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講到這裏,我想已經過半了。如果你們仍未從中發現一些端倪,那隻能怪我沒有對某些細節進行刻意的描述,從而造成雲裏霧裏的感覺。事實上,我也深有其感。我一直對即將發生的事情——不,是已經發生過又即將出現在我筆下的事情,感到不安與抗拒。我把自己想象成一個揭開盛有化學製品的罐子的工人,明知裏麵的東西令人避之不及,但出於某種壓力,迫使自己去完成它,於是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就如同從裏頭逸出的氣體,使我再次被痛苦所包圍。若非有諾在先,我早已擱筆離案了。
每張沙發上都坐了有人,而我則坐在熟悉的櫃台處。水晶吊燈繼續散發著病懨懨的黃光,無形之中給人的臉布上一層焦慮。寒冷加劇了緊張的蔓延,那一張張看似平靜的麵孔下,想必是暗流湧動的深海。就連那個男孩也緊繃著瘦黃的臉,用驚恐的眼神四處亂瞟,唯恐凶手在暗中覬覦自己。他的母親身著一身黑衣,斜斜地坐在他旁邊,豐滿的體型早已不見蹤影,臉頰深陷,目光呆滯,精神狀態之差令人不忍直視。
劉凱威坐在客廳中央,頭發似乎比之前更稀疏了。他時不時掏出手機查看時間,見所有人都在打量自己,便頗感得意地放回手機,以從容不迫的神情迎接眾人的目光。而每次,袁依夢的臉上便掠過一絲不屑。
很快,眾人不謀而合的沉默被劉凱威打破,他這次沒有站起來,而是正襟危坐在沙發上,伸長了脖子,說:“各位——”他清了清嗓門,“非常抱歉,在這種時候還把大家召集起來,聽我毫無意義的發言。可是作為這起案件的負責人,我有必要把案件的情況告知大家,也有助於你們做好防範。很多人質疑我為什麽不讓報警,我現在可以很直白地告訴你們,我必須要親手抓住那個殺害何老頭和宋先生的人,不管你是否在座,不管你隱藏得有多深,我——劉凱威,就算跟你同歸於盡,也要把你揪出來,否則我這麽多年的警察就白當了。”他環顧四周。
“對於昨天發生的謀殺案,可以理解為**犯罪,凶手在和宋先生發生激烈爭吵後,衝動之下抄起雜物房的鋼筋刺穿了對方的心髒——”
“啊!”王麗洋發生一聲驚呼,臉色慘白,順勢倒在袁依夢懷裏。後者趕緊掐她的人中。
“怎麽了,王女士……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劉凱威露出鮮有的關切。
“我送她回房吧!”袁依夢把對方的胳膊搭在肩上。
“我幫你!”王茜也走過去。
“不用……我沒事……”王麗洋氣若遊絲,聲音艱難地從嘴裏爬出來。
“上去休息會兒吧。”袁依夢勸道。
“沒事的……坐會兒就好了……”王麗洋執意掙脫她的手,蠕動到她兒子旁邊。似乎這麽做能緩解她的悲痛。
“好吧,那我繼續往下說。”劉凱威的聲音帶著幹澀,“我剛剛分析了凶手的作案類型,至於他的動機,目前仍不明朗。初步猜測與第一起案件有關。我想,大家對於昨晚那場停電,想必是記憶猶新……”
謝凱的臉猛地抽搐了一下。陳俊生幾乎把臉埋進衣領裏。
“……我們都很清楚,那場停電是凶手提前布置好的,以方便他行凶殺人。因此,我很容易把宋先生遇害的時間確定為七點半至七點四十五之間,你們這個時間段在哪裏,到哪裏去,我想你們心知肚明。而造成這次停電的罪魁禍首,便是陳先生房間的熱得快——”他故意頓了頓,目光鎖定在陳俊生身上。
年輕人早已嚇得麵如土色,抬起煞白的臉,怔怔地望著他,舌頭像是打了結,說不出話來。
“——有人故意將熱得快插在總電路上,造成功率過大使電路跳閘。這個法子真是妙不可言。我很好奇陳先生的熱得快如何會出現在供電房裏,我總結了一下,隻有以下兩種可能:一是他自己放過去的,二是有人從他房間裏拿了放過去的。我暫且不討論哪種情況屬實。無論哪一種,那個人肯定別有居心。”
陳俊生的表情略微緩和。
“我現在分析各位的不在場證明——”
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袁依夢下意識撓撓鬢發。就連林老太也不自覺地直起身子,目不轉睛地望向劉凱威。
“據管理員齊先生的反映,除了謝經理和陳先生,其餘人自始至終都在客廳裏,因此能暫且排除嫌疑。謝經理呢,在停電的時候短暫上去了一趟,他說自己在檢查有無異常——”
“是的,警官!”謝凱做了個幅度很大的欠身動作。
“至於是否可信,我下去會繼續調查——”
“絕對是真的,警官!”
劉凱威並不搭腔,繼續道:“另外一個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是陳先生。據他自己回憶,他一直呆在房子裏,沒有出來。但是,我有個問題——”
陳俊生的額頭冒著幾粒冷汗,戰戰兢兢地望著他。
“宋先生所在的雜物房和你在同一個樓層,你比誰都能更快地完成作案,而齊先生上樓的時候正好在樓道撞見你,不知你那會兒在幹什麽呢?”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警官!”陳俊生蹭地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我——我那會兒在房間裏……剛睡醒……就突——突然停電了,所以想出來看看……”他睜大雙眼,支吾其詞,“我隻是想到外麵看看,警官!我——我可沒有殺人啊……”
王茜在一旁不知所措。謝凱完全放鬆了,冷冷地注視著年輕人,嘴角掛著一絲擺脫嫌疑後的得意。
“有沒有殺人你心裏清楚,”劉凱威仰視著他,“有一點我不理解:為什麽在那個熱得快上你和你女友的證詞前後矛盾呢?”
“這——”陳俊生抓耳撓腮,耳根漲得通紅。
“我不知道,警官!”王茜尖聲道,“我不知道你的用意!”
“不關她的事,是我撒了謊!”陳俊生說道。
“那個熱得快確實是我們的,我不知道你的用意!”
“不關你事!”陳俊生轉向她。
“好了,別說了!”劉凱威製止道,“一個熱得快不能證明什麽,最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你是否出過房間——”
“我保證沒出過!”陳俊生嚷道。
“這句話我聽的太多了,保證是沒有用的。關鍵是有沒有人能證明你從未離開房間?算了吧,先不糾結這個問題。”劉凱威對他置之不顧,站起來,走到客廳中央,“各位,想必大家已經了解了昨晚那起謀殺案發生的大致經過,凶手的作案手法可謂慘不忍睹,我能從中窺見他慘無人道的內心世界。我們麵對的是一個喪心病狂的惡魔。如果不出意外,凶手應該是同一個人。雖然我們的調查範圍由於宋先生的遇害而縮小,但並未減小調查的難度。很難想象在你們中間竟然隱藏著一個殺人犯,他白天和你們一樣,正常地起床、就餐、散步,與你在樓道相遇了,會給你打招呼,表麵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可到了晚上,一回到房間,他又是另一副模樣,他處心積慮地總結自己這一天的偽裝是否逼真,是否露出馬腳,並策劃下一起謀殺,直到達成他的目的。”他頓了頓,用銳利的眼神掃視眾人。
所有人都垂下頭。
“在座的某些人可能心虛了,但我懇請你繼續你的表演,不要被我識破你的偽裝。你能在有限的空間裏作案,說明你非等閑之輩。可我提醒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一旦被我抓到你的把柄,哼哼,那等待你的就是絞刑架了……我要說的就是那麽多,大家請回吧。另外——我希望你們一旦有什麽發現,請立即告訴我,大家齊心協力破案,他很快就窮途匕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