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荒城怪人

張小七眾人擊破了侯君集的官軍,救下了回鶻人,雖然取勝,可也因此坐實了襲殺官軍、意圖反叛的罪名,徹底封死了回歸大唐的道路。

不過大家都沒有沮喪抱怨,畢竟連吳王殿下這般天潢貴胄都無怨無悔,自己又有什麽好說的,做自己該做的事,何必顧慮太多,褒獎也好,罪過也罷,都留給皇上他老人家來定奪吧!

去往涼州的路上,張小七就忍不住問程懷亮,“程兄弟,還是你高啊!我拿刀都嚇唬不住狗五,你兩句話就把他治得服服帖帖了,你都跟他說什麽了?怎麽會讓他這麽聽話呀?”

程懷亮笑眯眯道:“你想知道?”

“是啊!我一直琢磨不透啊!”

“其實也沒什麽,我隻是跟他說了幾個很簡單的詞語,陰陽合歡散,小紅,小剛,現場表演。”

“哦!”張小七恍然,“你小子太壞了,不過我喜歡!”

翟珊責備道:“相公,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笑?快點想想咱們下一步該怎麽進涼州吧!”

“對!娘子教訓的是,人家有三萬多守軍,以咱們疲敝之師,硬衝是肯定不行的,不過咱們還有兩個軍師可以出謀劃策嘛,楚大人,程賢弟,咱們隊伍裏就你兩個最聰明了,你們就給拿個轍吧!”

楚恒連連擺手,“這個事情可不好辦哪,據我所知,這涼州刺史叫李大亮,是個隻知道做事的死腦筋,他自己家窮得叮當亂響,忙起公事來,倒像是打了雞血似的,一絲不苟,他這些年,勸民墾田,緝捕盜匪,把州縣得治理的好似鐵桶一般,根本無懈可擊呀!”

“哎呦,這麽說,這還是個好官呀!”

“恩,也、也可以這麽說吧!”楚恒不太自然,幹笑了兩聲,“前些年,我還想拉攏拉攏他,跟他交個朋友,可這家夥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就是個棒槌,沒有一點破綻,我也拿他沒辦法呀!”

“這就對了!你以為當官的人人都跟你一樣嗎?”

“別這麽說嘛!我也很清正廉潔的,隻是比他變通了一些而已嘛!”楚恒訕訕地笑著,偷偷瞟了李恪幾眼。

程懷亮接過話道:“話雖如此,可越是這樣的人越不好對付啊。”

“有啥不好對付的?既然是好人,咱們就真心相待,實話實說,料想他也會同情咱們的遭遇,網開一麵的!”

“不,小七兄,你太想當然了,別忘了,咱們目前可是被朝廷通緝的叛賊呀,在朝廷的旨意麵前,你認為他是忠於朝廷,秉公辦事,還是會跟咱們竄通一氣呢?”

“說的也是啊!”張小七有些犯難了。

侯五建議道:“我知道在涼州城北六十裏處有一座廢棄的老城,叫休屠城,那裏還有一些殘破的房舍尚可居住,咱們不如去那兒暫時駐紮一段時間,再慢慢想對策。”

“那敢情好,你怎麽不早說呀?”張小七又看向李恪,“殿下,你看如何?”

“恩,也隻能如此了!”

眾人拿定主意,在侯五的引領下,加緊行軍,不出半日,便趕到了休屠城。

這城池破敗得不成樣子,夯土築成的城牆東倒西歪,站在高處遠遠望去,一片斷壁殘垣,就像沙海中一艘破船,隨時都可能被淹沒。

“這休屠城荒廢總有百餘年了,如今連過往的商隊都不從這裏經過了,咱們就將就一下吧!好在城東邊有一條河,咱們飲水倒不成問題。”侯五邊說邊指點給眾人看。

張小七就說:“有個地方住就行了,好歹總比無處可去,困死在沙漠裏強啊!”

說話間,眾人緩緩入城,張小七命朱老大和吳老三帶著手下兄弟們到城中各處尋找可住的房舍土屋安歇,忽而一轉頭,就見一側城根的底下坐著一個莊稼人。

這莊稼人看樣子有五十出頭,皮膚黝黑,穿著粗布衣服,高挽著褲腿,腳下蹬著一雙麻鞋,正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見眾人進來了,毫不在意,連眼皮都不抬一下,仿佛根本就沒看見一般。

張小七眾人反倒嚇了一大跳,“誒?這地方怎麽還有人哪?”急忙圍了上去。

張小七朝莊稼人抱了抱拳,“這位老伯有禮了!”

莊稼人抬了頭看了看他,把煙袋鍋往鞋底磕了兩下,“啊,有禮有禮!”

“敢問老伯到這裏做什麽?這個小城不是已經荒廢很多年了嗎?”

“啊?”莊稼人站起身,剛要說話,突然身體一激靈,“啊!你們等一會兒!”他轉過身一溜小跑衝到不遠處的牆根前,不管不顧,當著眾人的麵,解開褲子,“嘩!”開閘放水。

翟珊見狀,羞紅了臉,慌忙走開了。

事畢,莊稼人打了個寒顫,返回來,一邊係著褲子一邊對張小七道:“剛才你問什麽來著?”

“哦,我想問老伯怎麽到這裏來了?”

“啊,遛彎,閑著沒事,到這裏活動一下筋骨!”他隨口道,還煞有介事地掄了兩下胳膊。

張小七心說話:“哎呦,真是怪人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呀!看這老漢的樣子,還挺習以為常的!”不禁問道:“老伯玩笑了,這可是沙漠,誰沒事跑這兒遛彎呀?”

“你們懂啥?這種沙丘對我們本地人來說就是小兒科,根本就不在話下,我沒事的時候就到這裏溜達溜達,高興了還能住上幾宿呢!對了,你們到這兒幹什麽來了?這裏又不是涼州,商道也不從這兒過呀?”

張小七剛要說話,程懷亮連忙搶著道:“老伯,是這樣,我們這些人在大漠裏迷路了,本想去涼州的,可沒想到誤打誤撞跑到這兒來了!”

“哦,這個容易,涼州離這裏也不遠,我可以給你們帶路啊!”

“多謝了,隻是我們這一路上太過勞累了,打算先在這裏休息兩天,緩過乏來再趕路也不遲。”

“那也好,正好我也想在這兒住幾天,便留下來陪你們吧!”

眾人見這老漢還挺熱情,也不好拒絕,隻得暫且應承下來。

眼看天色漸晚,眾人早早地吃了些幹糧,鑽進土屋裏各自安歇。

一夜無話,次日天明,張小七被外麵嘈雜的叫喊聲驚醒,不明就裏,爬起來,揉著惺忪的睡眼,推門出去觀瞧。

但見昨日遇到的那個老漢正在門外的空場裏練武呢,不少兄弟三三兩兩地在邊上圍觀,說說笑笑,指指點點。

老漢一招一式,打得有模有樣,偶爾還有幾個兄弟不太服氣,上去跟他過招,都被他一一擊敗。

幾趟拳打完,老漢收住招式,麵不改色。

張小七迎上去,恭維道:“真沒看出來,老伯你還有兩下子啊!”

“見笑見笑了,年輕時當過兵,會點瞎把式,實在不值一提!”

這時,其他人也都圍攏過來,大家坐在一起吃早飯。

張小七就向老漢問道:“老伯,聽說你們涼州的太守是個大大的好官啊,這兒百姓的日子一定過得不錯吧!”

“什麽?好官?”老漢一聽這話,登時來脾氣了,“他就是個屁!這些年他屁事沒幹,就他娘的知道征稅,什麽過橋稅,過路稅,人家生個男孩,他還要派人去收男丁稅,就差沒收懷孕稅了,咱們老百姓可苦了,手裏的閑錢都被他榨得一幹二淨,很多人活不下去,就隻能流落他鄉了。”

“不會吧?”楚恒詫異道,“我怎麽聽說他不是這樣的人哪?”

“誒,別聽信那些傳言,這狗官就會做表麵文章,花點銀子雇幾個能說會寫的酸秀才給他歌功頌德,四處傳揚,其實,那都是假的!”

楚恒還是有點不相信,心說:“不對呀,那當初我給他送銀子,他怎麽還不要呢?”

張小七可當真了,一拍大腿,氣鼓鼓道:“鬧了半天,這李大亮還是個偽君子,跟陳吃糠也沒啥區別嘛!看來咱們也不用跟他客氣了!”

程懷亮暗中拉了張小七兩下,給他使了個眼色,那意思當著外人的麵,別暴露了身份。

老漢也沒理會他,接著道:“是啊,這狗官最缺德了,他在城門口設卡,盤剝過往的商隊行人,雁過拔毛,誰要是沒錢孝敬他,就等著倒黴吧!”

程懷亮登時裝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這可麻煩了,我們這些人身上也沒帶多少銀子,去了還不得被扒一層皮呀,老伯,你可有什麽好辦法幫幫我們?”

“這個……”老漢皺著眉頭猶豫了半晌,似乎下定了決心,“也罷,你們問我算是問對人了,我知道一條小路,可讓你們不走城門,也能混進涼州城裏。”

“是嗎?”眾人頓時都來了精神了,張小七就問道:“老伯,你所言當真?”

“瞧你說的,我這麽大歲數的人了,還能騙你們不成?不瞞你們,那條路我都走了無數遍了,從來也沒出過差錯,就是繞了一些而已。”

“那可真是太好了,老伯若能幫我們順利混進涼州,我們必有重謝!”

“不必不必,誰讓老漢我是個熱心腸呢!”

張小七又向其他人征求意見,大家一致同意,畢竟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就這樣,眾人吃過早飯,點齊隊伍,離了休屠城,由老漢帶路,向西南方向進發。

一路上,老漢打開了話匣子,有問必答,滔滔不絕,將涼州一帶的山川地貌,風土人情信手拈來,說得頭頭是道。

眾人都挺佩服,心說:“這次真是運氣好,碰對了人了,沒準我們真能順利蒙混過關呢!”

走了大半天,眾人出了沙漠,前麵出現了大片田地,阡陌縱橫,莊稼長勢正好,到處一片綠油油的。

張小七驚訝道:“哎呦,這種地方還能種田?有水嗎?”

老漢嗬嗬一笑,“沒什麽大不了,前幾年,官府派人把馬城河改道了,裝了幾台水車,引水到這裏灌溉而已。”

正這時,一個正在田裏耕作的老頭兒,大老遠地打起招呼來,“老李頭兒!大晌午的,你帶這麽多人幹什麽去啊?”

老漢隨口應道:“沒啥事,這個商隊在沙漠裏迷路了,我給他們幫點小忙!”

“你可真是閑不住啊!哪天有空到我家裏坐坐,我讓我家老婆子燒點好吃的,咱倆好好喝一盅!”

“你忙你的吧!改天再說!”

眾人又往前走,不時有往來的鄉民過來跟老漢攀談,甚是熟絡。

過了農田,道路陡然變寬,眾人進入到一個市集之中,周圍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不少西域商販沿街叫賣,還有耍蛇賣藝的,口吐火球的,非常熱鬧。

吳老三看得眼花繚亂,“哎呀!沒、沒想到小、小小的涼州城竟、竟然也這麽繁、繁華,都、都快趕上京、京城長安了!”

朱老大不屑道:“別裝了,你去過長安城嗎?”

“當、當然!我、我去過都不、不止一遍了!”

“什麽?你去過?”

“在、在我的夢、夢中啊!”

老漢笑了,“這不是長安,也不是涼州,這就是城外的市集而已,涼州城還遠著呢!”

李恪不解道:“不是說這涼州太守是個壓榨百姓的貪官嗎?可這裏百業興旺,市井繁榮,為何沒有一點蕭條的景象啊?”

“不必看這些,這都是狗官做的樣子,騙人的假象罷了!”

“不過能做到如此,這個太守確實也下了不小功夫啊!你看看這些黨項人、突厥人、波斯人,能收買這麽多胡人,得花費不少錢糧吧!”

“何須收買?是這些外族主動歸附的!”

“哦?這又是為何?”

“還不是因為咱們國家強大嘛!這就好比一棵大樹,大唐就是大樹的根,這些胡人部族都是些枝葉,根基強大,自然枝繁葉茂,萬國來朝。”

說到這裏,老漢不覺慨歎道:“如今河西民生凋敝,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可皇上為了收攏人心,還在一味從百姓身上征收錢糧,撫恤那些戰敗的突厥人,唉,豈有這種損害根基,優待枝葉的道理呀?”

這句話說完,老漢似乎也察覺到自己失言了,不再做聲,繼續帶人往前走。

隊伍穿過市集,又走了一會兒,麵前出現了一段狹長的山穀,老漢用手一指,“進了山穀,便可繞道進入涼州城了,咱們快走吧!”

“哎!好!”張小七傻嗬嗬跟著老漢往山穀裏走,可其他人卻都停住了腳步。

張小七走了兩步,扭頭一看,“誒?你們怎麽還不走?等什麽呢?”

李恪朝老漢一抱拳,“李大人,這一路上我等心悅誠服,你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不必麻煩了,我等願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