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嫁王府

穹幕高而澄清,雲層薄薄的飄在天空,如絲如絮,幾乎是半透明的。溫馴的陽光灑在人身上,柔和宛如情人的手。微風輕輕的吹過,空氣裏漾著野梔子花和鬆針混合的香味。山野間,淡淡的清香是最能打動人心的天然香料。

經過了十天的調養,石然身上的傷已經痊愈了,找不出任何一個細小的疤痕。看來這個水京良醫術還不錯。他走出小屋,發現水京良正專心致誌的配製草藥,一會兒拿起這個放在鼻子下聞一聞,一會兒又翻翻曬在太陽下的藥草,看看曬透沒有。藥是配給藥奴的,每天水京良都會為藥奴熬製一碗藥湯,至於功效是什麽,石然猜不出,每次藥奴喝完藥都沒有太多變化,估計是什麽滋補的藥吧?可為什麽要為藥奴配製這些東西呢?

“水醫師,又在配製藥啊?”石然走過去,主動跟水京良打招呼,短短幾日的相處,已使石然不討厭他了。

水京良抓了幾根曬好的藥草,放進熬藥的藥鍋裏,“你出來了?”

“嗯。”石然又說:“水醫師,你救我時,我身上穿的衣服在哪裏?”

“你的衣服早就被那髒水泡爛了。”水京良繼續整理藥草,腦子裏映出石然爬滿蟲子的可憐模樣,臉上無波無瀾的問,“你問這個做什麽?”

“那你有沒有看見我的玉佩,紅色的,確切的說應該是石頭,很特別的石頭。”石然有些激動,他剛剛翻遍了整個屋子都沒有找到六年前洛雪送給自己的石頭,那可是她給他的唯一念想了,是他單薄的殘缺記憶了。

“石頭?”水京良停下動作,指了指遠方,“看!那邊地上全是石頭,隨便撿一塊就好了,別問我要,我不稀罕什麽石頭玉佩,我隻稀罕蜘蛛,蠍子。”

難道丟了?丟在哪裏了?荷塘?還是王府?王府是回不去了,而荷塘……想到這裏,石然邁開步子,向著西郊荷塘跑去。

“喂!你去哪?你敢逃跑,我就拿你當藥人!”

“我一會兒就回來,我不會跑的。”石然一邊跑,一邊想,如果荷塘沒有,許就是老天對你最後的提醒,叫你改放開了,石然,你該放棄了不是嗎?

眼前景致近了又遠去,耳邊風聲發出窸窣的呼呼聲,石然努力跑著,帶著矛盾且複雜的心情。穿過這片低矮的蘆葦叢就到了。他停了下來,吸了一口氣,一步一步的移動著,動作小心,生怕踩斷它們似的。荷塘越發近了,近到眼睛已能看見,鬱鬱蔥蔥的雜草間,站著一位女子,淡綠色的衣裙隨著清風飛舞,清麗脫俗的背影,曲線優美,宛如天上仙子。

阿雪?石然微微張開口,嘴裏發不出任何聲響,石然走吧,別去招惹她,你已經親手把你在她心中的形象毀了,現在她叫洛雪,楊洛雪,王爺的夫人,而你呢?隻是一介草夫,你能給她什麽?雖是這麽想,但腳卻不受控製,好像中了邪一般向著荷塘走去。

洛雪看著荷塘,心有所思。

她的丫鬟小喜揮舞著廣袖,驅趕蚊蟲,滿臉厭惡的問:“小姐,我們來這裏做什麽啊?”

洛雪並沒有回答她,隻是靜靜的站著,這裏的蚊蟲不能打擾她分毫。

手臂揮累了,小喜停了下來,轉過身子,看見了石然,失聲尖叫:“啊!”她害怕的躲到洛雪那裏,“小姐,有鬼!”冷吸一口氣,又說:“石然,你是人是鬼!?”

石然定在原地,沒有開口,滿眼中隻有那道淺綠色的身影,他看著洛雪轉過身子,看見她眼裏稍縱即逝的某種情愫。她是認出我了嗎?“夫人,不知你在這裏做什麽?”

洛雪微微一笑,“出來走走而已。”一句話沒有太多感情,僅僅是單純的應答。

這下你改死心了吧,石然?

“今日,小喜在琴閣前撿到一樣東西,不知是不是琴師的?”洛雪說著,把太陽血石拿了出來。

阿雪,你認出了我是不是?石然拿過石頭,“是我的。石某還以為丟了呢。”

“那就請琴師收好。”洛雪冷冷的說。

“謝夫人。”石然看著石頭,懷念起六年前相識的阿雪,那時的她不會對自己這般決絕,那時的她不是王爺的妻……回過神時,洛雪和小喜已經離開。看著她們遠去的背影,石然終於歎了一口氣,嘲笑起自己,在遇見她的那一刻,不就下定決心不去打擾她的生活了嗎?現在,你還有什麽放不開的?“阿雪,祝你幸福。”

五天後,整個京師都因洛雪的封妃大典熱鬧非常。

小屋坐落在山間,繁華不屬於它,亦不屬於石然,縱使整個京師喜氣洋洋,整個王府歌舞升平,都不屬於他。在這樣熱鬧的場合誰會歡迎一個愁眉苦臉的人呢?

煙火在墨黑色的夜空上華麗綻放,一朵接著一朵,絢爛奪目,紅得嬌豔,紫得妖嬈,粉得清秀,白得耀眼,短暫的入侵人眼之內,刹那間又被其他的煙火奪去了光彩。

石然靜靜的站在門邊,看著那片夜空。阿雪……

“看什麽呢?人家高興又跟你無關!”水京良遞給石然一壇酒,酒是他釀的,很多個不眠之夜,他都靠著這三杯便能醉人的烈酒度過的。

接過酒壇,撕開瓶口封印,仰麵灌了一口,喝吧,一醉解千愁。“想必今天的五王妃定是美麗不可方物。”石然玩味的說。

“豫王妃美麗脫俗,又豈是你我這等鼠輩可以窺視的?”

“是啊,我石然有何德何能去給她幸福!”酒勁已經慢慢擴散。

“臭小子,說點實際的話吧!別不切實際的想著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水京良又道:“哪天我帶你去蘭亭閣,那裏姑娘也不會遜色王妃分毫的,什麽狗屁愛,無非是癡男怨女們口中的說辭!”

“你懂什麽!”石然大吼,拿蘭亭閣的姑娘和洛雪比,無疑是在褻瀆洛雪,他不允許,絕對不允許別人侮辱她。“你花天酒地閑雲野鶴,樂得逍遙自在,可你懂不懂什麽是愛?你根本不懂!”

水京良又往嘴裏灌了一些酒,好像醉了,長笑,“哈哈哈哈,我不懂?是,我不懂!我就是不懂!這世上的一切情感都是過眼雲煙,我水京良就是不夠狠心,不該救那麽多人!”

石然被酒勁撞得有些頭疼,“救人怎麽還有錯了?”

水京良悶頭繼續喝著,救人怎麽會有錯?救人是沒有錯,但是千不該萬不該就是救了一個叫天知的忘恩負義的人,他是禽獸!往事悠悠,誰能把它重新來過?

七年前,正在山上采藥的水京良,看見了奄奄一息的天知,就把他背回了家中,救醒他後,才知道他是被人打傷的,見他為人謙和,便沒有深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天知說,他沒有去處,也想學習醫術,想拜師。當時的水京良考慮到家中還有即將臨盆的妻子,就叫他留下來,偶爾教他一些淺顯的醫術。誰知一次采藥回來,屋子中被翻得亂七八糟,而自己的妻子躺在血泊中,殘留著最後一口氣。

“夫人,夫人,你怎麽了?”水京良抱住他的妻,“你怎麽了?”

“是……天……知……他……偷了……你……的……的醫書……那……那……是你……全部……的……”他的妻斷斷續續的說著。

“夫人,別說了,別說了,你等我,我去給你拿藥,我要救你!你等著!”

“別……別……我……已經……不……行了……醫書……快……追……”

“夫人,醫書不重要真的不重要!你等著我去救你!你等著!”醫書沒了可以再寫,而眼前自己深愛的傻女人為了一本書不顧性命……水京良隻願要他的妻,要她好好的。

“京良……我……”還沒有說完最後留念的話,他的妻就斷氣了。

水京良抱著已經咽氣的妻,放聲大哭,“夫人!”

在水京良埋了他的妻的那一刻,他的心就死了。他遊走大江南北,誓言要把天知揪出來,用最毒的毒去血債血償,一路追到了京師,才知道他已改頭換麵變身成算命術士卜天了。他深得人心,神出鬼沒,而自己竟對他束手無策。心灰意冷的他開始流連花巷間借酒消愁。麻木自己,也麻木卜天,叫他對自己放鬆戒備。水京良篤信總有一天卜天會沉不住氣來找自己的,因為鳶兮的臉還沒有恢複……

“卜天,我就等著你來了,我的徒弟阿善也等著你呢!”水京良臉上被仇恨完全遮蓋,口中憤恨的說。

“啊?你說什麽?”石然聽到水京良說話,卻沒有聽清是什麽。

“來,我們繼續喝!”水京良端起酒壇對著石然的手中的那壇狠狠的碰了一下,“我們不醉不歸。”

石然喝了一口,“對,不醉不歸。”

兩個男人,被排擠在笑聲洋溢的京城郊外的山間小屋,靠著幾壇酒,企圖消除心裏的痛楚,極力買醉,醉是一時之快,並非愈合傷痛的良藥。清晨醒來時,劇烈疼痛的不止是頭,還有他們滿是瘡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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