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微輕輕閉上眼睛，回憶著當時眼中看到的一幕幕。
也許繼續潛伏下去還有更好的機會，但在那屠宰場中看到那些不到一歲的幼童就像是家畜一樣被人剝皮取骨，製作成血食，她便無法再繼續忍耐。
最讓她感到憤怒的是，在那個屠宰場中工作的並不是什麽變化成人形的妖魔，反而是一個個純正的人族平民。
那些人族臉上帶著麻木冰冷的表情在流水線上工作，將與自己有著同樣血脈同樣外貌的同族殘忍殺死，剝皮取骨，挖心掏肺。
看著那些人臉上冷漠的表情，她都有些懷疑是不是妖魔施展了什麽幻術，所以他們才能對那些幼童的哭喊置若罔聞，心安理得地痛下屠刀。
意識從那些血色的畫麵中脫離，江芷微雙眼睜開。
“當時我便拔劍將那屠宰場裏的人一個不留的殺了個幹幹淨淨。”
“在那之後我又潛回了京城內的禮部侍郎家中，在那裏找到了大量經過處理的幼童血肉。”
她冷笑一聲道：
“我本來還心存幻想，想著這一家人其實是由妖魔變化偽裝而成。”
“但禮部尚書一家竟然沒有一個是妖魔偽裝，上上下下都隻是些普通凡人。”
“一群流著同樣血脈的人族，竟然每日心安理得地以幼童血肉心肝為食。”
在大梁王朝京城的見聞讓江芷微第一次體會到了何為人心比鬼神更可怕。
這裏是一個人吃人的世界，大梁王朝的這些王公大臣，他們雖不是妖，卻比妖魔更為可恨。
江芷微在京城如此不計後果的大開殺戒，自然就引來了普渡慈航的注意。
這位大國師卻是貨真價實的化形外景大妖，靠著上個輪回世界晉升為寶兵的白虹貫日劍，付出了一條手臂的代價，她才勉強從這隻大妖怪的手中逃走。
在那之後她輾轉逃亡千裏，一路上幾乎沒有休息的時日，殺了不少吃人的妖魔與人族。
“人族的上層與妖魔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這顯然是一群冷血無情到了極點的家夥，眼見妖魔勢大就幹脆投靠了妖魔，不僅為妖魔提供血食，自己都成了吃人不吐骨頭的邪魔。
“那你又是怎麽想到來蘭若寺的？”
孟奇轉而問起了江芷微的動向。
她目標明確，從決定動手的那一刻起就已然決定了要往這個方向來。
“我繼承了燕赤霞這個身份，從他的眾多典籍中不僅有血煞養劍與飛劍之術等等相當實用的法術，還有許多有用的資料信息。”
江芷微解釋道：
“在那些資料中記錄，蘭若寺裏住著一個修煉了千年的精怪，名為樹妖姥姥。”
“它是植物成精，不喜食人血肉，反倒癡迷於年輕男女**至情緒巔峰之時產生的那一縷陰陽合和的氣息。”
“當時我被那普渡慈航重傷，它派了手下的幾名護法追殺我，每一個都有半步外景級別的實力。”
“那時我便想到了蘭若寺的樹妖姥姥，想在這裏尋找一線生機。”
這隻樹妖修煉的是歡喜禪一類的功法，與真實界中邪魔九道裏的素女道與歡喜廟有些相似。
那些資料對此中內情描述得頗為詳細，還配有不少栩栩如生的繪畫作為佐證。
也不知道那燕赤霞究竟是如何得來這些東西的，仿佛是身臨其境、親身經曆過一般。
不管如何，至少在抵達了這蘭若寺之後，身後那些難以擺脫的追兵就再也沒有了蹤跡。
“呃，原來如此。”
孟奇尷尬地伸手撓了撓自己光禿禿的腦袋。
看來這樹妖姥姥倒是與他以前知曉的沒什麽區別，還是幹著拉皮條勾引路人的活計。
“小和尚，你可得把持住自己。”
江芷微嘴角微微翹起。
“樹妖姥姥手底下養著不少漂亮女鬼，若是讓她們給勾去破了身，你這少林寺真傳弟子的身份可就沒了。”
孟奇一臉正氣，雙手合十，寶相莊嚴道：
“江施主不必多慮，貧僧乃是佛法精深的少林真定法師，區區山野小鬼的幻術休想迷惑我。”
見到小和尚如此搞怪做派，江芷微嘴角笑容略微擴大了些許。
她眼睛慢慢閉上，聲音逐漸變低，仿若蚊蠅呢喃。
“那我就放心了……”
呼吸逐漸均勻，門外縫隙透入的皎潔月光讓她蒼白精致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銀白色的紗衣。
被普渡慈航重傷，之後又是整整一個月不眠不休的逃亡，再加上那催眠術一般從不停歇的心神折磨，她的精神早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看著麵前女孩安靜的睡顏，孟奇的目光在那空空****的右側衣袖位置掃過。
他的眼神依舊平靜，沒有流露太多的感情。
如今兩人的關係十分尷尬，已然不是原來那種單純的友情。
江芷微如今對於劍道的熱愛與對他的種種感情被混合在了一起，靠著自身強大的意誌力才將這些紛亂的感情壓製了下去。
若是在這種時候他再表露出過多的愛慕之心，給江芷微造成太多困擾，那隻是個趁人之危的小人罷了。
心中念頭百轉，孟奇收回了注視麵前少女的目光。
他握緊了手中的長刀，同樣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呼吸與心跳都近乎於無，仿若一尊沉默的塑像。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天空中的明月逐漸升高，時間來到了子時。
清風拂過臉頰，孟奇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
門外有人。
輕柔婉轉的玉簫聲在庭院中響起，聲音如泣如訴，仿佛是獨守空閨期盼著情郎的少女正在訴說著內心的寂寞與思念之情。
玉簫聲夾雜著縷縷幽香從門外不停地湧入屋內，柔和的白色月光也緩緩搖曳，勾勒出點點如夢似幻的繁星。
“色香味俱全啊，不愧是專門引誘人墮落的女鬼。”
孟奇心中低笑一聲，他可不是往常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他抬起右手，手腕輕轉，帶動著掌心中的黑色長刀在空中劃過一道道痕跡。
屋內的大氣化作一團團漩渦氣流，如同絲絲縷縷的流水一般扭曲著凝聚成一層球形壁障，將他與江芷微籠罩在內。
他現在的武道修為接近天人合一境界的武者，全力之下能輕易做到攻擊突破音障，在激烈的近身戰鬥中控製扭曲高速氣流的本領遠遠強過現代的超音速戰鬥機。
這層漩渦氣流凝聚而成的屏障看似並不起眼，實則風速接近每秒百米，現代火藥武器都很難突破這層阻礙。
區區些許玉簫聲與幽香幹擾，瞬間就被完全擋在了外麵，再也無法侵入分毫。
孟奇不為所動地再次閉上了雙眼，隻是偶爾震動一下手中長刀，維持著氣流屏障的阻隔。
“哎。”
片刻之後，一聲清冷幽怨的歎息穿過氣流屏障的阻隔，直接在孟奇的耳邊響起。
“相公，妾身似乎來的不是時候，打擾了你和江女俠在此地幽會。”
嗯？
這女鬼的聲音好生熟悉。
孟奇雙目猛然睜開，精神感知延伸到屋外。
身穿白色長裙的少女俏生生地立於皎潔的月光之下，眉目如畫，氣質似空穀幽蘭，精致的小臉上帶著泫然欲泣的幽怨表情。
察覺到孟奇延伸而來的精神感知，白裙少女委屈地抬起頭，璀璨的雙眼中已然蘊著一層淡淡的水霧。
腦海中被濃霧遮掩著的幾道窈窕身影中的其中一道突然變得清晰可見，過往的點點滴滴都從心中湧出。
在這記憶被解封的瞬間，諸多情感也齊齊湧上心頭，孟奇情不自禁地輕喚道：
“小桑……”
一聲呼喚剛一出口，孟奇麵色驟然一變。
東皇太一這記憶解封怎麽還自帶精神衝擊的！
他看向麵前，隻見陷入沉睡中的江芷微已然從最深層的睡眠中醒來，睜著一對烏黑明亮的大眼睛注視著他，顯然是聽到了他情不自禁的那聲呼喚。
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孟奇此刻一個頭兩個大，這種修羅場式的場景他實在沒什麽應付的經驗。
“小和尚，門外是那位大羅妖女顧小桑麽？”
江芷微眨了眨明亮的眼睛，似乎頗有興致的樣子。
深沉睡眠了半夜，她的精神狀態好了許多，對自身情緒的掌控力也更強了，此刻有閑心開起了玩笑。
孟奇迅速調整了情緒，他用眼神示意覆蓋住兩人的球形氣流壁障，一臉正氣地解釋道：
“我在子時察覺到蕭聲與幽香，猜測門外是那樹妖姥姥派來勾人的女鬼，第一時間便布下了這一層壁障。”
“你重傷未愈，精神枯竭，此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等待明日天明。”
“那大羅妖女心思莫測，心狠手辣，咱們與她接觸說不定就是引狼入室……”
孟奇不想與門外的顧小桑扯上什麽關係。
他對此女極為忌憚，這女人心思深重，做事隻看自身利益，很難作為可以托付後背的同伴。
與她同行，說不定什麽時候背後便會被捅了刀子。
江芷微卻是輕輕搖了搖頭否定道：
“不行。”
“小和尚，你在這個世界裏的主線任務是需要拯救五個可選女主角對吧？”
“我算一個，顧小桑肯定也要算一個。”
“東皇太一的做事風格你也見識過了，不是此刻閉門不見就有用的。”
“如今我們這些人其實是坐在同一條船上的人，至少在這個世界裏，與她合作比疏遠更有利。”
江芷微幾句話之間便將利弊說得清清楚楚。
孟奇感受著腦海中被霧氣遮掩的幾個身影，也將修羅場帶來的窘迫拋在一邊。
的確，這不是躲避就能解決的。
他右手輕動，黑色長刀發出鳴響，環繞在兩人周圍的氣流壁障瞬間消散無蹤。
“小桑姑娘，請進吧。”
嘎吱。
破舊的木門被推開，屋外的白色月光灑落在地麵上，空靈精致的白裙少女邁著優雅的步伐進了屋內。
顧小桑與靠坐在立柱上的江芷微四目相對，心中轉過種種念頭。
這一位便是她在這場遊戲中最大的競爭對手了，畢竟美好朦朧的初戀總是令人難忘的。
有旁人在場時，顧小桑反倒變得正經了起來，仿佛之前在門外幽怨哭訴的那名女子不是她似的。
她看向江芷微空空****的右臂，直截了當地道：
“看來咱們這兩名可選女主角的待遇都不怎麽好。”
“放心吧，我現在的狀態對你們兩個不會造成什麽威脅。”
不等兩人發問，顧小桑便主動拉起了自己的裙擺，讓兩人看到自己那雙離地一寸有餘的白靴。
孟奇看著那雙並不及地的白靴，這才察覺到了某些異常之處。
一直以來，他麵對的敵人都是有肉身的活人，孤魂野鬼他還真沒怎麽見識過。
大概，可能，或許……
現在的顧小桑其實真的是一隻鬼。
聶小倩變顧小桑，寧采臣變莽金剛？
孟奇心中轉動著這些不著調的念頭，對這殺人不眨眼的妖女的忌憚之心頓時少了許多。
真實界的修煉之道，開竅、外景、法身，分別對應於精、氣、神。
到了法身境界，肉身與法相、元神才會融合為一，化為純能量生命的狀態。
法身以下的強者，缺了肉身之後就如同無根浮萍。
別說是長時間全力戰鬥了，隨著時間推移很快就會魂飛魄散。
雖然不知道為何顧小桑現在看起來凝實如同肉身，但實力大降是逃不掉的。
難怪以這妖女的狠辣性格都不強闖，隻是在門外吹簫放迷煙，原來是根本就進不來。
顧小桑放下裙擺，表情略顯無奈。
她被高覽搶走了無生老母留下的的彼岸級神靈軀殼，又被羅教的眾多強者追索，早已稱不上是什麽羅教聖女。
從大周隱匿身份，輾轉多日一路逃到南方，還沒等喘口氣就毫無預兆地被六道輪回之主拉到了這妖魔大陸的世界。
進來也就進來吧，她眼睛一閉一睜就連肉身都不見了，隻剩下魂魄被捆縛在這蘭若寺中逃都逃不脫，被逼的不得不做這勾引過路人的女鬼。
這種無助的感覺讓她很不好受，戀愛遊戲的可選女主角還真是連一丁點的自由與人權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