事。”
嗯，的確有點可能……
等等，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
孟奇驚愕抬頭，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家師父問道：
“師父，您剛才說方丈的法號是什麽？”
韓廣方丈是個什麽鬼東西啊，這名字都根本不符合少林寺的法號名稱吧？！
玄悲看著孟奇臉上錯愕的表情，有些奇怪地解釋道：
“韓廣便是方丈的俗家姓名，與少林寺的其他僧眾不同，成就法身境界的方丈已然達到了【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思想境界，尋找到了後天萬般變化之中唯一不變的先天真我。”
“故而方丈成就法身之後摒棄後天佛門法號，回歸本性真如，蓄發易服，自稱韓廣。”
這是在真實界江湖上廣為流傳的一段佳話。
若是在一般的普通佛門裏自然不可能做到，就算是方丈也必須遵守佛門的清規戒律。
但在這個武力至上的武道世界，拳頭就是道理。
越是境界高深的生靈，修為力量也肯定越是強大。
韓廣是少林寺唯一的法身高人，他說自己是回歸本性真如，那其他人就算心有不滿也不得不認。
孟奇嘴巴漸漸張大，下意識地用力擰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
回歸本性真如，自稱韓廣。
這一回他這位二哥是直接連裝都不裝了啊！
玄悲看著孟奇呆滯的模樣心中擔憂，覺得自己這位弟子莫不是真的腦子出了什麽毛病。
想到此處，他趕緊催促道：
“真定，不要讓方丈久等了。”
趕緊讓韓廣方丈給這表現異常的小子看一看，是不是接受了哪位大能留下的有毒傳承。
孟奇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心中隻覺得無比後悔。
他還不如在瀚海宰了白頭禿鷲之後就幹脆叛逃算了。
……
大雄寶殿內，金身佛像雙手結印，寶相莊嚴，慈悲憐憫。
佛像下方站著一位氣質儒雅的中年人，他寬袍大袖，鬢角斑白，有著與那些被重重佛門清規戒律限製著的普通僧眾迥異的自在與灑脫之意。
看著麵前那滿臉警惕之意的俊俏和尚，韓廣麵帶淡然微笑。
“三弟，我們有許久不見了。”
在他的記憶裏已經有很久很久了。
從他第一次被創造出來、離開真實界開始算起，再到如今又回到這個真實界，已然經曆了數千年的世事變遷，見證了諸多不同世界。
雖然這種曆經世事的滄桑感隻是自身記憶帶來的錯覺。
站在這裏的韓廣與他記憶中的那個韓廣早已不是同一個。
孟奇心中暗道一聲果然。
眼前的這個韓廣絕對不是原來那個假扮空聞方丈的滅天門之主、神話組織首領，很可能就像是他一樣，經曆過一條可能的時間線。
孟奇也不怵，他冷哼一聲就往大殿裏盤腿一坐，半點沒有麵對法身高人的敬畏之心。
我堂堂玉虛元皇蘇孟，佛門真定法師，跟彼岸者都談笑風生，那東皇太一不知道比你這魔頭高到哪裏去了，我還會怕你？
“有話快說，你這位天榜第三的降、龍、羅、漢，找我這個小小弟子到底有什麽正事？總不會是閑得無聊找我來聊天解悶的吧。”
那降龍羅漢幾個字說得抑揚頓挫，帶著明顯的陰陽怪氣嘲諷之意。
韓廣臉上淡然笑容不變，他甩手從衣袖內部甩出一張纖薄的方形卡片，直取孟奇的麵門。
雖然擺出了一副大搖大擺的無所謂的姿勢，但孟奇實則內心緊繃，看到那飛來的卡片下意識地便要抬手阻擋，卻發現這卡片輕飄飄的沒有半點殺傷力。
目光迅速掃過卡片上寥寥的幾行字，孟奇挑了挑眉頭道：
“《一世紅顏》遊戲開發團隊成員，降龍羅漢韓廣？”
“且不說這奇怪的遊戲名字，你還真是有夠厚臉皮的啊，真給自己貼上了一個降龍羅漢的名頭。”
孟奇用降龍羅漢稱呼韓廣本意是為了諷刺，可看韓廣這張名片上的名頭，這貨是真把自己當成了少林方丈降龍羅漢。
“我當然是真正的降龍羅漢。”
韓廣淡然一笑，他大袖一揮，一份展開的卷軸就落到了孟奇麵前。
孟奇目光掃過，發現這卷軸正是六扇門的榜單。
“天榜第三，少林寺方丈，降龍羅漢韓廣，鎮壓魔佛道統傳承者空聞……”
魔佛傳承者空聞？！
孟奇心髒狠狠一跳，抬頭看向立身於金身佛像之下的韓廣，隻覺有種天旋地轉的恍惚之感。
空聞方丈成了魔頭，魔頭韓廣卻占據了少林寺的大雄寶殿，成了佛門方丈。
“魔佛傳承者空聞，以殺戮與毀滅為立身之道，屠戮無辜生靈無數，造就不知多少殺孽。”
“本座身為少林寺方丈，正道魁首，親手將這邪魔鎮壓，令其永世不得翻身。”
“三弟，二哥身為少林寺方丈，可是一心為了真實界的眾生啊，你為何卻對我心懷敵意呢？”
韓廣臉上掛著一如往常的淡然微笑。
如今的他表裏一體，自在灑脫之意再非虛偽作假，為了真實界眾生之言當然亦是發自內心的真心話。
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真實界的未來不會有那斷絕的一日。
就憑他們這些被時間束縛著的紙片人，沒有絲毫可能解決這場毀滅一切的災難。
想要解決那個無法描述的終末節點，隻有無限領域的力量才能做到。
同病相憐者最易在困境之中產生情愫，在這個如夢似幻的世界裏，仍舊保留著同樣記憶的孟奇與江芷微等人報團取暖，能迅速建立起更緊密的關係。
“三弟，加油吧，希望你在遊戲中的表現能給這個即將被毀滅的世界帶來些許希望。”
雖然隻是區區戀愛遊戲，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