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這一生,最不舍的夜晚。

我們躺在寬闊的水屋中,透過真正的星空頂發呆。

漫天星辰近在咫尺。

仿佛微微一伸胳膊,就能抖落許多星子。

遠處的深海裏傳來魚鳴聲。

像是海豚,又或許是鯨魚。

我愛極了這神秘又飄搖的海島。

也愛極了在我身旁沉睡的男人。

身上的睡衣是為了我們婚禮量身訂做的。

在左胸前還繡著我和易南名字的字母簡寫。

那字母貼近心髒跳動的位置,仿佛長出了根,紮根進了血肉裏。

我赤著腳走到露台,麵朝一望無際的墨藍大海,虔誠地跪地祈禱。

“諸天神佛,我願用我的十年壽命換易南的十年。”

“諸天神佛,我願用我來生的十年壽命再換易南十年。”

“諸天神佛,我願以血為引,換誓言成真。”

我誇張地一口咬破指尖,點滴血液落進海裏。

忽然,海平麵上閃過一陣青白的霞光。

海上,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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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溪地太美了,以至於眾玩了一個周,離開時也都依依不舍。

我爸甚至谘詢起了島上的守島名額,擠眉弄眼地和我暗示道:“天,哪有這麽好的工作,撿撿珊瑚堆裏的垃圾,除除雜草,喂喂近海的魚,一年還能拿三十萬美金?”

我媽嘲諷一笑:“讓你去報社大院撿垃圾你咋不願意?你在穗歲家後院除除草不也一樣麽,錢不錢的對你來說重要嗎?七老八十了花又花不出去!”

老姚立眉喝道:“能一樣麽?再說了我是看上那年薪嗎?”

我捂嘴笑:“我爸是看上了珊瑚群裏的小魚,遊來遊去多好看。”

老姚將臉上的褶子全部擠出來:“還是我閨女懂我。”

我媽立時上手擰住他的耳朵:“問也別問,想也別想,你就待在南海哪也不去!”

我羨豔地看著他們打鬧。

仿佛這半生眨眼便到了現在。

青春易逝,斯人猶在。

這樣既簡單又宏大的願望,成了我心中一根掛滿血肉的倒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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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直升機停機坪旁送別賓客的易南。

他身上的白襯衫被直升機巨大的風力吹鼓了起來。

頭發淩亂地在頭頂翻飛著。

墨鏡紋絲不動地掛在鼻梁上,唇邊溢滿友善的笑。

Cynthia穿著米色的度假裙站在他的身邊。

他們將客人們送到民航機場搭乘飛機回國。

而他和Cynthia會徑直去新加坡“出差”。

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去新加坡做手術。

但一旦打定主意陪他下去,就不能半途而廢。

於是我捂緊頭上的寬沿遮陽帽,不去管隨意翻飛的裙擺,我跑過去摟住易南的脖子,站在直升機旁,用近乎全部的聲音才能蓋過引擎的轟鳴聲。

“易南!我等你回來!”

他輕柔地吻了我的臉頰,然後托住我的身子,將我送上直升機:“你和爸媽帶著團子先回去,我忙完就回來。”

我斬釘截鐵的點頭,一字一重複:“易南,我等你回來。”

我看不清墨鏡後麵他的眼睛。

良久,他沒有再回複,直到我父母和團子也被一一送上飛機。

Cynthia爬上起落架,湊到我耳邊,堅定地同我說:“交給我,放心,我帶他回來。”

我由衷地擁抱了Cynthia,將一滴滾燙的淚悄悄地落在她的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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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南海後,我的歲月趨於靜好。

我不再早出晚歸,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我花很多的時間和團子和爸媽待在一起。

我的肚子也終於有了一些些的變化。

孕吐還在繼續,睡眠卻變得好了起來。

我在想,這個孩子和團子怎麽相差這麽多,出來後,是免不了挨上幾頓打的。

為了麻痹自己對時間的觀念,我開始早睡晚起,花很多的時間在睡覺上。

說實話,過去的一年半載我受過好幾次傷,徹底放鬆下來,那些後遺症倒是都顯現了出來。

之前跳海時,被浸泡後的關節似乎有些風濕的跡象。

每逢變天都會隱隱作痛。

還有那次被綁架,被襲擊後,似乎引起了不太頻繁的頭痛。

我整天躺在小花廳的搖椅上閉目養神。

養著養著,夏天到了。

後院的月季開了一茬新的花骨朵,夜裏我爸蹲守的曇花也破天荒的開了幾朵。

芭蕉葉又拔高了一些。

雨打芭蕉時我太喜歡溫上一杯熱牛奶。

我的肚子已經微微隆起了,用手摸過去,像是吃多了肥腸雞長胖的小肚子。

團子倒是沒再胖下去,倒是瘦了一些,三層下巴變成了兩層,外公外婆因此甚是焦慮。

家裏的夥食又一次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精進。

這一日,不知怎麽回事,這一代別墅區停電了,聽說是今年夏天太熱,用電負荷過大,郊區變電所崩潰了。

家裏人都怕熱著我肚子裏的那個,於是商量著讓司機送我去易均那裏避暑。

易均還住在他們那個有文物潛質的老宅裏。

高堂大院的中式建築,除了占地大,倒也是個避暑聖地。

我躊躇了一會兒,堅持等物業經理過來說明情況後再做決定。

於是我搬了椅子,又搬出一盒凍西瓜坐在後花園裏啃著。

兩個平日裏負責浣洗的阿姨在不遠處你一言我一句的聊著天。

“你是山東人吧?”一個阿姨問另一個阿姨。

“是啊,我是日照的!”

“那聽你怎麽沒有口音呐?”

我一邊吃著西瓜一邊搭腔:“誒,徐阿姨,你們山東人不是很愛哈啤酒嘛?”

兩位阿姨衝我遠遠一笑,並不搭理我,繼續聊天:“我爹媽死的早,沒怎麽在山東住,就跟著我嬸嬸一家來南海了.....”

“喲,苦命人呢,你爸媽怎麽去世那麽早?”

“癌症,病死的,也是奇了怪了,我們那個村子好多都是肺癌死的,據說後來還專門有專家去查,說是什麽放射汙染,害人喲.....”

“嘖嘖嘖,癌症可難治了,聽說癌症病人最後都是活生生被疼死的....”

“可不是麽,我媽那時候都骨轉移了,轉移到了脊椎上....”

阿姨拍了拍後背:“脊椎喲~那麽粗的骨頭上最後全是一個一個的洞,你想想吧,那得能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疼死啊.....”

“要我得了那種病,我幹脆不治了,死了算了,太煎熬了,那最後都把人疼的大小便失禁了,沒有一點尊嚴....”

“誒,太太,太太你怎麽了?”

我暈倒前,眼睛已經被不止的眼淚糊住。

我隻看到兩個阿姨朝我箭步飛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