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蕭毅等人離開時已近掌燈,段韶親近送他們出宮門,一路上有說有笑,似乎是在刻意討好他們.李繼先礙於情麵,免不得虛以委蛇幾句.而蕭毅則始終一言不發,似乎在思考著什麽.臨近宮門時蕭毅忽然發現遠處站著一個人,似乎是在等待著他們,由於距離太遠,加上光線昏暗起初看不真切,可那個身影讓蕭毅覺得似曾相識,等走近了一看,蕭毅愣住了.

"是你!?"

"好久不見."那人微笑著衝三人點了點頭,身上那套錦衣衛的裝束在夜幕下顯得頗為紮眼.

"哦,我當是誰,原來是霍老弟啊,你怎麽來了,錦衣衛大隊不是說過幾天才到嗎?"段韶一見是他趕忙打起了招呼,熱情得有些誇張,李繼先發現從他對待別人的態度就大致可以推斷出對方的身份地位.

"我有點事就提前過來了.我有點私事想與蕭兄他們聊聊,不知段檔頭可否行個方便?"那人淡淡地說道,不知為何他給人的感覺總有些緊張,似乎怕被別人注意似的.

段韶聞言先是一愣,李繼先注意到他的眼神中閃現過一絲警惕,盡管隻是斷斷一瞬間,很快他又滿臉堆歡道:"當然,當然反正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你們慢慢聊,在下先行告辭."說罷便與眾人拱手告別,李繼先發現他在離開前偷偷瞪了那男人一眼,那種眼神他見過,以前有朋友送了他一條從西域帶回來的獒犬,凶猛異常,府裏的其他狗都有些怕它,尤其是在喂食時,一旦有同類靠近它身邊,那家夥立刻就會擺出進攻的架勢,連吼帶咬,有條李繼先從小養大的黃狗就這麽被它弄成了殘疾,李繼先記得當時那隻獒犬的眼神與剛才的段韶一模一樣.

“他不太喜歡我,生怕我來找你們是為了和他爭功。”或許是留意到了李繼先的表情,對方苦笑道,他說話時神情透出一股無奈。

“也難怪。官場如戰場嘛。”蕭毅接口道。

“確切說比戰場還要凶險。”

“此話怎講?”

“戰場上威脅大多來自明處至少你還看得見對手是誰,可官場則完全不同,有時甚至你死了都還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怎麽說的這麽嚇人啊,聽這話莫非你後悔了?”李繼先問道。

“我這樣的人有資格後悔嗎?除了繼續穿著這身狗皮,普天之下恐怕再無我的容身之地。”來人苦笑道。

蕭毅見狀心中一顫,趕忙岔開話題道:“不談這些了,你來找我們有什麽事嗎?”

“這裏不是講話之所,我帶你們去個地方。”來人看了一眼周圍巡邏的警衛,小聲說道,可語氣中卻絲毫沒有商量的意思,更像是命令。以蕭,李二人在江湖中的地位,幾乎沒幾個人敢和他們這麽說話,可二人卻似乎並沒有生氣,而是選擇乖乖跟著對方,因為他們了解這個人,他這麽做總有自己的道理。

金陵繁華自古有名,換了其他地方這個時間家家戶戶大多已經關門閉戶,可在南京真正的熱鬧才剛剛開始,各種秦樓楚館,煙花柳巷門口都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那些有錢有勢有自己消金的所在,伺候他們的各種下人也有自己的需要,所以各種小吃攤在這個時間汪汪1都是生意興隆,趁著空閑來一碗熱氣騰騰的小餛飩,或者是要壺老酒,幾碟小菜一群人談天說地,劃拳賭牌就成為了下裏巴人最大的娛樂。蕭毅等人所去的麵攤就是為這樣的人群準備的,一輛小車,幾張長凳,環境雖然簡陋,在夜幕之中倒透出一股溫馨愜意。

三人要了三碗蘇式湯麵,北方人吃麵注重的是麵條本身,而江南人則注意的是湯頭與配菜,本地人稱之為“澆頭”,葷素都有,不過這種小買賣家也不會有太多選擇,蕭,李二人要得是鱔絲麵,李繼先用筷子翻了很久才從碗底找到了幾條不起眼的“鱔絲”,不過麵的味道還是不錯,鹹淡掌握的正好,最要緊是沒有平常鱔絲麵的那種油膩。而那個人卻隻要了一碗素澆麵。

“我不太喜歡吃肉。”男人淡淡地解釋道。

“那件事。。。你們應該聽張大人說了吧?”當李繼先剛剛把找到的鱔絲與麵條送進嘴裏時,男人開口了。

“是說揚州那位要來得事?”蕭毅淡淡地答道,他似乎有些明白對方為何要把自己帶到這來。

“嗯,他找你們幫忙了?”

“沒錯。”

“你們答應了?”

“嗯。”蕭毅哼了一聲,一邊自顧自地低頭吃麵。

“為什麽?”男人的語氣有些意外。

“我找不到理由拒絕。”蕭毅耐著性子把麵咽了下去這才淡淡地答道,母親曾經教過他,嘴裏有東西的時候絕對不能和別人說話,那樣很沒禮貌。在嫁進蕭家之前的那段日子裏,母親在這方麵管的很緊。

“我勸你們最好還是不要插手。”男人皺眉道。

“理由呢?”蕭毅喝了口湯問道。

“你們最好別問。”

“那可不行,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總不能因為你的幾句話我們就食言吧?店家有牙簽嗎?”蕭毅的後半句話是衝麵攤老板說的。

“我勸你最好別問,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有好處。”

“你不是第一個對我說這種話的人,可我還不是好端端地活到現在。”蕭毅剔牙時總喜歡用另一隻手擋住也免被別人看見,這也是當年母親特訓地結果。

“可這次的情況不一樣,這次的對手即便是你們倆個也絕對招惹不起。”

“有些事沒有試過怎麽知道?”蕭毅放下牙簽,衝著那人淡淡一笑。

男人盯著蕭毅看了很久,仿佛在打量一個未知生物,過了許久這才無奈地長歎一聲:“兩年了,你的脾氣果然還是一點沒變。”

“江山易改,稟性難移,我這臭脾氣恐怕再有個三,五十年也未必能改。”蕭毅自嘲道。

“前提是你能夠活到那一天。”李繼先在一旁接口道,一邊還一個勁往嘴裏送麵,男人一直很好奇這倆人的出身是不是弄反了。

“別說的這麽輕鬆,對方為了這次的事準備了很久,誌在必得。”

“那他們究竟是什麽來路?”

“不好說,總之參與的不止一幫人。”

“哦,除了白蓮教還有誰?”蕭毅居然又問老板要了一碗麵,這幾個月到處奔波,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麽正宗的蘇州湯麵了,這次他要求加了個鹵蛋。

“你怎麽知道有白蓮教?”男人聞言不禁大吃一驚,他根本連這個名字都沒提過。

“看你那副緊張兮兮的樣子猜也猜出來了,能讓”飛天夜梟“霍千戶如此在意,還特意跑來找我們,除了白蓮教我想不出其他理由。”蕭毅邊說邊皺了一下眉,鹵蛋明顯有些偏鹹了。

那個男人名叫霍雲,現在是錦衣衛下屬的一名千戶,不過他還有一個更為世人所知的身份,臨陣倒戈,直接導致白蓮教覆滅的罪魁禍首,人稱“叛徒霍雲”。而當年接受他告密的正是參與圍剿白蓮教的蕭毅還有李繼先,之後霍雲之所以能順利進入錦衣衛,必受到重用這倆人也起到了關鍵作用。然而看似得到了榮華富貴的霍雲這兩年過的並不輕鬆,錦衣衛同僚看不起綠林出身的他,而武林正道明明是依靠他的情報才得以順利殲滅白蓮教,可背地裏卻依舊對他感到不齒,理由自然是冠冕堂皇,"反複無常,賣友求榮",在注視忠義的江湖中,這罪名等於叛人“死刑”,這也就是這個男人為何總顯得有些落寞的原因,當然最讓他感到恐懼的還是來自白蓮教餘黨的追殺,或許隻有在對待他的態度上白蓮教各分支才能達成空前的一致。如今唯一還對他保持友好的或許隻剩蕭毅和李繼先了,他們總覺得這個男人並非世人眼中的那麽卑鄙無恥,他似乎也有自己的苦衷。

“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何還不收手?”霍雲焦急道。

“正因為知道事態有多嚴重,所以才更不能放手。”蕭毅語氣很平靜,可卻透出一股堅毅。

“你真是個瘋子,老李你就不勸勸他?”霍雲搖頭道。

“你怎麽知道沒有?自從認識他我就一直勸,可到如今十多年了,你也看到了一點效果都沒有,所以我也隻好放棄了。老板,再來一碗黃魚麵!”李繼先邊說邊把碗伸了過去,居然連湯都沒剩。

“真不明白這世上怎麽會有你們這種人。”霍雲苦笑道。

“這簡單,就好比我們手中的這碗麵,麵,湯,澆頭缺一不可,隻有這三者融為一體才會是一麵真正的好麵。這個世界也一樣,有那些運籌帷幄的聰明人,自然也要有我們這些一道路走到黑的笨蛋了,不是嗎?”蕭毅笑道。

“難道你不覺得這很不值嗎?”

“值與不值每個人的標準不一樣,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們有自己要守護的東西,為此即便獻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對於我們而言這就是最大的榮耀。”

“唉,說清楚,是你最大的榮耀,不包括我,你光棍一條不在乎,我可還有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人要養活呢?誰規定行俠仗義非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了?我偏要活著,還要好好活著。”李繼先在一旁搶白道,嘴裏依舊嚼著一大口麵。

“一群笨蛋。”麵對這樣倆個人,假如你是霍雲還能說些什麽?

“沒辦法,你也看到了我們就是這樣倆個人,所以你還知道些什麽最好乖乖都說出來。其實你來找我們的真正目的不就是為了這個嗎?”蕭毅邊說邊吹了吹手上的湯麵,此時已近九月,早晚已頗有幾分涼意,蕭毅端著麵湯內心感到一股暖意。

霍雲搖頭苦笑,不知是在嘲諷自己還是蕭毅。

“目前我所知道的也並不多,初步確定參與的除了”白蓮教“外還有魔教,黑龍會,”飛鷹堡“方麵似乎也有所動作。”

“飛鷹堡?”聽到這個名字蕭,李二人不由得暗吃一驚。

“能確定嗎?”蕭毅問道。

“應該不會錯,之前在安徽一帶發現了”冷血十三釵“的蹤跡,而且並非以前的單兵行動,這次似乎是傾巢而出,如此規模隻能說明那家夥親自來了。”

蕭,李對望了一眼,他們當然知道霍雲口中的那家夥指的是誰,一個目前他們最不願招惹得人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