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繞過屏風，看到了榻上的顧延臻。
顧瑾之心口突突亂跳。
而顧延臻闔目躺在塌上。
他額角滲汗，嘴唇烏紫。
“......我聽說了，父親是被毒蛇咬的，幸虧我們府裏的護衛反應敏捷......那條蛇是活的！它要咬我的時候，我躲開了......”顧瑾之的手緊握成拳，指甲幾乎掐入肉裏，“當初，祖母就因此喪命了......”
她喃喃道。
顧辰之和顧紹相視一眼。
“祖母的死，真凶到現在都查清楚嗎？”顧瑾之又問。
顧辰之搖搖頭。
“那麽，父親呢？”顧瑾之又問，“父親被咬的事，和祖母是否有關係？祖母是被誰謀害的？她又做了什麽惡事，連老天爺都不饒恕她......”
顧辰之沉默。
顧瑾之深吸一口氣，壓抑住胸膛翻滾，淚盈於睫。
她緩步走到顧延臻跟前。
顧延臻雙眸閉合，麵容憔悴，鬢邊有白霜。
“父親，兒女來遲了......”顧瑾之輕輕喊。
顧延臻依舊不動。
秋雨在旁邊勸她：“姑娘，您回臥房歇息吧，這裏有我呢。”
顧瑾之不肯離開。
顧辰之兄弟倆則站在原地，看著顧瑾之和顧延臻的背影，都紅了眼眶。
這樣靜謐的夜，讓人心寒。
“父親，我想留在這裏陪您。”顧瑾之哽咽，“等您睡醒，或者明日早晨醒過來，就能看到我了。您別怕我啊，我是您的孩子，我永遠在您身邊的，您別怕......”
她絮叨不停。
顧辰之和顧紹都不忍心打斷她。
她的淚珠兒像珍珠似的落下，順著她瘦削的麵頰，滴滴落下，滑進了枕頭裏，暈濕了一塊。
“你父親最喜歡你哭泣，你總是哭，他哄你，你總愛笑，父親特別高興......”顧延臻幽幽歎了口氣，緩緩開口了，“瑾姐兒，父親也舍不得你......”
顧辰之和顧紹震驚看向了顧延臻。
他們沒聽錯吧？
父親剛才在說什麽？
“父親，我在呢......”顧瑾之抽噎了兩聲，擦幹了眼淚，笑了笑，“父親，我在呢。”
顧辰之和顧紹也湊近了耳朵，仔細傾聽。
他們以為顧延臻會說一些煽情的話。
結果，顧延臻道：“你要好好的。父親走之前，還想看到你嫁人，娶妻生子。父親走後，咱們家就靠你撐著了。你記住，別太辛苦，別太勞累了......”
顧瑾之猛點頭，道：“父親，我聽您的......”
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她不敢抬頭看顧延臻。
怕觸景傷情。
可她卻不想走。
父親的聲音虛弱，帶著幾絲懇切。他想要求顧瑾之照顧好自己。
她隻想留在這裏，陪著父親。
顧瑾之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父親也會離開她。
她不願意，她不信命，她不服輸，哪怕她重生到了八年前。
這輩子，她不甘心，她要改變自己的命運。
“父親。你別擔心。您會好起來的，我們都盼著您好起來呢。”顧瑾之低聲道。
她的話。沒有溫度。
顧延臻微愣了下，隨即歎息道：“好好好，我會好起來的。”
“......父親，您快些好起來吧。”顧瑾之道，“大哥二哥都念書，將來要考狀元，光宗耀祖。父親您也要教導他們，讓他們爭氣點。”
顧延臻點點頭。
他又道：“你大哥和三哥，是個孝順的......”
顧辰之忙跪倒：“爹。您放心，我和四弟一定好好讀書，將來掙個功名出來，不辜負父親。”
顧延臻欣慰笑了笑。
顧瑾之又道：“父親，大嫂也懷孕了，她肚子大得嚇人。若是男胎，就叫哥哥們好生照料。她要生了再告訴我們，免得我們措手不及。”
顧辰之和顧紹也跪下來，恭敬對顧延臻磕了頭，表示一定謹遵長姐囑咐。
父親雖然昏迷，仍保持著理智和清醒。他聽到了顧瑾之的話，點了點頭。
父親點頭，就是答應了的。
顧辰之、顧紹和顧瑾之又守了一刻鍾，見父親始終未曾睜開眼睛，便告辭。
父親這般沉睡，一時半刻是不會醒的。
顧瑾之吩咐秋雨：“你伺候我父親更換床單被褥。我先回去了。”
“噯！”秋雨道。
顧瑾之轉身往外走，腳底有些軟。
顧延臻的呼喚聲還縈繞耳畔。
她一直走出了正院的門。
她渾身冰涼。
“五妹......”顧辰之追了出來，輕輕握了顧瑾之的手腕，“別難過。”
“嗯，我不難過。”顧瑾之道。
“今晚，咱們就在這裏守著吧。”顧辰之提議。
顧瑾之同意了。
他們倆搬了椅子坐在窗戶下，把燈吹熄了，借著窗簾縫隙看了眼內室。
屋子裏很黑暗。
父親的臉，隱藏在黑暗中。
顧辰之和顧瑾之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顧延臻的屋子裏傳來了急促的咳嗽。
他醒過來了。
顧瑾之大喜。
她跑到了內室。
顧延臻已經坐了起來，咳嗽越發激烈。
“父親！”顧瑾之撲到了他跟前，伏在他身上。
“父親，您感覺怎樣了？”顧瑾之道。
“父親好多了，別擔心。”顧延臻喘息著。
“父親，喝藥嗎？”顧瑾之問。
顧延臻點點頭。
他的喉嚨沙啞得厲害，聲音也嘶啞。
顧瑾之給父親喂藥，然後端來水，讓他漱口，並且用清水幫他漱口。
她的舉止嫻熟又利索。
顧延臻看到顧瑾之，有種恍如隔世的感慨。
“瑾姐兒。”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他的臉也布滿了皺紋。
這麽多年，顧延臻已經六十歲，可是他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
他的頭發全部花白了。
顧瑾之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哭得很淒慘。
“瑾姐兒。你長大了。”顧延臻道。
他一直很疼顧瑾之，也一直希望她好好的。
如今，他也如釋重負。
“嗯。”顧瑾之含淚點頭，“我長大了。我不小了......”
顧延臻哈哈大笑起來。
他一邊笑一邊咳。
顧瑾之拿帕子，替他拭去唇角殘餘的血跡。
她的淚珠，也染了血色，看著觸目驚心。
“父親，您吃了藥，好生休息......”顧辰之和顧紹也跟了進來。
“你們都出去，我有幾句悄悄話想單獨和你母親說。”顧延臻突然對他們兄弟倆道，“你們不要吵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