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檔頭說笑了,我等一介草民,無非在江湖上有些薄名,如何能與您這位官人相提並論?不知您此番前來所為何事?”蕭毅盡量把話說得委婉些,可語氣間依舊透露出明顯的不耐煩,對於這套虛偽應酬他一向就不擅長,尤其是麵對段韶這類人。

段韶應該是察覺到了蕭毅對自己的反感,可他這類人最大的本事就在於不管別人對自己是何態度他們都可以做到視而不見,逆來順受,當下賠笑道:“你看我們光顧敘舊,差點把正事給忘了,多年不見,蕭大俠直來直往的性格還是沒改啊,果然是英雄風範。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張督主已到南京,請二位前去一敘。”

“怎麽,張大人到了?”饒是蕭,李二人久經風浪,聞聽此言也不禁變色,他們當然明白張督主指的是誰。

“不錯,昨晚剛到,事關重大,南京各衙門許多也是今早方才得知。”段韶故作神秘地一笑,似乎對於廠衛的保密功夫頗為得意,不過他確實也有自傲的資本,堂堂司禮太監,東廠代指揮,當今皇上身邊一等一的心腹抵達南京這麽大的事,消息靈通如蕭,李也是剛剛得知。

“那張大人傳喚我等二人究竟所為何事?”蕭毅問道。

“具體細節兄弟我也無從知曉,總之二位去了便知端的。馬匹已在外麵候著了。”段韶態度雖然客氣,可語氣中卻根本沒有留有商量餘地,其實就廠衛的勢力而言對兩個平民百姓如此客氣已經算是非常難得。

蕭,李二人對視一眼,不敢不依。別看他們在江湖上叱吒風雲,可說穿了畢竟還是一介百姓,不到萬不得已在官府麵前終究不敢放肆,而且他們也很好奇張太監特意找他們究竟為了什麽。

由於天子南巡,最近南京一帶的戒備明顯加強了不少,街上時常能看到巡邏的士兵,一行人騎著馬往皇宮方向前進。原本大明開國時首都便定在此處,名喚應天,所以皇宮內院,官府衙門一應俱全。直到後來太宗皇帝發動“靖南之役”,推翻了自己的侄兒,起初他也是定都南京,可後來出於種種考慮將首都遷到了自己的大本營燕京也就是如今的北京,可應天這裏畢竟是本朝龍興之地,太祖陵墓也在此處,故而太宗皇帝也不敢輕動,隻好改為陪都,待遇與北京同,一應官製配備繼續保留,北京朝廷裏有什麽官職,南京這邊就有什麽,隻是多為虛銜。這裏所指的皇宮就是當年太祖留下的舊宮。

路上李繼先一直想從段韶那裏打聽出一些蛛絲馬跡,可段韶混跡官場多年,何等精明?雖然一直和李繼先有說有笑,可對於正事是滴水不漏,李繼先素稱善於交際,可遇上他也是無可奈何。而蕭毅一路上則是閉口不言,一來這種事原本就一向是李繼先負責,二來他始終對於段韶此人心存芥蒂,他無法忘記正是由於這個男人的出賣才導致韓彬最後死於錦衣衛的槍口之下,盡管他確實有可殺之罪,可由同樣雙手沾滿血腥的錦衣衛來完成實在是太過諷刺了些。直到今天蕭毅依舊覺得韓彬是自己一生最可怕的對手,畢竟是他第一次讓自己體會到什麽叫真正的挫敗。

“到了,二位在此稍候,我進去通稟一聲,他們在皇宮的北門停下,自有下人前來招呼,段韶打了聲招呼便帶了幾個隨從入內通稟,蕭,李二人隻好在外等候,別看他倆號稱是江湖名俠,這等皇宮禁地平日還是很少有機會接近,過了大約一頓飯的功夫,段韶總算是出來了,一見蕭,李二人當即滿臉堆歡。

”二位久等了,督主有請。”說罷做了個請的姿勢,蕭,李二人對視了一眼,抖了抖精神便既入內。

“且慢。”剛到宮門口,忽然二人就被守門的衛士給攔下了。

“皇宮重地不準攜帶兵器。”衛士瞪了瞪蕭毅腰旁的“浩然”,厲聲喝道,那表情十足像廟中的金剛。

“不得無理,這是張督主請來的貴客,特許他們帶械入宮。”段韶聞聽此言頓時臉色一變,高聲訓斥道,與在蕭毅等人麵前諂媚的樣子全然不同。

那衛士識得他是誰,聞聽此言當即著了慌,趕緊跪下施禮:“小人不知,冒犯貴賓,還請千戶責罰。”

“免了,你這也算是盡忠職守,回頭我和你們上司說一聲,給你討賞。”段韶見狀一陣冷笑,居高臨下看著衛士,眼神充滿了得意,或許這才是他真正的嘴臉吧。

"二位壯士許久不見,歡迎,歡迎啊."張太監言雖如此,可本人並沒有從虎皮椅上站起來,尖細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刺耳.

"給公公請安."蕭,李二人抱拳施禮,頭低得很低.

"免禮,免禮,大家都是老相識不必客氣,自從京師一別快有五年了吧?"

"到下個月正好滿六年."蕭毅答道.

"沒錯,沒錯,還是蕭壯士記性好啊,一眨眼居然已經過了這麽多年,當初的毛頭小夥如今都已功成名就了."張太監笑道,李繼先一直覺得他的笑聲和烏鴉叫頗為相似,隻是當麵從來不敢明說.

"公公過譽了,江湖草莽,何足掛齒,倒是公公您這幾年官運亨通,可喜可賀啊."李繼先此言倒並非全然奉承,自從搬倒了劉瑾之後,張太監這幾年確實稱得起是飛黃騰達,不但接替了前者司禮太監的職位,這幾年更是屢次外出都督軍務,好不威風,雖然這幾年萬歲寵幸江彬等新貴,不過他的地位始終沒有動搖,這或許就是為何朝廷為何始終不會實授他東廠指揮權的原因所在,那批官員們誰也不願看到第二個"劉瑾"的出現.

不過張太監與"立地天子"畢竟不可同日而語,至少在外人麵前他通常還是表現地比較隨和,一聽李繼先的讚譽之詞,趕忙搖手道:"無非是萬歲的恩典,朝廷的器重,說穿了還不是天子家奴,不值一提.再說我是年近六旬之人,日暮途窮,哪裏能與你們年輕人相比啊."說罷他下意識地捋了捋頭發,李繼先偷眼觀瞧,這才發現他六年不見,對方確實已經蒼老了許多,昔日在京師相見時他還是滿頭黑發,可如今已經灰白相間,皺紋也明顯了許多,唯一不變的或許還是那對三角眼中不時流露出的賊光.

眾人寒暄了幾句,分賓主入座,蕭毅知道對方此番召見必有要事,當即開門見山道:"不知公公突然召見所為何事?"

"這個..."張永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在這倆人麵前還是少打官腔為妙.

"萬歲南征一事不知二位可否知曉?"

"已有耳聞."

"其實說是南征,無非是咱們這位天子借機出遊而已,我和朝裏的各位大人也曾一再進諫,隻可惜聖意已決.無法更改,原以為亂事已平,王爺被擒,他老人家也可回心轉意,沒想到江彬等人一再進讒,非勸萬歲南下親自受俘,這不是勞民傷財,多此一舉嗎?"說到這裏張永兩手一攤,不住搖頭.

蕭,李二人心說你口口聲聲說別人是讒臣,其實自己又能好多少?無非是因為江彬等新貴得寵,你與他們爭風吃醋而已.可畢竟如今在朝廷裏能稱得起庸中佼佼的也隻有他了,二人也不敢得罪,所以不便明說.

"那萬歲爺準備何時南下?"李繼先問道.

"現在還不確定,如今大軍正在揚州,那可是個花花世界,憑咱們這位天子爺的玩性沒有十天半月恐怕是不願收手,所以此番先命我帶了兩千禦林軍南下,提前打點."

"那您把我們找來莫非與此有關?"蕭毅似乎猜到了什麽.

"不錯,實不相瞞,我接到風聲,說此番似乎有人欲對萬歲不利,行刺地點多半會選在南京."張永此時刻意壓低了聲音.

"果然."蕭,李二人對視了一眼,之前的預感得到了驗證.李繼先小聲問道:"消息確實?"

"目前還不肯定,可最先發現的兩個番子不久就失去了聯係,至今音訊全無,相信是被人給做了,想來是怕他們走漏消息故而殺人滅口."與錦衣衛不同,東西兩廠平日的活動更為隱秘,他們收羅了大批密探對目標人群進行監視,上至皇親國戚,朝廷大員,下至平民百姓,販夫走卒皆不幸免.而這些密探通常在內部就被稱為"番子",其頭目者被稱為"檔頭",段韶最初就是一名最低層的番子,因為在絆倒劉瑾過程中表現傑出,這才平步青雲,如今也已是東廠"三十六檔頭"之一.

"那公公是希望我們暗中調查?"蕭毅問道.

"嗯."張永點了點頭,"此事關係重大,一旦泄露勢必引發恐慌,更重要的是就怕打草驚蛇,我權衡再三不宜驚動官府,所以就想到了你們,有些事由江湖人物出麵要方便得多.隻是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蕭,李二人對視了一下,就他們內心而論本不願與官府,尤其是"廠衛"方麵打交道,可此事畢竟關係重大,更要緊的是似乎近來江湖上的種種風波都與此事有關,看來自己畢竟不能坐視不管.他二人相交多年,默契非凡,當即心領神會,打定了主意.

"既然公公如此抬愛,我等自當效力."蕭毅答道.

張永聞言不禁大喜,他深知蕭,李等人在江湖中的能量,能得他們相助自己無疑多了一條臂膀,當即滿臉堆歡道:"這就好,這就好,能得二位想助,必定事半功倍,老夫也就放心了.事成之後我一定稟明天子,決不會虧待你等."

"為天子曉勞,理所應當."

"不過由於事關重大,本座希望你們不要聲張,所有行動都要保密.當然我會通知下麵的人全力支持你們,今後有什麽需要你們隻管和段韶商量就好,廠衛方麵的所有人物力任憑差遣."

"多謝公公器重."二人邊說邊看了段韶一眼,蕭毅等人是客,所以能與張永平起平坐,可段韶畢竟是東廠屬下,"督主"在場哪有他坐的道理,所以一直在旁邊垂手侍立,低頭不語,連大氣都不敢出,與剛才教訓守門衛士時的趾高氣揚形成了鮮明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