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風聽雨過清明,愁草瘞花銘。樓前綠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

席煜城聽著蘇芸的吟誦,心**神馳。看來,聽雨軒的名字真的含有萬千氣象。

可是後來,蘇芸離開了他,他也去了美國五年。從此後,他們便從未來過這裏長住。

真是辜負了大好春、光,辜負了聽雨軒。這次,他們劫後重生,一致決定到此隱居,過一段田園風光式的生活。

聽雨軒的左邊,是一位退休老幹部的莊園。莊園名字也很優雅,不過古樸中透露著蒼涼:江南春。主人是江南人,年輕時從部隊轉業至此安家落戶,從此以A市為家。

聽雨軒的右邊,是一位聞名全國的畫家牛如是。牛如是的名字真是特別,很像明末清初“秦淮八豔”的柳如是,普通話不熟的一些南方人,就把牛和柳混為一談。講及此處,牛如是常常哈哈一笑:

“那說明灑家的名字很有知名度嘛。”並不以為然。

席煜城很喜歡牛如是的暢達,經常在見麵的時候彼此到對方的家裏小坐。日久天長,他們居然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

蘇芸很喜歡左邊的那位老幹部一家。老幹部的夫人,兒女,皆有江南風度。他們衣著瀟灑,形容風、流。在這樣一棟棟鄉間別墅裏,時時透露著他們的來路與眾不同。

在他們搬到聽雨軒長住的第一個晚上,是蘇芸親自登門邀請老幹部一家來家做客的。他們一共來了六人。一家三代凡是在家的統統來了。席煜城出麵的邀請的是牛如是一家。他登門的第一句話是:“牛哥,我來了……”對方的答禮也很簡單:“兄弟,找牛哥來了,你也很牛啊。”

席煜城在牛如是家裏看到了堆積成山的畫稿,和柴禾捆一般的畫筆。畫家的顏料盒如果一股腦兒丟出來,足以砸死一頭大象。

牛如是的莊園就叫:如是園。門牌的左右鑲有潑墨山水畫,畫裏的人就生活在如畫的莊園裏。牛如是的莊園完全是中式的,飛簷鬥拱,紅牆綠瓦。

聽雨軒對麵就是小河,當初他們投標時,席煜城中得頭彩,可以自由選擇莊園地址。於是他們就選擇了小河轉變的地方。

小河彎彎,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

席煜城的選擇得到了蘇芸的大力支持。西北方向來的小河,本身是直直流向東南,偏偏在聽雨軒的門前緩緩轉彎,形成一個弧度。聽雨軒就建在弧度裏麵,包藏萬象。

風水學上的好地方,讓他們沾盡了。這一次他們出事以後回到此地,更加堅信了之前的預測,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人生難得幾回搏,搏過之後才能顯示英雄本色。席煜城沒想過要成為英雄,但是成為幸福的男人,他可不會拒絕。

尤其是這次事故之後,他更加珍惜來之不易的幸福。

人往往就是如此,總是在失去之後,才能找到曾經擁有的幸福。其實這種幸福之前他們就有,並且一直陪伴在旁的。可惜,那時他們隻知道努力打拚,賺取除了生命之外的物資。

現在,他們懂了

,除了親人,生命,愛情,空氣,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

不過,不包括他們現在的莊園:聽雨軒。他們在聽雨軒生活的第二天,就已經感受到了田園生活的優美。那天清晨,吵醒他們的再不是無盡的電話鈴聲和汽車的轟鳴,而是臨近如是園的雞鳴。

蘇芸睜開眼睛,看著席煜城也睜開了雙眼:“好美啊,好多年都不曾有過的生活了。”

席煜城感慨得更厲害:“我甚至以為此生不會再有這樣的日子了。”

蘇芸往外邊蹭了蹭,靠在席煜城的臂彎處,席煜城順勢攬緊了她。她的腦袋,她的長發,她的氣息,統統集中在他的臂彎處。這就是他的愛人,他一直努力想嗬護,一起努力為她奮鬥的女人。

孩子還在熟睡,他們倆早早就起床了。

先前,他們可不會這麽早起床,原因不是因為沒有醒來。而是因為醒來了,還要再睡一個“回籠覺”。回籠覺是那麽誘、惑的一個所在,以至於任何上班族,無論藍領還是白領,都不會拒絕。

那時,他們的時間是以分鍾計算的。他們起床的時間到上班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十分鍾。他們上班打卡的時間不會提前三分鍾以上。他們下班的時間不會落後十五分鍾。即使如此,他們仍感覺到生命的緊湊,生命的緊迫,生命的緊張。

如今,他們在這樣的環境中徹底地放鬆了。

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兩千五百年前,有一位哲人這樣描述人類的理想生活。可是又有多少人厭棄了田園,拚了老命地來到了城裏。來到了卻又失落了所有。所有鄉間的美好,鄉間的寧靜,鄉間的瑣碎都不再重現,人生仿佛進入煉獄。一日不工作,一日無飯吃。

席煜城暫時把席氏的工作交給了手下,他每天所有的時間都呆聽雨軒裏。

沒過多久,他們終於聽到聽雨軒中的雨了。

具體來說,他們終於可以到聽雨軒中聽雨了。

席煜城和蘇芸,抱著孩子,早早地等在聽雨軒中。那裏節雷鳴閃降,轟隆隆的聲音提醒著人們要趕快回家。席煜城和蘇芸是提前得知,這天是會下雨的。這是一場久違了三個月的降雨。夏天的幹旱著實加劇了人們的焦躁,那天不光有他家的人。還有牛如是和他貌美如花的女人,一對龍鳳胎兒女。退休老幹部王二叔家的所有人,這次他家足足來了七口人,祖孫三代。

他們要聽牛如是現場作詩,作畫。

牛如是說:“作畫就不必了,怕有雨水飄過來,打濕了畫卷。胡亂諂幾句詩是可以的。”於是大家拭目以待。

天幹雨難下,足足轟鳴了一個多小時,那透亮的雨點才落在聽雨軒的房頂。當第一滴雨點落下時,好多人都發出了歡呼。勝利了,勝利萬歲。雨水終於衝破萬難,降落於地了。

這是眾多人們期盼已久的喜雨。不是春夜喜雨,但效果卻賽過春夜喜雨。春夜喜雨是“潤物細無聲”,而夏雨是“白雨跳珠亂入船”。而聽雨軒則是中秋的光景,那裏才有枯荷。

正在眾人

為夏雨的降臨喜極而泣時,蘇芸從房裏翩翩走來,帶來是西瓜,哈密瓜,綠豆湯,酸梅湯。孩子們首先歡呼起來,接著是大人的歡呼。

“蘇阿姨萬歲!蘇阿姨萬歲!”牛如是的一對兒女,牛繩和牛套首先叫了起來。

“蘇阿姨真棒!蘇阿姨真棒!”王二叔的一個孫子,一個外孫女也叫了起來。

牛如是正在眉頭緊鎖,拚命作詩時,忽然看到有水果冷飲,登時停住他那詩人的風度,抓過一瓣哈密瓜大快朵頤。

聽雨軒中聽雨人,休言龍子下凡塵。

三千瀑布廬山外,五片西瓜水果盆。

大家一致道好,這時,王二叔的外孫女忽然道:

“蘇阿姨也來一首。”

小姑娘七八歲的光景,兩個小辮子在頭頂仿佛旗杆一樣起立著。

“為什麽呀?”蘇芸輕聲問道,她已經俯下、身來,望著小姑娘的眼睛,“為什麽呀,這麽多叔叔阿姨,非要蘇阿姨來一首呢?”

“蘇阿姨漂亮。”小姑娘鄭重其事的答道。

蘇芸看了一眼牛如是的老婆安娜。他的老婆是一半的中國血統,一半的俄羅斯血統。她的美貌超凡脫俗,別具一格。

“牛阿姨更漂亮好不好?”

牛安娜聽到蘇芸的話,嫣然一笑。

小姑娘的情商也不是一般的小孩子水平,立即改口道:

“蘇阿姨來一首後,牛阿姨也來一首。”

牛安娜說:“小朋友,我可不會古詩。我可以仿照普希金,來一首《致大海》一樣的詩好不好?”

王二叔的孫子王子琚叫道:“好吔,好吔!”他平時一向認為牛安娜阿姨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隻要一見到牛安娜,他就情不自禁、地跑上前去,打招呼。他也很熟悉俄羅斯男生對女生打招呼的方式,吻手禮。

蘇芸考慮了一下,開始吟詩,她的聲音輕柔,溫順,聽起來仿佛在深夜裏的喁喁情話:

問君何事鎖眉頭,千頃煙波似雨愁。

但願天公隨我意,年年歲歲永不休。

大家皆歡呼起來。最後輪到牛安娜,牛安娜的中文其實很好,她的母親是中國人,不過生活在俄羅斯已經幾十年了。她的古現代詩合璧在一起,更是一番風味:

看呀,淅淅瀝瀝的雨,

你澆壞了我的憂愁。我要隨著你的身影遠去,

去尋找那消失許久的扁舟。

看呀,兩頭尖尖的扁舟,

你搖**了我太多的憂愁。我要搖著你的小槳前進,

去荷葉深處無眠無休……

大家的歡呼聲又掀起一輪高、潮。牛如是親吻了牛安娜的嘴唇,小王子琚也走過來,很有紳士風度的吻了吻牛安娜的纖纖玉手。牛安娜的藍眼睛在聽雨軒忽閃忽閃,點亮了因為下雨帶來的所有的陰暗。

而蘇芸和席煜城就這樣看著鄰居們,笑著,笑著……

仿佛那陰暗的時代,已經距離自己很遠很遠。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