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我能輕而易舉地擺脫嫌疑，我也不想因為繁瑣而省略此處的交代。

事實證明，在我看似冗長乏味的交代中所蘊藏的端倪，竟對接下來案情的破獲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現在回想起來，謹小慎微的習慣未嚐不是沒有益處。我不敢保證它能讓事情改變，但至少，能讓我們避免從一開始就誤入歧途。

即使真相如迷霧般撲朔迷離，我內心深處仍舊埋藏著零星的希望：既然一切都是人為的，那總有可以找到的破綻。誰能確保自己殺人後不露馬腳？

“——那就從我和謝凱回到旅館時說起吧。”我說。

他遲疑了會兒，偏著腦袋，顯然在推敲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點點頭。

“我們回到旅館後，基本所有客人都在客廳裏，急著打聽消息，除了陳俊生和那個男孩——”我頓了頓，迎接他滿腹狐疑的目光，“我想他倆在各自的房間裏，沒有下來。王麗洋和王茜起了點爭執，隨後林老太加入進來，謝凱便從中斡旋——”

“說重點。”

“就在這時，旅館突然停電了，緊接著，客廳的後門開了。於是我走過去關門——”

“怎麽開的？”

“我也想知道。我摸黑走過去，有那麽一刹那，我感覺到有人從後門溜了進來，擦著我的肩膀過去了……”

劉凱輝雙眼圓睜。

“關上門回到客廳，謝凱說他也聽到有人進來了，而且貌似上了樓。我變得忐忑起來。謝凱讓我們在客廳等著，他上樓去瞧瞧，可沒多久他就下來了，稱並沒有人上去——”

“等等！”劉凱輝打斷我，“他去了幾樓？”

“不知道——”我答道，“隻有他自己知道。”

“那他就有作案嫌疑了。”劉凱輝沉吟道。

我內心一凜，接著說：“他下來後，我便上去修電閘了。在上樓的途中，剛好遇見了陳俊生和那個男孩——”

“有這麽巧的事？”

“嗯。先是在二樓樓梯口遇見了那個男孩，他悄悄地站著，也不吱聲，把我嚇了一跳。我估摸著他是因為停電，所以想出來看看。我讓他回房去。我上去修好電閘後，出來遇見了陳俊生，那家夥說他剛睡醒，便下樓了。我一個人的，突然想起宋先生還在雜物房裏，一下午沒見著，便想過去看看。誰知……”

劉凱輝聽後沉吟不語，眉頭緊皺，刀片一樣的眼神在我的臉上緩緩刮過，似乎在琢磨我的陳述的真實性。我將視線跳過他的臉頰，投向窗外，隻見大雪依舊紛紛揚揚，給岱山湖不經意間罩了一層蒼白的麵紗。

“陳俊生……”他低聲念叨著，“是那個小白臉嗎？”

“對。”我意識到昨晚謝凱也問過類似的話。

“他一直在房間裏，沒有下去，這麽說的話……他就沒有不在場證明了！”劉凱輝的眼睛忽然一亮。

“他說他剛睡醒——”

“這個沒有人能證明。”他的語氣斬釘截鐵。

我埋頭思索著，確實沒錯。

“——何況他住三樓，離宋先生那麽近，誰知道在被你撞見之前去了哪裏？他隻需利用停電的那段時間，摸黑溜進雜物房將宋先生殺死，然後悄無聲息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前後不到兩分鍾的事，你說對不對？”

“是有這個可能。”

“不用看了——”他拍案而起，胳膊一晃，“凶手無非就是他兩人其中之一——謝凱或陳俊生！前者短暫地離開了客廳，上去幹什麽我們不知道；後者則沒有不在場證明。我們接下來必須對他們進行嚴厲的審問，讓他們如實交代，絕不能讓任何一個人鑽空子，隻有這樣才能知道誰是凶手……哈哈，齊先生，沒想到案情竟如此明朗！”他展現了被壓抑已久的亢奮。

我提醒道：“警官，你不想知道那個偷摸溜上去的人是誰嗎？”

他的表情僵住了，露出一絲不悅：“你確定你沒聽錯？”

“不隻是我，還有謝凱和王麗洋，他倆也聽到了。”

他將胳膊肘支在椅背上，端詳著我：“那你認為他是誰？謝凱、王麗洋、王茜、林老太、袁依夢和你一直在客廳裏，不可能。陳俊生和那男孩在樓上，也不可能。那隻可能是我了，因為我出去了……”他垂著眼角的滑稽相令我忍俊不禁。

“警官，倘若負責辦案的是別人，說不定你就被列為懷疑對象了。”我揶揄道。

“那我可以反駁他，”他直起身子，不可一世地翻著白眼，“我帶回來的飯菜就是很好的證明。並且你們可以問那個店夥，我可是到過飯館的。”

“那會是誰？”我拍著腦門，“我看旅館附近也沒有居民啊，誰會——”一個猛然閃過腦海的畫麵使我舌頭打了結，我想起那天夜裏在花園門口，那個毆打袁依夢的陌生男人……

“你想多了，”劉凱輝說，“我們破案必須立足於眼下的情境，不能讓一個毫不相關的小插曲影響了進程。萬一溜進來的是一隻貓，就沒有調查的必要了。相信我，謝凱和陳俊生能提供一切我們想知道的答案。”

“如果他倆是清白的呢？”

劉凱輝的眼睛眯成一條縫，陰沉沉地說道：“說實話，我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事發生。我們已經在第一起案子上耽擱太久，假使繼續這樣下去，客人們肯定會擅自報警，真到那時，我就完了……”

我心裏咯噔一響，仿佛看見劉凱輝在一個大雪天被警車帶走的情形，而我則站在花園門口，腳下放著行李，用無比落寞的眼神凝視著車尾燈消失在白茫茫的公路上。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劉凱輝不知什麽時候走到窗前，他的身體擋住外麵透進來的光線，使一切看上去如同蒙了一層薄紗，“我們必須在客人失去耐心之前抓住凶手，為了我，也為了大家。”

一縷青煙竄上他的頭頂，徐徐地往天花板上飄，與空氣化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