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自己的兒子看得比什麽都重要。
宋玉庭心裏很焦躁。
他躺下。
他閉目，努力平複自己紊亂的思緒。
半晌，他猛然驚醒，翻身爬了起來。
他的額角出了層細汗。
這一夜，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翌日一早，他起了個大早，去灶膛取柴火燒熱了，準備做早膳。
他剛從灶膛鑽出頭，就瞧見小姑宋玉瑜站在廚房門檻內，雙手環胸看著他。
宋玉庭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將柴禾放在灶台上，然後擦了把汗。
他的額頭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冷汗珠子，濕漉漉的。
“小姑，怎麽了？”他笑著，裝糊塗問。
宋玉瑜哼了聲：“你是不是做賊？”
宋玉庭哈哈笑。
“小姑，大早上的你嚇唬人啊，我做什麽虧心事，要做賊？”宋玉庭笑。
宋玉瑜不相信。
她朝廚房走了進去，四處張望：“娘呢，我娘昨晚沒有回來？”
宋玉庭就道：“娘昨晚一宿都沒睡覺。她在照顧那個孩子，那孩子昨夜出痘，發了高燒。娘擔心極了，一整夜沒合眼。”
宋玉瑜微訝。
她沒料到，這件事會這麽嚴重。
她不由想起了她娘說的那句話——“那孩子，我們養不了……”
孩子的名字叫“宋玉庭”，是她娘給取的名字。
她娘一輩子不嫁，隻生了他們姊弟兩人。所以，她對玉庭寄予厚望，想把最好的東西留給他。
但是，這份愛護，讓宋玉瑜感動又難過。
“小姑，你也別多想了，咱爹娘肯定能解決。”宋玉庭見小姑情緒低落，便寬慰她，安慰得毫無誠意。
宋玉瑜點頭，應了聲。
宋玉庭又和她扯了幾句閑話，才往灶堂走去。
灶堂裏的水，已經快沸騰了。
宋玉庭拿著鍋鏟，舀了些清水，用來洗鍋底。
等他把鍋刷幹淨，再次盛水時，他看到灶堂角落的木桶裏，泡著幾條魚。
這魚是昨天中午買的，宋玉庭當時沒太注意。
他還記得，小妹喜歡吃魚。
他頓時就愣住。
他盯著那木桶許久，腦海中浮現了一副畫麵——小妹穿著粉色裙衫，坐在木桶邊上玩水；她的旁邊，擺著幾根長長短短的竹竿。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桶裏的魚。
冰涼。
確實是死掉的魚。
而且還不新鮮。
宋玉庭皺眉。
他突然想起，他昨晚聽到外麵院牆那邊傳來的響動。
他當時並未在意。
如今細想，這響動分明是從廚房裏傳出來的。
他急匆匆跑出去。
“娘！”他衝屋子喊。
王秋香披頭散發出來。
她似乎剛被吵醒。
她臉上掛著淚痕。
“咋了？”
“我問您，這缸裏的魚哪兒來的？”
“我買的……”
“昨晚買的？”宋玉庭打斷她，“您昨晚為何不告訴我？”
他的聲音有點尖銳。
“娘，您不知道我和小妹最近嘴饞得厲害嗎？家裏雖然有魚，可是我總覺得少了點味道。你為何不早點買，非要等到我和小妹要餓肚子的時候？”
王秋香沉默片刻，沒吱聲。
“我昨晚出門買了魚，回來路上，聽到院牆外有動靜，就過去瞅。結果……”宋玉庭氣憤道，“你們竟敢偷我的錢？”
王秋香垂眸不語。
宋玉瑜從屋子裏探出頭，怒視著哥哥。
“哥，你凶誰呢？”她瞪了他，吼道，“這是我的魚，你憑啥搶！”
“是啊，這是你的魚。”宋玉庭深吸一口氣，努力克製自己，“我沒想到，咱爹娘這樣的人，居然能偷孩子的錢！”
宋玉瑜更加惱怒：“誰說是咱爹娘偷的？我的！”
她抓住自己的衣襟，緊緊攥住。
她的模樣，格外認真。
宋玉庭愣住。
“這不是咱家的魚。”他喃喃道。
“這不是咱們家的魚，難不成是你偷的？”宋玉瑜道，“這是我的魚！”
說罷，她推開窗戶，把盆栽裏的魚撈了出來。
她舉到宋玉庭的麵前，指著它們：“我的魚！這是我的魚，你憑什麽搶？”
宋玉庭呆若木雞。
他盯著魚看了好久，才終於找到了熟悉的影子。
這魚，的確不是他買的，是娘送的。
他的娘，在縣城賣菜，偶爾幫朋友帶點蔬菜和肉之類的貨物，掙點辛苦錢。
他娘一直疼他，從來舍不得花一文錢給他買零嘴。這種魚，他從未吃過。
他不敢置信的看著妹妹：“玉瑜，這魚不是咱們的嗎？咱們家什麽時候存了一盆魚？”
宋玉瑜的臉上閃過抹愧疚。
隨即，她又揚起了頭，理直氣壯道：“這是我的！我的魚！你不能搶！”
她態度堅決。
“這魚，怎麽變成你的了？”宋玉庭不解。
“娘送給我的。”宋玉瑜道，“娘說，等咱們倆成親了，讓我們養活我們自己的孩子，我有權利擁有屬於自己的財產！”
宋玉庭恍惚間，想起了昨天晚上的聲響。
他不由抬頭看向了母親。
他娘坐在床頭哭泣。
那眼睛紅腫，像是哭了很久。
他不由心慌：難道，昨晚娘偷了小妹的魚？
“你胡說八道！”他失控，朝妹妹吼。
宋玉瑜也不示弱，梗著脖子嚷道：“本來就是我的！你別搶！”
宋玉庭心痛萬分。
他娘卻突然撲過來，抱住了兩個孩子。
“玉庭，玉瑜，對不住，都是娘對不起你們。”王秋香流著淚道，神色哀婉，充滿了歉疚。
宋玉庭的拳頭，慢慢鬆開，渾身無力跌倒在地板上。
他的眼眶瞬間濕潤。
他蹲了下來。
小時候，父親總是揍他，母親則拚命護著他，替他挨揍。
每次挨打，他都很心疼。
如今，父親不在了，母親也老了。
他心中湧動著悲愴，喉嚨哽咽。
王秋香輕輕撫摸著女兒的背，柔聲哄她：“玉瑜乖，不鬧了好不好？你不喜歡這魚，以後娘就不給你弄。娘答應你，等你們倆長大了，我們就有自己的房子，再也不用擠在這破茅草房裏，好不好？”
她溫柔勸說玉瑜。
玉瑜不依。
宋玉庭蹲在地上，良久，他緩緩開口：“娘，既然是你撿的，就歸你吧。我們兄妹，不跟您爭。”
他聲音嘶啞。
宋玉瑜猛然轉臉，看著宋玉庭。
他臉色蒼白。
“哥哥……”宋玉瑜哽咽。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們去做飯吧。”宋玉庭笑了笑，將妹妹從懷裏拉了出來，揉亂她的發髻，然後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快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