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那些偽崇高(八)
北海從來都是一片富饒之海,為無數鐵血雄心的民族所覬覦。數百年前,探索新大陸、新航線的漫長旅行自這裏開始;數百年間,全世界的財富在這裏匯聚;數百年後,鱈魚仍在,埋葬了金銀財寶的沉船仍在,對北海的爭奪仍在,可是海上馬車夫倒下了,高盧雄雞倒下了,誰也不知道正在北海角力的德英誰會是率先倒下的那一個。
3日15時44分,多格爾沙洲南側,德意誌人費盡心血打造的大洋艦隊精華集中在這片人跡罕至的水域,北海乃至北大西洋王座的爭雄即將鳴鑼!
“多格爾沙洲西北側到赫爾戈蘭灣外圍之間的海域有不少英國佬的船在打轉,西萊姆將軍預判說英國佬會從我們的正前方抄近路回家,至多還有半個小時,英國佬就會與我們的戰巡艦隊遭遇。如果英國佬敢倔強的話,大夥兒就給他們一個大驚喜,如果大艦隊也要加入進來,我們就將去那裏小小看一眼,順帶撓撓他們的咯吱窩。”
凜冽的海風拍打在旗艦腓特烈大帝號戰列艦鋼鐵艦身上,水兵的竊竊私語借著寒風若有若無的飄了過來,在萊茵哈特-舍爾海軍上將耳際擴散。上將望著蒼茫的北海,嘴角不自覺的牽扯出點點微笑,須知道在他身後不僅整齊排列了十六艘無畏艦,還包括第二戰列艦隊第四分隊三艘普魯士級老式戰列艦(漢諾威號、西裏西亞號、石勒蘇益格-赫爾斯坦因號),第一裝巡艦隊五艘裝巡(盧恩、約克、俾斯麥,海因裏希親王,阿爾伯特親王號)、第四偵查艦隊四艘輕巡(漢堡,弗勞恩洛布,斯圖加特、柏林號)、第四、五、六、七驅逐艦隊領艦瞪羚號輕巡、三十二艘驅逐艦、三艘輔助巡洋艦、一艘水上飛機母艦、五艘齊柏林飛艇。
普魯士級前無畏艦雖然艦體與鍋爐老化,最多隻能跑出18節的航速,240毫米的水線帶主裝甲實際防禦力也不盡如人意,但是283CM-L/40主炮作為火力支援仍有發揮餘熱的餘地;第一裝巡艦隊都是些老舊的裝甲巡洋艦,但是作為大洋艦隊的耳目綽綽有餘;由快速油輪改裝的彼得-斯特拉塞號水上飛機母艦因為艦體大小僅能攜帶4架水上飛機,可五隻齊柏林飛艇足以提供強大的滯空時間。
總之,這是一支在某些層麵足以與海上霸主——皇家海軍比肩甚至是有所超越的艦隊。
首先,德意誌戰艦曆來重視生存性能。無論是後發製人的拿騷級、防禦力蠻橫的赫爾戈蘭灣級,還是數量最多的凱撒級、性能優異的國王級,它們的水線帶裝甲厚度都超過英國人13.5英寸主炮的口徑,也就是說在9公裏的範圍內,德國人的305主炮與350主炮可以擊穿英國人任意一款無畏艦,甚至包括水線帶主裝甲達到史無前例的13英寸的伊麗莎白女王級,而英國人的13.5英寸主炮在同等距離上並不能擊穿德國主力艦。
除此之外,年輕的大洋艦隊水兵素質並不比皇家海軍差,多格爾沙洲海戰,西萊姆艦隊官兵在夜戰中出色的炮術與損管能力就曾讓不可一世的皇家海軍人大吃一驚。不過,英國人似乎並未能深刻的認識到這一點。
當然,大洋艦隊的劣勢也很明顯。大洋艦隊的主炮與口徑遠遜於英國人,有100門12英寸主炮、60門13.5英寸主炮、40門15英寸主炮,而德國大洋艦隊隻有32門280炮、82門305主炮與32門350毫米主炮,主炮比例200:146,在15英寸主炮上,這一比例甚至是40:0!
除此之外,大洋艦隊輕型艦艇嚴重匱乏。由於德皇威廉一心想要打造一支強大的、足以讓他在英國親戚麵前挽回顏麵的主力艦隊,德國海軍部不得不將所有精力與資源放在主力艦上,以至於戰爭爆發時,除了兩艘被定義為破交艦的沙恩霍斯特級,一艘準戰巡布呂歇爾號,大洋艦隊幾乎沒有可供驅使的現代化裝甲巡洋艦,輕型巡洋艦數量也捉襟見肘。
“司令,您就一點兒也不害怕西萊姆判斷失誤?”舍爾將軍猶自環胸站在艦橋,等待第一偵查艦隊的消息。這時,第三戰列艦隊司令官、舍爾的老朋友弗朗茨-馮-希佩爾上將扶著舷梯幾個箭步登上艦橋,任憑海風繚亂他金黃色的發梢,言不由衷的問道。
2日22時,大洋艦隊終於收到夢寐以求的海軍參謀部調令,十五個多小時的顛簸後終於來到人跡罕至的多格爾沙洲南部海域埋伏起來。
英國快速艦隊尚未溜出斯卡帕之前,德意誌海軍數一數二的戰略家海蒂-西萊姆便已經預判出貝蒂的囂張。英國快速艦隊還在波特蘭灣裝模作樣,西萊姆的第一偵查艦隊已經風馳電掣朝赫爾戈蘭灣衝刺,部署在挪威東南海域的偽裝情報船發現從日德蘭海岸線溜過來的英國快速艦隊,第一偵查艦隊正撲向貝蒂的撤退路線,而大洋艦隊也正以18節航速奔赴預定海域,以圖在天黑之前兩麵夾擊英國人的快速艦隊,絞殺它們,徹底戳瞎大艦隊的眼睛,打開通往斯卡帕灣與設德蘭群島一百海裏豁口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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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爾將軍,你把我的艦隊弄到哪兒去了?”海軍大臣愛德華-馮-卡佩勒將軍氣勢洶洶的推開海軍總參謀長辦公室的大門,慍怒道。
午後小憩的雨果-馮-波爾掀開搭在身上的毛毯,慢騰騰的從長沙發上的坐了起來,微微頷首歉意道:“卡佩勒將軍,您……”
“將軍,我不明白……”卡佩勒上前一步,皮靴在辦公室破舊的木地板上劈啪作響,異常無禮的打斷了波爾的寒暄,揮舞著手臂怒火中燒:“作為帝國海軍大臣,西萊姆艦隊從波羅的海與斯卡格拉克海峽消失我毫不知情,大洋艦隊昨夜溜出傑德灣我同樣不知情,斯卡帕灣的大艦隊主力深夜出海我同樣不知曉!”
“卡佩勒將軍,雖然我司職海軍總參謀長,但是我隻是個神經衰弱的老頭子,熬不得夜,所以對昨夜發生的事情毫不知情。”值夜的老將軍似乎聽不出卡佩勒的夾槍帶棒,略微活動筋骨回到辦公桌前,戴著老花鏡俯身在桌子上的文件堆裏抄弄了良久才翻出一份文件,聲音沙啞道:“不過,將軍,我想這份海軍調令的備份文件能夠幫助你。”
卡佩勒將軍毫不客氣的接過那份墨跡未幹的備份文件,略微掃了一眼,旋即脫力不自覺的後撤幾步,失態道:“截殺貝蒂的快速艦隊?!沒有皇帝的首肯,沒有海軍大臣的首肯,他們怎麽敢……怎麽敢擅自采取行動!”
“將軍,我不得不提醒您,年輕人的行動雖然有些瑕疵,但是並未違反海軍部的程序和規矩。”波爾上將為自己帶了一杯水,仰頭吞下好幾片鎮定藥,直到眩暈感稍微緩解一點才重新開口:“卡佩勒將軍,這是老將凋零的時代,也許,年輕人對個人前途的狂熱和對權利的熱衷並不像您這樣偏執。”
波爾的無心之語似乎正中卡佩勒內心,海軍大臣臉上掛滿了僵硬的笑,試圖為自己辯解什麽,波爾卻扶著辦公桌桌角坐回沙發上,兩鬢斑白的頭輕輕靠在靠墊上,迎著從辦公室百葉窗縫隙中滲透過來的三月陽光,慵懶著閉目養神。
“貝蒂艦隊的迷蹤步,傑利科上將的按部就班,舍爾與希佩爾的埋伏,西萊姆的阻截。嗬!無畏艦時代的**,鋼鐵與意誌、戰艦與智慧的終極較量,1915年3月北海中部的巔峰決戰的確值得期待,可惜德意誌被綁在命運的輪盤上,可惜我隻是個冷漠的看客,可惜我服老了呀!”
卡佩勒終究沒在海軍辦公室待下去,他迫切需要將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告知皇帝威廉,奪回他想要的,不曾得到的。海軍參謀長的辦公室重新安靜下來,老將猛的睜開眼睛,渾濁的視線掃在卡佩勒丟在辦公桌上的備份文件,那目光從淩厲到猶豫,最終揮發升華成為一種羞愧!
“參謀長,第三偵查艦隊急電,赫爾戈蘭灣W巡航區域發現貝蒂艦隊!”參謀部作戰參謀雷德爾衝了進來,三分忐忑七分激**道。
“年輕人,你們的戰爭開始了!”老將的踟躕似乎隨著雷德爾的呐喊而煙消雲散,某種非理性的、有違個人信條的想法勃然而發,如同瘟疫一般占據了波爾上將的血脈。老將軍似乎回到了數十年前,回到那些激揚青春的歲月。“我的戰爭也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