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世界上最圓的湖了吧。”倚著欄杆,眺望湖麵,柯靜曼有感而發。
“大概是吧,每次坐飛機的時候看到這個湖就像一塊碧玉一般,是鑲嵌在這塊土地上的。”姚智宸接話答道。
“我以前喜歡在飛機上看東方明珠。”柯靜曼說。
江倫仍然刻意回避著前女友,但是眼角的餘光卻不自覺地瞥向她被風吹起的頭發,她的頭發又黑又長又直,風吹散的時候很好看,如今更長了一些,陽光打上去泛著健康的光澤。
這是在準備長發及腰時嫁人嗎?
聽說柯靜曼仍然單身,江倫的心不由自主地輕鬆了些,他知道這會兒應該說點什麽,但是就像有什麽東西哽在喉嚨裏塞住了一樣,就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他這邊還沒想好,尹文石那邊卻一個躬鞠了下來。
這是正對著他們三個人鞠的一躬,雖然明知道他想說什麽,或者應該在他說之前阻止一下,但是因為姚智宸沒有那個意思,另外兩個人也不好先做姿態。
“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們……我……”
尹文石是真哭了,如果說剛才在柯靜曼麵前是因為惶恐不安而沒有徹底打開情感的閘門,現在見到昔日最為依仗的姚老大,再也控製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
就這麽靜靜地看著他哭泣足有半分鍾,姚智宸終於把手拍在他的肩上,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兄弟,出去一圈感覺可好?”
這個時候江倫和柯靜曼對望了一眼,這一眼是真誠的,沒有細碎的感情成分,完全同因為尹文石的遭遇而對視。
柯靜曼已經和他談了一個多小時,了解得多一點兒,江倫則是完全因為他的淚水。
從狹窄的車裏走出來後,柯靜曼覺得那種沉悶的感覺消失了,看著廣闊的湖麵,她倒是恢複了幾許當初的天真。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滴水湖,現在由柯靜曼老師為您直播,看那個造像,那就是有名的水滴,它是由名家設計,意思是:一滴來自天上的水滴,落入大海,泛起層層漣漪,水滴落入處形成湖麵。”
姚智宸的手機記錄下這一段,中間他插話道:“哎四弟,如果我沒記錯你是第一次來這裏吧。”
“是啊,在上海時整日忙忙碌碌,一直沒機會來,今天終於一身輕了。”柯靜曼張開雙臂。
江倫像一杆標槍一樣立在欄杆邊,他根本無法控製自己不去看柯靜曼,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每一個從口中吐出的音符都無差別地通過眼和耳以及外部感官神經傳輸入大腦。
然後可以加工回放……
等等!加工?
對的!
仔細看柯靜曼現在的樣子,與兩年前事實上存在一些變化,最大的變化來自氣質,兩年前的她和現在究竟有什麽不同?
江倫的腦海裏一直有柯靜曼的樣子,而這種形象並非一成不變,現在他突然意識到這種變化來自於大腦有意識的加工,讓想象裏的她變成自己腦海裏的樣子,然而當真人出現在麵前時,卻在某種程度上有了陌生感,直到在車上時觸碰到她的手指。
感覺神經是敏銳的,這種觸碰並非文學意義上的熟悉,他能清楚地分清楚觸碰自己的是誰,那麽這種感覺又是誰加工的呢?
江倫發呆了。
他在對比人腦與人工智能的區別,這種沉浸式的深入類比,一般的開發人員做不出來。
通常意義上把人工智能做為生命來探討的是哲學家幹的事兒,而開發人員隻是忠實地把能做到的東西做出來,如果你對一位研究人員說人工智能是有生命的,他隻會嗤之以鼻,當江倫第一次把人工智能與人腦進行比對時,他有一種感覺。
自己的路子走對了!
用生命進化的方式去對待人工智能,不需要大數據喂養的成長,可以寫出亂碼的智能程序……
就像生命孕育之初,最初的嬰孩兒隻像個小葡萄一樣,模模糊糊的、混沌地團在一塊兒。
“咳——”
身邊傳來一聲輕咳。
江倫從思緒中走出來。
是尹文石。
“你還好嗎?”尹文石低著頭。
那邊柯靜曼已經玩瘋了,她有點想放飛自我了,若不是工作人員的目光一直盯著,隻怕這會兒她要翻越欄杆奔向湖麵了,而姚智宸拿出當年校門口搶著拎行李的無賴勁兒,舉著手機一個勁兒地給她拍。
四個人突然聚在一塊兒不知道說什麽,這樣也好,打破隔閡嘛。
江倫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點頭道:“挺好的,你……”
四個人裏,江倫和尹文石存在一定隔閡,這種隔閡來自於性格。
江倫有的時候過於內斂,內斂到不願意與任何人溝通,而尹文石又是自負的,自負到不願意包容任何人。
如今這種場合說話雖然有點尷尬,但總不至於擺出社會交往的那一套,說實在的,如果讓江倫去學社會的作派,他也能演個一二三,並非真的那麽榆木。
江倫想問尹文石有什麽打算,沒想到尹文石卻搶先說了。
“我覺得如果要我們做什麽,你那個項目是一個研究方向,雖然不一定是唯一方向,但是現在的我們身陷一個競爭的世界,這個世界太廣闊,有很多我們無法理解的東西,當我們看到冰山一角之後才發現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
江倫大概理解。
他們四個人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在學校深造,本科畢業後就出來創業,散夥的那段日子,柯靜曼倒是報考了研究生,但卻是一個和人工智能沒什麽關係的專業。而尹文石麵對的最大困境就是知識儲備量不足,而且他屬於那種善於學習,卻不善於創造的類型。
“我能理解你的苦衷,我沒有怪過你,我想老大也不會……”
過去的江倫從來沒真心地叫過姚智宸老大,那樣總讓他有種拉幫結夥的感覺,印象裏隻有壞學生才那樣做,現在他看著像哄孩子一樣的姚公子,江倫徹底改變了印象。
“他才是最了不起的……別的不說,就那股鍥而不舍的精神,你我身上都沒有,最重要的是他能正確對待壓力,而我們不能。”
尹文石沉默了,他下意識地在點頭。
“是啊,我太看重自己這張臉了,孰不知,真正會解讀你的麵部表情的人是最熟悉你的人。”
一陣微風吹過,清新的空氣和稀疏的人群讓他們享受了久違的摘口罩時光。
失去的東西才是最寶貴的。
過去人們可以自由呼吸空氣的時候沒人意識到這有多麽珍貴,當炎熱的夏天不得不捂上N95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有些東西已經悄然離你而去。
“呦,玩得這麽開心呀,看樣子你們是樂不思蜀了。”
這個聲音不再像從前那樣唯唯諾諾,而是抑揚頓挫地發著娓娓動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