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靜曼的自尊不允許她再與李英勳談下去了,如果不躲開,她真的會當場流眼淚的。
東南工業大學真的像一所象牙塔,隔絕了外界的信息,封控更讓這裏顯得像世外桃源,然而薄薄的殼子還是輕易地被幾句話給擊碎,這時到處都是過去的影子,繞不開的……
“柯老師,你在想什麽呢?”
正在反饋學生問題的柯靜曼突然走神兒了,而且她通紅的眼眶怎麽也不能用風吹的來解釋,因為這裏是教室,空調的那點兒風怎麽可能有揚塵呢?
“呃不,沒什麽……”
雖然這樣說著,但她還是悄悄拭了一下眼角的淚,她把頭往教科書裏更深地埋了一點兒,但是這根本掩蓋不了學生們的目光。
“是不是想到往事啦?我有的時候就是這樣,想著很久以前的事,會情不自禁地落淚呢。”一位梳著馬尾的女生說道。
旁邊有一位從麵相上看與成熟兩個字不搭界的男同學接話道:“你們女生就是這樣,動不動獨自發花癡。”
“什麽叫發花癡,那叫動情你知道嗎?人若是無情,那和冰冷的機器有什麽兩樣?”馬尾女生不喜歡這位男生的話,當即反駁道。
“可我們是學自動化的,就是和機器人打交道。”
可能是學自動化的女生比較少,馬尾女很少被人否定,立即撅著嘴道:“機器是自動化了,可人不是,何況柯老師本身就是個有情人,你們難道沒聽過靜島美麗傳說嘛?”
“靜島美麗傳說不就是……”麵嫩男生剛想脫口說出那個故事,忽然被柯靜曼製止住。
“別說了,那幾個問題解答清楚了吧,不清楚就自己多思考,明天給我上交一份獨立思考後的答卷。”
說著,柯靜曼怒氣衝衝地合上書,三步並作兩步大踏步離開教室。
直到學生們看她像一陣風一樣消失在教室門前,馬尾女生才不悅地對著麵嫩男說道:“你看,把柯老師惹急了吧,本來不會有作業的。”
周圍的學生也七嘴八舌的指責麵嫩男,在一片嘈雜聲中,麵嫩男委屈地喃喃自語:“要惹也是你惹……”
可惜麵嫩男的話注定不會被別人聽到。
柯靜曼想躲得遠遠的,可是校園就這麽大,從前覺得還算秀麗的校園景色如今不論走到哪裏都感覺憋悶,她想起要還書,可是腳步剛往圖書館邁開幾步,突然一陣陣頭痛,讓她險些沒栽倒。
靜島、自動化、圖書館……
這些看似不相幹的名詞組合在一起就會出現一個揮之不去的影子,他——在自己心裏占據的位置竟然這麽深……
網上說女人分手七天後就會放飛自我,現在看來顯然不是這麽回事,兩年了,什麽事情在一個成年人的生活裏用兩年時間還甩不開?
那不是愛情,是一種羈絆,纏繞在一起無法分開的羈絆。
那家夥自己可能都沒想到,他真的天才到近乎妖孽,一個學機械工程的僅靠看書就能理解自動化的內容,用一台小電腦,靠蹭課和借書就能躋身人工智能開發領域,而且做得還不錯……
柯靜曼知道,江倫最吸引她的不是長相和言辭,而是他學習時候認真的樣子,令她為之著迷,如果可以時光倒流,相信她仍然會不由自主的陷進去。
兩人的交往中,看似柯靜曼處處占據主動,其實江倫是巋然不動,柯靜曼完全是圍著他在轉,唯一試圖改變這種位置的時候,他的全部心思卻在一個前人從未操作的項目中,那家夥的大腦就不是給人類長的。
抬眼望著圖書館大樓,柯靜曼靜立在原地出神。
忽然,李英勳那些看似毫不著邊際的話一下子映在腦海。
“你在自卑……”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自卑占據了你的內心,所以你渴望填補,從另一個角度說,你沒有安全感。”
“大學象征著象牙塔,你選擇把自己重新關在塔裏……”
當年的一幕幕仿佛又回來了,他們的初識……那個榆木腦袋,從起初的安全感,到魔障後的恐慌,直到有一天自己發現已經無法觸碰到對方的領域時,惶恐的內心被深深的無力感包裹著。
我在害怕!
……
誠然,對一個連電線杆都敢爬上爬下的女孩,還有什麽是她害怕的呢?
那深不可測又茫然的未來讓她找不到方向。
她試圖用別的辦法把對方拉回到自己的軌道上來,然而她最終發現,那是不可能的,然後開始逃避……
憑什麽?
柯靜曼忽然找到一種感覺,一種壓抑自心底久久未曾出現的感覺,仿佛第一天走進校園時盡情展示個性的感覺,她不再需要為任何人去偽裝,既不用偽裝堅強,也不用偽裝不在乎。
我就是我!
我憑什麽要在那根木頭麵前自卑?如果沒有我,他還在傻啃那些自動化書籍呢,人工智能?
哼哼,還早呢!
“想找到屬於你的自信嗎?想得話就走出來。”
這樣想著,柯靜曼腳下突然來了勁力,連走起路來都鏗鏘有力。
……
……
“小柯啊,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程教授推著鼻梁上的老花鏡,不習慣看手機的他正在費力擺弄著那台女兒給挑選的剛剛出品的智能手機。
柯靜曼向前鞠了一躬,明亮的眼眸裏再也沒有了迷惘,她用清亮的嗓音說:“我想通了。”
“哦?”程教授有些意外,“這麽快?”
柯靜曼點點頭說:“謝謝您先前和我說那些,可我卻任性地傷害了您。”
“嗬嗬……”程教授笑著,把手機放在麵前的辦公室上,轉過身摘下眼鏡麵對柯靜曼說,“年輕人自以為是,以為那樣就能傷害到我,其實年紀大了有一點好處,就是什麽事不容易激動,時間久了,有些事就看得開了。”
“對不起……”
柯靜曼仍是深深一躬鞠下去。
“打算走了?”程教授關心地問。
“是的。”柯靜曼不假思索回答。
“好好……回去好,有機會見到新雪也替我說聲對不起,當爸爸的總開不了這個口。”
程教授說著長歎著氣,把頭轉向窗外,好像要看到些什麽一樣。
“我一定轉達。”
“這次回去打算見他嗎?”程教授話鋒一轉,一臉的愁緒一瞬間全都收了回去,仿佛剛才什麽也沒發生一樣。
“那要看他自己了,我做了兩年逃兵,這一次我不會再逃了,在我的戰線上失去的東西我要一一奪回來。”
柯靜曼說完緊咬下唇,然後把目光投向窗外。
校園的香樟樹鬱鬱蔥蔥地立在道路兩旁,花壇裏那些五彩斑斕鮮花顯得那樣的生機盎然,洋溢著青春氣息的校園有的時候含羞得像亭亭玉立的少女,總是想辦法遮掩真實的身姿,然而遮掩又怎能展露真正的美麗呢?
象牙塔裏是美好的,但虛幻的美好永遠不可能獨立地存在,必須打破它,去看到真實的一麵。
我來了!
曾經的我又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