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一女與一女鬼共處一室,男的俊俏,女的俏麗。

孟奇盤腿坐在兩女中間,目不斜視,寶相莊嚴,右手放在手中長刀之上,表情嚴肅,絲毫不見放鬆。

顧小桑見孟奇這般做派心中微哂。

明明經曆了一條可能的時間線,記憶中與她曾有過一段情愫,此時卻是對她連半點好臉色都沒有。

也不知這和尚是真的擔心她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妖女下黑手,還是想要在自己最美好的初戀麵前與她劃清界限。

“現在大家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這一次的任務可沒有那位東皇太一帶著咱們通關了。”

顧小桑目光掃過江芷微那空空****的右臂。

“別忘了,彼岸者回溯過去、占有未來,缺了一條手臂隻是小傷罷了,頂多算是正餐之前的一點開胃菜。”

“咱們這些可選女主角就算是死在了任務裏,彼岸者也能輕易讓咱們再次複活。”

“相公,你心裏要做好我們兩人隨時都會死去的準備,這些死亡很可能是通關遊戲必要的一環。”

江芷微聞言微怔,她一開始還真的沒有想到這一點。

她輕輕頷首道:

“說得有理,這一次的任務與以前的輪回任務有很大區別。”

以前他們在輪回世界都隻有一條命,所以都是死中求活,力求生路。

但這一次應當有些許不同。

顧小桑從小就接受了金皇的記憶見識,看待世界的觀點貼近於高高在上的彼岸天意,生死觀與常人大不相同。

在必要的時候,也許必須選擇放棄自己的生命,才能達成某些目的。

孟奇看著兩人談起死亡時的平靜模樣一陣牙疼。

這架勢不太對勁啊,任務才剛開始就想著犧牲。

他看向顧小桑沉聲道:

“小桑姑娘,千古艱難唯一死。不要輕易把自己的生命當作籌碼推出去,這會讓人生變得輕飄飄的沒有重量。”

“彼岸者有彼岸者的觀點,我們這些凡人也有凡人的觀點,不要讓金皇的想法成為永遠束縛你的牢籠。”

孟奇回憶起眼睜睜看著顧小桑死在自己懷裏時的感覺,那時自己心中的憤怒與悲愴絕非虛假。

若是他有朝一日變成了彼岸者那般冷漠無情的存在,那這憤怒與悲愴也就成了笑話。

顧小桑雙手捧著自己的臉頰,做出含羞帶怯的模樣柔聲道:

“相公,你這意思是在擔心人家?”

你這妖女怎的這麽不要臉,還叫我相公?

眼角微微跳了跳,孟奇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

他也不接這茬,直截了當地道:

“廢話少說,你既然成了那樹妖姥姥手下的女鬼,那對這蘭若寺應當很清楚才對。”

他才不信這長了一百個心眼的妖女會沒事找上門來。

“相公外表莽撞,實則比誰都聰明,妾身的心思一點都瞞不過你。”

“那樹妖姥姥乃是千年精怪,實力堪比外景武者,能使用天地之力,不是單憑肉身戰鬥的開竅期武者可比的。”

“蘭若寺周圍千米都是密林,那些灌木枝條便是姥姥的肢體根莖。”

孟奇對此並不意外,若不是蘭若寺有強大存在嚇住了普渡慈航派出的追兵,他和江芷微哪可能舒舒服服地在這裏待了好幾個時辰。

顧小桑緊接著話鋒一轉。

“但是,僅僅隻是堪比外景,與真正的外景差了不少。”

“姥姥是槐樹成精,它是雌雄同體的妖怪,自身沒有陰陽之分。”

“它的本體紮根於蘭若寺周圍無法自由行動,雖然力量強大,但卻蠢笨木訥。僅有分化出的一具雌雄同體的人形木分身具備智慧。”

“姥姥圈養諸多鬼物,勾引過路行人,吞噬男女**時產生的氣息,想要分化出男女兩具人身,借此突破天生植物身軀的限製。”

顧小桑說出了自己找上門來的目的。

“我的肉身被姥姥埋在蘭若寺內,與此一起的還有諸多鬼物的遺體。”

“若是你們能將它們挖出來,我就能脫離姥姥的控製,恢複自身全部實力。”

“到時候集我們三人之力,無論是應付追兵還是後麵的任務都能更有把握。”

孟奇與江芷微彼此對視一眼,琢磨著顧小桑這些話裏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

他沉聲問道:

“既然姥姥對蘭若寺了如指掌,又為何任由我們兩個外來者在此地休息?”

“芷微她當時身受重傷,油盡燈枯,卻沒有在蘭若寺遇到什麽危險。”

樹妖也是妖,這妖精雖然不吃人,但總不會還是個從不傷人的好妖怪。

顧小桑知道孟奇對自己心有戒備,她抬起白淨修長的手掌,豎起兩根手指微笑著道:

“兩個原因。”

“第一,江女俠的問題。”

“眾生皆在苦海爭渡,肉身是船,魂魄是船裏的人,是否保留有完整鮮活的肉身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狀態。”

“姥姥掌握有保存魂魄不損的方法,但缺了肉身的鬼魂終究效果不好。”

“正因如此,我這初來乍到的孤魂野鬼才會如此受寵,成了蘭若寺的頭牌。”

“江女俠雖然身受重傷,但卻是戰力強大的劍修,若是做困獸之鬥,臨死反撲,威脅極大。”

“即使能殺了江女俠,那也會將她的肉身徹底毀去。”

“姥姥想要等待她重傷不支,瀕臨死亡之時,再將她肉身奪走鎮壓,收作手下。”

嘖。

孟奇口中發出輕響,這樹妖姥姥還真是盡職盡責,無時無刻不想著要拉良家下水。

“第二嘛,理由其實也很相似。”

顧小桑笑容不減地道:

“相公你修煉外身硬功,肉身強大遠超普通人族,自然也孕育了強大的魂魄。”

“姥姥貪圖你這氣血旺盛的體魄,派我這蘭若寺頭牌半夜出來勾引你。”

“吞噬你在**之時產生的一縷氣息,想來能抵得過好幾百個普通書生。”

“若是相公願意與我在此共赴巫山雲雨,那姥姥自然就會相信你已經被我迷住了。”

孟奇麵無表情地注視著顧小桑那對燦若繁星的眸子,直到把這一向沒臉沒皮的妖女看得臉頰緋紅,這才語氣平淡地道:

“我相信你會為了足夠大的利益交出自己的身子,但我絕不相信你會在姥姥手下做頭牌時交出去。”

“說吧,有什麽辦法能騙過姥姥?”

現在的顧小桑就是他記憶裏那個大羅妖女,為了自身的利益不擇手段,絕不會是什麽貞潔烈女。

如果有必要,她會果斷地將自己的身子與感情都作為籌碼放到賭桌上。

就如他記憶裏在九重天的三生殿裏一樣,顧小桑將自己綁在了他的身上。

那時發生的一切當然不會是因為什麽愛情,隻是利益交換。

如果不是孟奇,換成是其他的孟二、孟三,她那時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正是因為心中清楚這一點,所以孟奇不想與顧小桑扯上過多的幹係。

那是天真少年對純潔美好愛情的向往與現實理性的成熟女孩之間的觀念衝突。

在他那場似夢似幻的經曆裏,顧小桑需要的不是孟奇,而是那個被三清欽定,將來會擁有彼岸境界修為的元始天尊蘇孟。

甚至於,這元始天尊蘇孟也隻是她前進路上的一塊踏板。

顧小桑想要的是自由,隻掌握在她自己手中的自由。

顧小桑遮掩著緋紅的臉頰,微微低著頭道:

“那是當然,除了相公,誰也別想得到我。”

這話她卻是說得真心實意。

愛情需要建立在堅實的物質基礎上,在真實界中,這基礎便是跳出苦海,足以掌握自身命運的彼岸境界力量。

她這一生連生死都不由自主,曾經是金皇、如今是東皇太一,這樣的她哪來的資格去奢求童話故事裏純潔的愛情。

顧小桑接著抬起頭來,臉上羞怯之色盡去,已然恢複了聖潔空靈的模樣。

“這個世界的法術就像是六道輪回之主的灌頂一樣,幾乎是一看就會。”

“姥姥交給了我一門用於製造幻境的法術,用於勾引往來書生。”

“具體效果嘛,就與相公你那一刀落紅塵很相似。”

她伸出青蔥似的手指,放到孟奇額前輕聲道:

“隻要你自願進入這幻境,不要抵抗其中種種美妙經曆,全身心沉醉享受,就能自然地騙過姥姥。”

孟奇看著麵前那根白皙的手指,回憶起了不久之前上個輪回世界裏某些既痛苦又美妙的複雜經曆。

魔墳裏的那個魔主殘念弄出來的粉色後宮幻境似乎就是與這差不多的玩意。

那時候至少隻有他單獨一個人,現在身邊卻有江芷微和顧小桑。

有種當著別人麵看小電影的尷尬感覺。

“小和尚,一旦情況不對我立刻殺了她。”

江芷微左手握緊了白虹貫日劍,眼神淩厲地盯著顧小桑,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

就算隻剩下了一隻左手,此刻隻是鬼魂的顧小桑也不會是她的一合之敵。

“好。”

孟奇也不猶豫,任由顧小桑的指尖點在了自己的眉心處。

冰冰涼涼的柔軟觸感一閃而過,緊接著孟奇就看到自己已然身處於一座白霧朦朧的殿宇之內。

“三生殿啊……”

他輕歎一聲,看著眼前那個慢慢褪下衣衫的白裙身影,一時之間忘記了其他,全身心投入這場幻境之中。

……

白蒙蒙的霧氣從顧小桑的指尖湧出,迅速就將整座大殿都覆蓋在內。

感受到身前不遠處傳來的淩厲殺意,顧小桑當即解釋道:

“放心,我沒想要動什麽手腳,這是為了瞞過姥姥。”

“你們兩人都在這屋裏,若是我的法術隻覆蓋了相公,卻獨留你在外麵,那不是明擺著告訴姥姥我在騙它?”

“我的肉身還被壓在蘭若寺下麵呢,可不能出了什麽岔子。”

說到這裏她心裏就又有些氣悶。

先是被搶了無生老母留下的神靈軀殼,沒過幾天連自己的肉身都被人給搶走了。

這段時日她被以前根本瞧不上眼的小小樹精囚禁要挾,不得不為了保命去做那勾人的下賤工作。

江芷微殺意收斂,但那漂浮在空中的銀白色小劍轉了一圈卻抵在了顧小桑的眉心處。

她語氣平靜地道:

“以後說話記得一次說完,下次再自作主張做些什麽多餘的動作,我就直接殺了你。”

顧小桑隻是微笑以對,安靜地操控著指尖湧出的白霧形成一道道朦朧的幻影圍繞在孟奇身邊。

那樹妖姥姥教給她的幻術不比阿難破戒刀法中的落紅塵遜色,消耗更是要小得多,她如今的鬼魂狀態都能輕鬆使用。

白色的霧氣化作一道既清且豔的身影,與另一道身影糾纏在一起,斷斷續續地發出一些令人麵紅耳赤的聲音。

顧小桑本人空靈聖潔的氣質,與場中的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即使那正在表演的女主角與她的外貌身形一模一樣,她也沒有絲毫羞怯之意。

與此相反的則是江芷微。

隨著那兩道幻影的動作,她的黛眉不自覺地微微皺了起來。

東皇太一的催眠術讓她對劍道的愛意與對孟奇的感情混合在一起難以分辨。

平日裏還能勉強壓製,但此刻眼睜睜看著這幅場景,由愛意衍生而出的嫉妒與憤怒等等情緒如同火焰一般愈燒愈烈。

即使明知這一切都是假的,不過是為了欺騙姥姥製造的幻境,心中依舊有著難以排解的不爽快。

顧小桑見狀好心提醒道:

“江女俠,你身為洗劍閣的當代大師姐,十幾年來一心鑽研劍道,應當從未見過這種景象吧?”

“若是對這場景感到不適……”

話語止住,灼燒般的觸感從眉心處傳來,這柄以血煞之術祭煉過的飛劍吸收了上千人的血氣,對鬼魂殺傷力極大。

僅僅隻是略微釋放出一絲血煞氣息,就讓此刻是魂魄鬼魂狀態的顧小桑全身顫栗,臉色一陣發白。

“顧小桑,你現在可不是以前那個大羅妖女。”

“你都不介意在這裏給我現場表演,我當然也不介意髒了自己的眼睛。”

江芷微冷冷地看著她,似乎下一刻就會控製著飛劍刺穿她的頭顱。

顧小桑臉色蒼白,她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不再去故意撩撥這位脾氣愈發火爆的江女俠。

萬一玩脫了可就不好玩了。

此刻的芷微股依舊位列第一,天意不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