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赫爾戈蘭灣的炮聲(一)修
“西萊姆,聽說你又撂挑子要退役?”已經七十四歲的恩斯特-馮-賴歇舉著拐棍顫顫巍巍的上前一步,對著驚恐萬狀的宅男王海蒂怒氣衝衝作勢要打:“斯騰澤爾,你算算這都第幾次了?”
1914年1月,王海蒂收到土耳其調令後並沒有返回海軍部報道,而是直接回到基爾家中,並且重新遞交了一份退役申請書。
那是一封別具一格的退役申請書,王海蒂在信中並沒有矯揉造作的埋怨什麽,而是將“非對稱作戰”概念寫了進去。不同於1897年10月的那份浪漫主義遠多於理性思辨的基爾海校畢業論文,二十年輪回,王海蒂已經到了而立之年,少年時代的恣肆散了大半,重新推出的“非對稱作戰”理念無論是胸襟氣度還是論據結構都有了洗盡鉛華脫胎換骨的轉變。
王海蒂嘔心瀝血字字剖心的完成了那封退役申請書,試圖用它來投石問路,可惜那封信自打寄出去就石沉大海渺無音訊。海軍部的漠視令宅男心寒,就在宅男考慮書寫第N封退役申請書的時候,老校長賴歇和斯騰澤爾教官卻尋上門了。
1900年,賴歇校長以中將軍銜退役,賦閑在家已經有些年頭了。賴歇校長老了,他的視力下降的非常厲害,以至於沒有厚厚的眼鏡片的幫助他就是個睜眼瞎,不過賴歇校長雖然老了,但是他對他的學生的關心卻依舊如故。也不知是哪個王八蛋泄露了宅男“罷工”的消息,垂垂老矣的老賴歇聞風而動,帶著剛退役的斯騰澤爾氣勢洶洶的殺進門來。
“1894年你加入基爾軍校,遇到一點點挫折就嚷嚷著要退學,好在你為了和伯恩哈德-馮-奧登爭強好勝才沒付諸實踐;1898年你被提爾皮茨冷藏,隨後被調到東亞艦隊,你遇見到1900年的那場戰爭,於是你又叫囂著提前退役回家結婚,很不幸,你的未婚妻的悔婚阻止了你;1907年你從帝國本土被派去德屬東非任海軍陸戰隊指揮官,你嫌海外殖民地太過艱苦,一口氣寫了十來封退役申請書,不過親人昂貴的醫藥費耽擱了你;如今海軍決定重新啟用你,你的未來上司希佩爾將軍也一直很欣賞你,至於你的生死仇敵提爾皮茨元帥,他丟了聖眷,被新任海軍總司令英格諾爾給架空了。孩子,時來運轉之際,你究竟要鬧哪樣呀?!”
老校長一番搶白讓宅男找不出可以替他自己辯解的言語。王海蒂了解日耳曼人的民族性格,他們以奉獻國家為榮,宅男總不能很矯情的告訴賴歇校長大洋艦隊雖大卻已經沒有他的用武之地。
“斯騰澤爾,你還記得當年你極力勸說我把西萊姆給開除的事情嗎?”老校長不給宅男解釋的機會,滿臉的褶皺和老人斑震顫了一下,扭頭朝斯騰澤爾問道。
人近黃昏,蓄起了胡須的斯騰澤爾教官黑臉上難得騰起了兩抹紅暈,有些狼狽。王海蒂當年在軍校的軍事基礎訓練中的表現的確太過拙劣了,以至於連經驗豐富的斯騰澤爾看不出宅男厚積薄發的潛質和他在戰略大局上的素養,一門心思想要將那個“海軍白癡”、“軍事低能兒”王海蒂給清出軍校。
“還好有校長和提爾皮茨元帥的慧眼識珠……”斯騰澤爾羞愧難當,要不是提爾皮茨元帥“對那孩子多一點耐心”、“相信我,那孩子是個天才”的勸告,斯騰澤爾也不會在隨後的訓練中發現宅男身上可怖的閃光點。
“斯騰澤爾,知道提爾皮茨為什麽篤定西萊姆是個天才嗎?其實西萊姆很像當年的我!”
上了年紀的老人總是喜歡回憶過去緬懷曆史,人老成精的賴歇校長眯起眼睛,坐在沙發上似笑非笑道:
“早年我在帆船上當水手,後來才加入王國海軍,在遠東漂泊了許多年。那些年帝國還沒有統一,遠東是英法荷美俄的天下,普魯士人在中國海根本就站不住腳。資質平平的海軍素養、不能建功立業的焦灼、常年漂泊在外的委屈,還有列強海軍若有若無的排擠,西萊姆,那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時期,我常想我為什麽要在海軍苦苦支撐,要知道我是個貴族,如果我加入陸軍,恐怕早就是陸軍校級指揮官了。我在遠東惶惑了許多年,私底下偷寫的退役申請書沒有一百最少也有八十,可我最終也沒有選擇逃避,因為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
“自新航路開辟以來,陸地不再是一個強國的全部,海洋國土的重要性日益倍增。普魯士王國是陸軍強國,新生的德意誌帝國也不外如是,德國已經有數千萬浸透了腓特烈大帝的鐵與血的戰士,有數百年的陸上強國之魂,我覺得陸軍不需要我,而海軍卻不同!德意誌一直作為陸權強國而存在,德意誌人對海洋是陌生的,可它絕不會永遠隻是個陸權強國,總有一天,德意誌人會揚帆出海,向浩瀚富饒的大海邁出雖然稚嫩,但是卻相當堅定的步伐!這一天或早或晚,可的確是德意誌人的宿命,而我,恩斯特-馮-賴歇甘願成為大國海魂的築基石!”
老賴歇東一榔頭西一棒的緬懷過往,隨後圖窮匕見,用一種21世紀人所欠缺的一種叫做社會責任感的東西將沒心沒肺的王海蒂逼上絕路,他沉聲不容置喙道:“明天就去海軍部報道,別讓希佩爾將軍久等!”
演雙簧的老賴歇和斯騰澤爾誌得意滿的走了,徘徊在十字路口的王海蒂在沙發上枯坐了許久才冒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這算什麽,拉皮條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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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6月23日,德國基爾。
6月的波羅的海沒有墨西哥灣的驚濤駭浪惡浪滔天,在溫和的西南季風下倒是有些水波不興的感覺。鹹濕的海風肆無忌憚的湧入海港內,吹散了籠罩在基爾上空的海霧。
港區稍遠處的高地上佇立著岸防炮台和燈塔,工業區的工廠正吐著黑煙彌漫著硝酸硫酸;主城區灰白色的哥特式洋灰小樓鱗次櫛比、架在屋簷上的電線如同蜘蛛網般輻射、發達的下水道井蓋處不斷升騰著工業城市所特有的水蒸氣。白色的教堂與莊嚴神聖的大學並存,有軌電車、轎車與四輪馬車並行不悖。
基爾航海節[1]是全世界航海愛好者狂歡的節日。六月的基爾萬人空巷,全城都處在一種**中。碼頭區高大的承重機吊車早已經停止工作,小火車靜靜的停在四通八達密如毛發的軌道上,來不及裝載的貨物則肆意堆砌在了倉儲區的空地上。那些雲集在基爾港深處的那些赫赫有名的拿騷、赫爾戈蘭、國王級戰列艦,塞德立茨號戰列巡洋艦,馬德堡級、卡爾斯魯厄級巡洋艦此刻並不是基爾人所關注的焦點,分布在港口的各國風帆艦和即將來訪的大不列顛島艦隊才是基爾人新的寵兒。
持槍警戒的海軍岸防部隊士兵表情肅穆,軍用碼頭上軍官雲集將星璀璨,靠近軍用碼頭這一側的防波堤和碼頭作業區上人頭攢動,基爾的軍民與他們的皇帝威廉陛下正翹首以待來自英倫三島的友好訪問艦隊。
“巴爾幹的火藥味即便是巴伐利亞鄉下的小葡萄園主也嗅得出來,而我們這些手握死神鐮刀的軍人卻在這軍港大秀和平……”
德英兩國的國旗滿天飄拂,整個軍港似乎都洋溢在了一種輕鬆友好的氣氛裏。大洋艦隊第一偵查艦隊總參謀官(參謀長)西萊姆中校對這種刻意營造出來的祥和氣氛並不感冒,對他的上司希佩爾少將不停地抱怨著。
1914年,歐洲局勢愈發動**不安,長期的軍備競賽和眾多外交紛爭已經讓大國外交官疲憊不堪。歐洲大陸各國在利益的漩渦中越陷越深,哪怕隻是一丁點的小星火恐怕也會挑動各國敏感的神經,從而引發多骨米勒牌效應,掀起從歐陸到遠東殖民地的腥風血雨。
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世界外交是正是伴隨著德英這兩個國家的對立衝突而展開,英國主觀上並不願意發動戰爭,德國還沒有準備好發動戰爭,於是德英兩國的外交官們不顧世界上排名第一第二的兩支海軍私底下相互敵視的事實,主導了眼前這場有違軍人本心的“軍艦友好訪問”政治秀。
“但願我們的貝特曼-霍爾維希[2]先生能夠做些什麽。”在海軍內部以理智冷靜著稱的希佩爾少將瞄了瞄站在軍官團前麵的威廉二世、提爾皮茨元帥和英格諾爾司令,撇撇嘴意味深長道。
就在希佩爾少將和王海蒂竊竊私語的時候,掛著德意誌帝國國旗和德意誌帝國海軍軍旗的港口領航船率先駛入港內,緊接著由四艘英王喬治五世級(KingGeorgeVclass)戰列艦,南開普敦、伯明翰號等幾艘巡洋艦組成的皇家海軍訪問艦隊在領航船的帶領下緩緩駛入港內。
“英王喬治五世、阿賈克斯、百夫長、大膽號……”對於公海艦隊的頭號假想敵——英國大艦隊的家當,司職艦隊參謀官的王海蒂自然是如數家珍。王海蒂望著那些掛著彩旗裹著炮衣的巨艦,想象著驕傲的約翰牛們高唱著《英格蘭之歌》縱橫四海大殺四方的模樣,呢喃道:“到底是縱橫七海數百年的皇家海軍,這個時間點還敢將最精銳的第一艦隊派出來,這些英國佬倒是不怕我們把他們給一鍋燴了……”
“西萊姆,抱怨和妒忌可不是我們德國人的性格。”希佩爾摘下他的軍帽,用白手套輕輕擦拭簷帽上的海軍軍徽,旋即又將軍帽戴在頭上,對滿腹牢騷的宅男淡淡道。
“英王喬治五世”號戰列艦率先迫近碼頭。盡管打著友好訪問的旗號,可那畢竟是外交官和政客們刻意營造出來的謊言,事實上無聲的交鋒早就開始了。大西洋這片孕育了鱘魚、紐芬蘭鯨騎士、北歐海盜和大西洲文化的富饒之海並不像政客宣傳的那樣,它注定了隻有一個民族能登上王座!
“英王喬治五世”號的艦艏上精幹結實的英國水兵帶著些許挑釁的味道,將粗重的纜繩挽了個花,毫不費力的拋了下來。岸上的德國水兵自然不肯示弱,熟練的接過纜繩並且將它拴好。
看到德國小夥子們精彩的表演,德意誌帝國海軍元帥提爾皮茨臉上不禁笑開了花。這時候,舷梯被放了下來,提爾皮茨一生的夙敵——約翰-阿巴斯諾特-費希爾元帥、第二戰列艦分艦隊司令喬治-沃倫徳海軍中將、第一輕巡洋艦隊司令古迪納夫海軍準將領著一幫英國海軍高級軍官走了下來。
“沒想到元帥的老對頭費希爾也來了,看來英國人想實地考察評估我們的戰爭潛力。”希佩爾目光追隨者前皇家海軍第一大臣費希爾,皺起眉頭小聲道。
約翰-費希爾曾在1904-1910年間擔任過英國海軍大臣。邁入科技日新月異的20世紀,暮氣沉沉的大英帝國皇家海軍除了剛剛架在海軍總部大樓上的電報天線,英國海軍幾乎沒有任何變化。新上台的海軍大臣、改革家費希爾決心改變這一切,在他擔任海軍大臣期間,英國各分艦隊職能和力量得到了重新梳理,第一艘無畏艦和戰列巡洋艦隨之出現。費希爾卓有成效的改革拯救了岌岌可危的皇家海軍,讓野心勃勃的提爾皮茨空手而歸,以至於素來與費希爾不對付的丘吉爾邱胖子在他的回憶錄中不得不捏著鼻子惺惺作態的承認他的功績。
“費希爾元帥被丘胖子弄下台,你說英國人算不算是自毀前程?”不同於希佩爾的緊張,宅男滿不在乎左顧右盼,甚至還有心思挪揄了英國人一句。
費希爾在德國具有很高的人望,但是英國人卻並不喜歡他,時任英國海軍部長的丘吉爾就曾發出這樣的抱怨:“全國的船萬由他自由支配,連國庫的鑰匙也幾乎聽他調遣”。相比較年輕的德國海軍,大英帝國的皇家艦隊已有數百年的曆史,費希爾對各種陳規陋習的改革損害了不少人的利益,這也是他1910年下台的根源。
遠處岸防炮台上克虜伯大炮臨時充當起禮炮的角色,伴著嗆人的硝煙,雄渾的軍樂,莊嚴的禮炮聲響起。英國戰列艦上的槍炮手們按照外交禮節,熟練的操持起副炮還禮。
水兵警戒線之外的英國領事館的辦事員、僑民和停留在基爾港內的水手吹著口哨、揮舞起彩旗。威廉皇帝與提爾皮茨元帥領著一群外交官和海軍高級軍官迎了上去,自發前來的德國普通市民和公海艦隊輪休的水兵們則用聽不懂的英語或聽得懂的德語熱情的迎接這幫遠道而來的客人。各國記者長槍短跑一齊上陣,試圖用相機紙筆定格這耐人尋味的場麵和時機。
威廉皇帝身穿一件沒有軍銜的海軍元帥服,腰間別著他的利劍,左手還是那隻白手套,異常優雅的等候胖子丘吉爾上前。費希爾先是給皇帝一個軍人的禮節,隨後才按照歐洲貴族覲見皇室的禮節脫帽撫胸致敬。
威廉皇帝是大英帝國死敵德意誌的皇帝,公海艦隊的締造者,但同時又是大不列顛王國的外甥,皇家海軍的名譽元帥[3]。近代歐洲各國之家關於外交的那點破事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費希爾將軍,別來無恙。”威廉皇帝微微頷首示意費希爾將軍免禮。
直到皇帝與費希爾的禮儀完畢,提爾皮茨元帥才迎了上去,與他一生的夙敵相互敬了一個軍禮,隨後又用上了象征和標誌著現代文明的禮節——握手,來表達兩個民族向對方所發出的問候。無處不在的記者紛紛擺弄相機,笨重的機器閃出無數道白光,將兩個在命運車輪上相向而行、即將迎頭撞上並且上演血與火的較量的民族定格在泛黃的黑白舊照片裏。
【注釋】
1.基爾航海周:一項曆史悠久的帆船航海節日,一般在六月份舉行,一年一度。
2.貝特曼-霍爾維希:德意誌第二帝國首相(1909-1917)。
3.1890年,維多利亞女王讓德皇威廉擔任皇家海軍的名譽元帥,此舉被廣泛的認為是不明智的。
【Ps:我承認我被我自己寫的東西給感動了,有些矯情,可也是我心情的真實寫照。文章寫到這裏,主旨總算透露出來那麽一點了。的確,有大國爭霸,少不了愛情、背叛、政治和兄弟,可我更想描寫的是大國海魂,一個陸上強國的大國海魂!
一戰,德國海軍輸了,以一種悲壯的方式終結、二戰,德國海軍還是輸了,從北海到南美,炮火在大洋延續,可終究免不掉失敗的結局。可德國人真的一敗塗地嗎?想一想近在咫尺的某天朝上國,千年曆史隻不過向大洋試探性的邁出一小步,在黃海和威海衛終結後就好像丟了海魂,被打斷了脊梁,再也不敢邁出第二步。天朝有現代,有052B、052C,有093、094,有su-30,可你能說天朝是海軍強國嗎,隻要看看天朝在南海,對菲傭的自吹自擂、無休止的嚴正抗議就知道了。不敢奢望《大國海魂》能做些什麽,至少能寫出糞青的心聲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