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滯僅僅持續了一瞬，孟奇立刻從芥子環中掏出了準備的各種療傷丹藥，來到江芷微身旁就將她扶起讓她服下。
“咳咳，小和尚，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遇到你。”
江芷微吞下了口中的療傷丹藥，蒼白的臉孔略微恢複了些許血色。
她在這個妖魔遍地的恐怖世界裏已經待了足足有一個月了，自家攜帶療傷丹藥早已用了個精光。
最多再過兩三天她就必死無疑，卻在油盡燈枯之時恰好碰到了小和尚。
這顯然並非是什麽巧合。
手掌貼在被血跡浸透的破爛衣衫上感受到一股子滑膩的惡心感覺。
孟奇的芥子環裏帶著幾身用於喬裝打扮的普通衣物，此刻倒是正好能用得上。
身為一名向往白衣飄飄絕世劍客風貌的少林和尚，隨身帶上幾身用來裝逼的長衫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如今情況緊急，兩人又是共同經曆過生死的江湖兒女，也顧不得什麽男女之別。
孟奇自覺地把眼睛一閉腦袋一歪，江芷微就動作迅速地將自己身上那套像是被血浸染一樣的衣裳給換了。
到底是接近了外景境界的強大武者，開山裂石都隻是等閑。
雖然做不到斷肢重生，但服下了療傷丹藥補充元氣之後也絕不是什麽手腳無力動彈不得的廢人。
畫麵一轉，片刻之後。
被血液與汙泥浸透，充滿了血腥味的破舊衣裳被扔在偏殿一旁，江芷微略帶水漬的柔順黑色發絲緊緊地貼在蒼白的臉頰兩側。
她換上了一身幹淨的白色衣衫，因為比起自己原本的那身衣服要大上不少，所以看起來整個人更顯纖細瘦削。
這讓此刻的她少了幾分英姿颯爽的英氣，多了些柔弱之感。
孟奇右手持刀，一邊警戒著蘭若寺中可能出現的危險，一邊詢問道：
“芷微，六道輪回之主給我的任務是打敗四大妖魔，拯救五名可選女主角。”
“我在真實界總共停留了七日，來到這妖魔大陸才不過半日，但你顯然已經在這裏待了許久。”
“有關於那幾名可選女主角……”
孟奇眉頭緊皺，隻覺得自己的記憶大海仿佛被一層濃鬱的霧氣所籠罩。
有幾個窈窕的身影怎麽看都看不清楚，隻能記得她們似乎都是世間少有、容貌氣質出眾的美麗女子。
他搖了搖頭道：
“不行，我的記憶應該是被東皇太一做了手腳，之前竟然連你的事情都遺忘了，直到聽到你的聲音才終於想起你究竟是誰。”
江芷微斜靠在破舊的立柱上，用僅剩的左手輕輕撩起耳邊的一縷發絲。
嗅著身上這不合身的白色長衫上沾染的些許丹藥清香味，她表情略顯放鬆地道：
“從六道輪回空間離開之後，我一直待在洗劍閣研習劍法書籍，熟悉成為寶兵的白虹貫日劍，如此總共過了七日。”
“如此看來，我們在真實界停留的時間應當是同步的，但我在這方世界裏滯留的時間卻被拉長了。”
“也許我進入這方世界的時間隻比你早了一瞬，但這一瞬之間這方世界便已然過去了一月。”
孟奇看向被放在一旁枯葉堆上的銀白色長劍，劍身上幹淨整潔，但劍尖位置卻缺了一塊，讓這柄漂亮的寶兵多有缺憾。
那缺口細小狹長，正是一柄袖珍飛劍的形狀。
見到孟奇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愛劍，江芷微也沒有隱瞞的意思，露出一個有些苦澀的微笑。
“這是我師父幹的。”
孟奇聞言驚訝出聲。
“蘇無名前輩？他這是要讓你修煉什麽特別的飛劍法門？”
在他的記憶中，天外神劍蘇無名就是強大與護短的代名詞，為了自家徒弟拔劍去砍彼岸者他都不意外。
“你還記得我師父？”
江芷微的驚訝之情溢於言表。
洗劍閣上上下下都隻知江越而不知蘇無名，師父在這世上留下的痕跡都被抹除得幹幹淨淨，隻剩她一個人還記得與師父之間的點點滴滴。
如今時日尚短，她還能保留著對師尊的清晰記憶。
若是過上十年百年，也許連她自己都會懷疑蘇無名是否隻是幻想出來的存在。
孟奇一時覺得有些奇怪，但他立刻就反應了過來。
“蘇無名前輩也出事了！”
“少林寺原來的空聞方丈變成了魔頭韓廣，空聞方丈反倒變成了魔佛傳承者……”
孟奇這才發現兩人這幾天在真實界遇到的事情竟是極為相似。
師門長輩被某個魔頭替換，周遭的其他人對此卻毫無所覺，反倒認為這是理所當然之事。
僅有自己仍舊保留著過往的記憶，仿佛自身是來自某個平行宇宙的穿越客一般。
“苦海無邊啊。”
孟奇有感而發地低聲感歎道。
這種感覺應當便是各種經書典籍上描述的苦海，彼岸以下的存在麵對著天意便是如此無力。
他們兩人還知曉過去的真相，保留著曆史變動的記憶，卻又對此無能為力，仿佛被整個世界所孤立。
“那東皇太一應當是想要讓我們兩人有著同病相憐的處境，從而讓我們湊到一起去。”
“我的記憶被做了手腳，那你對於劍道的記憶是不是也依舊與我混合在一起？”
孟奇低聲問道，看著江芷微蒼白的臉龐，心中略有憐惜之意。
現在這種狀況下，最好的選擇其實是他和江芷微分開行動，不再聯絡。
這也是為何兩人在離開六道輪回空間之後，在真實界裏滯留的七日之內都未曾聯絡。
孟奇想要讓這種方式減緩江芷微精神上的痛苦。
可如今江芷微斷了一臂，實力大減，他根本不可能在這種時候拋下她一個人獨自行動。
東皇太一此人身為曾經統治過天地洪荒的天帝，竟然毫無廉恥之意地使用類似催眠術的方法強行扭曲女孩子的意誌，這種做法實在是太惡劣了！
江芷微感受著自身對孟奇的感情與對劍道的感情被混合在一起，壓製著自身內心紛亂的種種想法，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道：
“放心，小和尚，我還沒那麽容易被打敗。”
“這一月有餘的時間緩衝已經足夠，我以太上劍經中太上忘情、無別有情之意，將自身的繁雜感情用太上之意統領。”
“這種前所未有的經曆其實對我也算是一次磨練，能幫助我提前感悟『我之為我』，為以後統合諸多他我，成就傳說做準備。”
她略顯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道：
“在那真實界衍生的諸天萬界的他我之中，或許就有哪一個芷微是愛上了小孟的呢？現在就當是提前練習了。”
“不用擔心，我可不會拖你後腿的。”
江芷微幾句話之間就將自身當前麵臨的艱難處境一筆帶過，轉而說起了自己在這個世界裏一個月的經曆。
“我來到這個世界時，六道輪回之主告訴我的任務背景與你相同。”
“隻是祂布置給我的任務卻不是什麽打敗妖魔拯救女主角，而是讓我扮演辣手判官燕赤霞，在京城中尋找妖魔殘害人族的證據。”
“你也看到了，這所謂的妖魔大陸，表麵上是一個繁華和平的人道盛世。”
“如果六道輪回之主沒有說謊，那肯定就是那些妖魔做了什麽手腳……”
江芷微倚靠在偏殿立柱上將這一個月的經曆娓娓道來。
她進入妖魔大陸的位置是大梁王朝的京城，身份則直接就是辣手判官燕赤霞。
這個身份聽起來倒是很唬人，但實則在大梁王朝中根本沒有多少實際權力。
燕赤霞在大梁王朝的地位很像是天庭的齊天大聖。
名聲響亮，實力高強，但隻是孤家寡人，與那位被拜為國師的普渡慈航根本不可相提並論。
江芷微做事向來喜歡直來直去，不喜彎彎繞繞，這燕赤霞的身份倒是正好符合她的性情。
燕赤霞修煉的功法很有些門道，能使用些許天地元氣大海的力量，從而做到將自身力量外放上千米而威力不減。
因此這燕赤霞不像真實界裏近身戰鬥的武者劍客，更像是使用飛劍的遠程法師。
她這一手飛劍之術便是學自於此。
千裏之外取人頭顱遠遠做不到，但千米之外隔空殺人還是相當簡單的。
否則的話，身為尚未進入外景境界的武者，斷去一臂實力減去至少五成。
沒有這手飛劍之術，她沒可能做到支撐整整一個月的時間。
“我在京城打探了一天都沒有發現什麽問題，似乎這裏就是一個繁華和平的王朝。”
“第二天我尾隨著禮部尚書家一名購買食材的家丁去了城外，這才察覺到了異常之處。”
江芷微蒼白的臉上流露出冰冷的殺意。
“那是一處屠宰場。”
“但裏麵屠宰的卻並不是牛羊豬鴨，而是人族的幼童。”
“那些幼童的年齡在六個月至一歲之間，屠宰場的人將這些幼童稱作是『上品小童肉』，專供朝廷的王公貴族與文武百官享用。”
“我在一旁暗中窺視，發現這些人族幼童的血肉經過屠宰場的特殊處理之後，外表看上去竟然與普通的牛羊肉無異。”
“這種偽裝十分高明，讓我想起了真實界妖族的某些事跡。”
“如此一來便能解釋為何城中沒有發現妖魔的絲毫蹤跡。”
果然是妖亂人間，人族淪為血食的世界，不愧妖魔大陸之名。
孟奇右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長刀。
這個世界的妖魔有著高明的偽裝能力，化身為人，成為人族王朝的統治階層。
那些被圈養淪為血食的人族則被屠宰以後偽裝成普通牛、羊、豬的血肉，堂而皇之的被送上了妖魔甚至是其他人族的餐桌。
孟奇回憶起他在城中客棧點的那份醬牛肉，那時自己的身體便直覺那份食物有些問題。
八九玄功最擅長肉身變化，可以說是所有肉身變化之術的老祖宗。
即使他現在還隻是開竅期，依舊具備著些許直覺般的本能，能夠分辨那些血肉的本質。
如今回想起來，那一盤色香味俱全的醬牛肉應當就是用人肉做成的！
腹中猛然一陣反胃，孟奇擔心地道：
“芷微，你不會吃下了那些血肉吧？”
江芷微搖了搖頭笑道：
“江湖險惡，我又不是什麽深閨裏的大小姐。”
“六道輪回之主都提示了這是一個妖魔遍地的世界，我怎麽可能還傻乎乎的不注意？”
“那些血肉雖然偽裝得很好，但終究隻是外表，一旦入口便能察覺異常。”
正因為沒有吃下被偽裝的人族血肉，所以她最開始才沒有發現絲毫異常。
孟奇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或者應該說，那些妖魔其實是故意如此的。”
若是將人族的血肉製作成外表與味道都和牛羊別無二致的樣子，那些妖魔還吃個什麽人肉？直接吃牛羊不就行了。
歲大饑，人相食。
在那些饑荒的年代，在極度饑餓的生存本能驅使下，人與人彼此相食也是常有之事。
但在這個妖魔橫行的世界裏卻又是另一回事。
這裏的人族成為了被妖魔圈養的食物，這些妖魔還將人族的血肉偽裝成牛羊的血肉，端上了人族平民的餐桌。
這種邪魔占據統治地位的血淋淋的世界是孟奇第一次見，他過往經曆的那些輪回世界，沒有哪一個能有如此黑暗絕望。
曆史上人皇經曆過的妖亂大地時代或許也不過如此。
“東皇太一。”
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孟奇腦海中閃過那個外貌像是小學生一樣人畜無害的身影。
彼岸者與凡人根本不是同一種生物，他們的世界觀與道德觀念，根本不是他這樣的凡人能夠理解的。
在這種人族淪為血食的黑暗世界裏，卻要讓他去和那些可選女主角們談戀愛？
開什麽玩笑！
從六道輪回之主給他發布的任務裏，孟奇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種黑色幽默感。
無可抑製的憤怒湧上心頭，一股衝動驅使著他，恨不得現在就回去城裏將那些圈養人族製作血食的妖魔全都殺個精光。
但這股衝動來的快去的也快，孟奇的理智瞬間就將這憤怒壓到了心底深處。
芷微受了重傷需要他照顧，另外還有那幾個他已經遺忘的可選女主角。
他的記憶被遮蔽，不記得那些人是誰，但能確定肯定有他認識的重要朋友。
孟奇深吸一口氣，而後輕輕吐出。
他要耐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