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江邊,小船上不時飄出陣陣琵琶聲,乍聽起來琴聲似乎有條不紊,可真正的內行卻會發現在演奏者看似平靜的情緒中蘊藏著一絲不安。

”小姐,二爺回來了。“突然丫頭歡喜地衝進了船艙,琵琶聲戛然而止。

“啊,姐你輕點,輕點成不成。”男人坐在椅子上滿臉痛苦地求饒道。

“你這人啊,龍潭虎穴你都敢闖,怎麽如此一點小傷反而受不了?”女人嘴上雖在埋怨,可上藥的動作卻明顯輕了許多。

“不過話說回來牙這人也真是,就說是作戲也不用下這麽狠的手,這也就叫是子讓你,換了旁人隻怕連路都無法走了,別說是闖出王府了。”看著男人外翻的血肉,女人不自禁地有些心疼。

“這也怪不得樂聖姐姐,若非如此如何騙得過王府那幫狗腿子,我也沒法能夠平安脫險。隻是就這麽把樂聖姐姐仍在這真得不要緊嗎?李淮那幫人可不好應付?”

“放心,牙那丫頭比你機靈地多,她既然決定留下就自能應付,而且就憑她在你大腿上這幾下狠手,估計旁人也落不得什麽口實,這得多深仇大恨才下得了這麽狠的手啊,趕緊被紮的不是她弟弟,要是下次能夠平安相見,說什麽我也要好好質問一番。對了,說正經的盟單拿到了嗎?”

“哦,在這呢。”男人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木匣遞了給來,女人打開一看裏麵端端正正放了一本小冊子,拉開一看,隻見上麵從右至左,密密麻麻寫滿了人名,身份,籍貫,每個名字的最下方還有個大紅的拇指印,顯然是當事人畫得押,起首第一位自然是王爺,接下來就是劉,李等王府親信,以及大大小小各個官員,上至朝廷,下至地方,有不少都是當今顯赫一時的人物,女人越看越吃驚,心說:“沒想到這麽多大官顯貴居然都牽涉其中,若非有筆跡手印為證誰敢相信他們也要附逆。”官員大約占了整份盟單的三分之二,這之後就是一眾江湖人物,女人不看這份盟單還則罷了,這一看不由得是神色大變!

“子讓,這盟單你看過沒有?”

“還沒呢,光是為了混出南昌府就費了我九牛二虎之力,哪還顧得上這些,怎麽了?”

“呃,沒怎麽,姐姐我隻是說這份盟單關係重大,放在你這小猴子身上我不放心,在見到蕭毅他們之前就暫時先由我來保管吧。”

“行啊,我都聽姐姐安排。”

“喲,咱們的笑閻羅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聽話了?”俞娟兒笑道,同時小心翼翼地將盟單放回木匣。

“別人的話我自然不聽,可姐姐你是真心對我好,所以你的話我自然會聽。”

俞娟兒出身平康,男人在自己麵前表衷心的話聽的不知有多少,原本早已不當回事,可此時看著褚桀滿臉至誠的樣子,內心竟然也微微一動。“要真是蓮弟在這裏該有多好。”

“姐姐你怎麽哭了,沒事吧?”看著俞娟兒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褚桀不禁關心道。

“沒事,眼睛裏進沙子了。”俞娟兒聞言趕緊擦了擦自己的眼淚,極力掩飾著情緒。

“真沒事?要是有人欺負了姐姐,你隻管與我說,對方就是天王老子,子讓我一定想辦法替姐姐出了這口惡氣。”

“得了吧,就你小子不給我惹事就算不錯了,旁人哪裏放在我俞娟兒的眼裏。”話雖這麽說,可“小薛濤”的內心還是頗為受用。

“我哪裏有給您惹事。。。”

“還說沒有,就這次盜盟單你說說惹了多大簍子,捅了多大風險。連累人家牙現在還在龍潭虎穴中臥底,人家還是有個好歹叫姐姐我今後如何麵對朋友?說來你也老大不小了,總這麽毛手毛腳的將來恐怕連媳婦也討不到啊。”俞娟兒一邊繼續為褚桀清理傷口一邊埋怨道,那表情完全就是一個大姐姐在數落不懂事的弟弟,話雖嚴厲,可氣氛卻頗為溫馨。

“哦,這事您就不用擔心了。“褚桀說到這不禁意味深長的一笑。

俞娟兒何等聰明?見他神色有異,知道定有內情,於是試探性地問道:“哦,聽這話莫非你這小子已經。。。”

“差不多吧。”說到這褚桀的臉上居然也難得流露出害羞的表情。

“不會吧,什麽時候的事?怎麽從來沒聽你說起過?”

“這不八字還沒一撇嗎?這種事我也不可能滿世界嚷嚷啊。”

“那是哪家的姑娘,長的漂亮嗎?”

“哦,跟我一樣也是個孤兒,無依無靠,至於長相嘛,和姐姐你自然沒得比,還算湊合吧。”

“得了吧,就你小子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那個好姑娘肯要啊,你與我快說實話。”

“姐姐你怎麽老懷疑自己弟弟呢?也罷,等這次大事一了我把她介紹給你認識,您親眼一看不就知道了。不過那丫頭脾氣有些古怪,也不知肯不肯來。”

“這倒不著急,我就是替你高興,別到時候因為這事把人家姑娘給嚇跑了。不過還真看不出咱們子讓這德性還真有姑娘喜歡,行,也算沒丟我”小薛濤“的臉。那今後的事你有考慮過嗎?”

“今後?”

“對啊,既然如今你和人家姑娘好了,那就要負責到底,今後凡事可不能由著你性子胡來了,總得考慮對方姑娘家的感受吧。”

“不是吧,喜歡一個人這麽麻煩啊?“

“不然你以為呢?又不是小孩子辦家家酒,自古以來為了這情之一字不知誤盡了多少世人啊。打打殺殺你是挺在行,可在這方麵要學得可多了去。”

“對了,那姐姐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這。。。”俞娟兒沒想到他突然會問起這件事,這件她最為忌諱的事,意外之下手中的藥簽竟也掉落。

褚桀雖然為人率真,可畢竟不是粗魯之人,鑒貌辨色,知道自己可能說錯話了,忙賠禮道:“喲,你看我這人嘴上就是沒個把門的,姐姐你別在意,咱們聊些別的吧。”

俞娟兒聞言臉上的錯愕頓時便消,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意味深長的苦笑,她緩緩撿起藥簽,表情平靜地講述起了自己的故事:“我原本出身官宦人家,父母總共就生了我們姐弟倆,當真是愛如掌上明珠,那時候生活真可謂是無憂無慮。隻可惜因為我父親為人剛直不阿,結果得罪當道,被扣上莫須有的罪名罷官充軍,我爹是讀書人的性子,清高無比哪裏受得了如此委屈,結果還沒有發配就在牢裏病死了。我媽媽一著急也就此病倒,不久也過世了,所有家產都被充公,我與弟弟也被沒入官奴,從此天各一方。我充入樂籍,原本是抱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之心,可最後還是放心不下我弟弟,也隻好委屈求全,苟且偷生了。多少年下來男人是見過不少,達官顯貴者有之,風流才子者有之,可都是逢場作戲,賣醉尋歡,圖得是一時快意,有幾個真心實意的?他第一次是和朋友一起來的,也許是第一次到那種場合他顯得非常尷尬,始終低著頭,也不太敢和人說話,你敬他一杯酒他都會表現得手足無措,居然還會臉紅,通常許多人剛到這種地方都會有些放不開,可幾杯酒下肚真麵目就漸漸出來了,所以起初我也沒太在意。可後來他陸續與朋友來了幾次,一直都是這樣,當時我就覺得這個人很有意思,他對劃拳行令什麽不太在行,為了打開氣氛,我就試著和他聊起了詩詞,你沒法想象他當時一雙眼睛都在發亮,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樣,那天我們聊了許多,我知道原來我們都喜歡青蓮居士勝過杜工部,他不喜歡李易安,說她的詞有時太矯情,為了這我們還爭執了一番。在我遇到的男人裏他算不上特別有才情的,可卻是最簡單,最真誠的一個。從那以後他每次來就會點我,我們越聊越投機,終於有一次他喝多了。。。那之後我才知道他是巡撫家的公子,那次上京是為了趕考,他說他喜歡我,想娶我。當時我根本沒在意,以為隻是一時戲言。結果之後有一天他忽然一個人跑來,渾身酒氣,整個人悶悶不樂的,我問他怎麽了,他說與家裏人說了我的事,結果為此和他們大吵了一架。他說自己從小就沒有自由,讀書也罷,應試也好都是家裏人為他安排好的,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最後他提出要帶我一起私奔,到一個誰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過寧靜的生活,他可以去教書,去做坐館先生,清貧些也沒有關係,隻要我們倆在一起就好。他說這番話時表情是那麽認真,可我根本就不相信,我感覺他這麽做並不全是為了我,隻是為了擺脫家庭的束縛而已,象他那樣嬌生慣養的公子哥,除了提筆什麽都幹不了,連養活自己都成問題,更別說是和我雙宿雙棲了。之後他一直住在我那裏,也沒有回學館。過了幾天他家裏人找到了我,給了我一大筆錢,說讓我離開他,他們不希望因為一個風塵女子耽誤他的前程。當時我很生氣,認為自己受到了羞辱,那筆錢我一分沒要。可事後我靜下心來想想他們家人說的或許是對的,我與他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不能因為我而耽誤他的一生,所以從那以後我刻意疏遠他,擺出一副水性楊花,見利忘義的樣子,甚至還刻意當著他的麵和別的男人親熱,為的就是把他氣走。我永遠也忘不了他離開時的那個眼神,那麽傷心,那麽痛苦,直到那一刻我才發現原來自己真的已經喜歡上這個男人了。那之後他再也沒有來過,我多少有些失望,可又覺得也許這樣分開對大家都好,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以為自己已經把他給忘了,直到半年以後以前一直和我來玩的朋友落榜了,來我們那買醉,我終於還是忍不住,裝著隨便一樣問起了他的消息,結果。。。結果。。。他在離開我那裏後不久就已經投河自盡了,當時在他屍體周圍滿是紙片,都是之前我們倆在一起時,他為我寫的詩稿,他似乎是在投河之前將這些一張張地撕爛的,可想而知那時他內心有多痛苦,多恨我。真是個大傻瓜,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俞娟兒笑罵道,可眼淚卻早已順著她的雙頰徐徐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