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讓整個武林聞之色變,可私下裏言談舉止卻率真如孩童,若非親眼見過其出手,唐豔卿怎麽都無法將眼前這個男人與傳聞中的笑閻羅聯係起來。平時那些年輕男子見到自己莫不是神魂顛倒,要麽是規規矩矩地連正眼都不敢看自己一眼,要麽就是想盡辦法對自己獻殷勤,討自己歡心。可像笑閻羅這樣言談無忌,甚至敢於和自己吵架頂罪的這還是第一個,唐豔卿內心不自覺地對其產生了幾分好奇。

“喂,你這樣四處找人比武究竟是為什麽?”

“嗯,你們這些人怎麽老是喜歡問這種促狹的問題啊。自從來到中原不知已經有多少人問過我這事了。”笑閻羅聞言一皺眉,似乎顯得頗不耐煩。

“哦,你不想說就算了。”若是旁人見此情況或許會連忙道歉吧,可唐豔卿也是個性格倔強之人,聞言當即把頭一扭,一副愛說不說的樣子。若說笑閻羅此人性子也怪,別人越是讓他做什麽他偏不做,相反別人越不讓他做些什麽他卻偏偏要做,唐豔卿此舉正好大得他的脾胃,於是說道:“你別生氣啊,我又沒說不說。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就是為了尋找一個理由。”

“一個理由?什麽理由?”唐豔卿原本還在生氣,可一聞此言不禁也有些好奇。

此時笑閻羅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表情似乎顯得有些沉重。“一個存在的理由。”

“存在的理由?”唐豔卿一愣,這話大大出乎於她的意料之外。

“像你這種生活順風順水的名門小姐恐怕難以理解吧?真羨慕你們,父母俱在,又有那麽多兄弟姐妹,師長關心,江湖同道也捧你們,所有人都圍著你轉,真是幸福啊。”說到這裏笑閻羅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然而唐豔卿分明從他的眼中看出了一絲孤獨,甚至於是悲傷。

“真是這樣嗎?”唐豔卿忽然開口說道,那語氣即像在問對方,又像在問自己。

“嗯?”笑閻羅對此反應也有些意外。

“你真覺得我生活的幸福嗎?”

“難道不是嗎?”

唐豔卿沒有直接回答笑閻羅的話,而是把頭枕在膝蓋上,靜靜看著麵前的火堆。“我們唐家武藝向不外傳,所以曆代門戶都是子孫相襲,可偏偏我爹爹沒有兒子,隻生了我們三個女兒。他嘴上雖然沒說什麽,可我從小就知道這一直是他的遺憾,所以我從小做什麽都特別努力,特別用功,因為我想讓他明白,沒有兒子不要緊,他還有我們這些女兒,男人能做到的事我們一樣能做到,甚至可以做的更好。可無論我表現得怎樣出色,父親卻似乎依舊並不特別高興,在他看來女孩子隻要溫文守禮就好了,比起文才武藝,他或許更希望我們多學習一些針織女紅吧。我和大姐年紀相差好幾歲,我剛剛開始記事時,她就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所以我們很少在一起玩,也算不上親近。我剛開始習武時,她就已經在江湖上闖出了名堂,當年提起“毒手修羅”即便不是武林中人也大多知曉,那時她就是我的偶像,我一直希望長大以後能夠像她一樣,可不知道為什麽那時的姐姐卻整天都是落落寡歡,似乎並不開心。那時我還小,以為她隻是因為自己的在江湖上的地位始終被潘笑壓製而不高興,可後來長大之後我才慢慢從別人嘴裏聽說原來姐姐是為了一個男人,似乎她後來之所以閉關退隱,不問世事似乎也是為了這點。江湖人表麵不敢說什麽,可背地裏卻沒少嘲諷我們唐家以及姐姐,各種風言風語實在是太多了。從那時起我就暗暗發誓自己將來一定要潔身自好,要讓所有人明白我們唐家門風沒他們所說的那麽肮髒。可無論我再怎麽努力,結果還是一樣,在世人心目中江湖永遠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再怎麽強大也終究隻能是配角。盡管我爬上了“少十八傑”之首的寶座,可到頭來父親還是決定把家業傳給我那些不成器的表兄,他們一個個表麵對我都頗為敬畏,可內心根本沒把我當回事,因為他們明白我無論再怎麽強終究還是個女人,對他們構成不了威脅。存在的理由嗎?我也想知道啊,為什麽我不能是個男人呢?在你看來我或許過得很幸福,可再光鮮亮麗的人背後也會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困擾與憂傷吧。”

“你為什麽告訴我這些?”笑閻羅靜靜聽完唐豔卿的述說,眼神漸漸變得大為柔和,可最後卻忽然蹦出這麽一句。

唐豔卿聞言也是一愣,這些話她藏在內心已經很久了,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甚至連父母師長都沒有,可今天不知為何竟會對一個外人合盤托出,似乎在她內心深處隱隱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和自己似乎很像,可以信任,這種感覺以前從未出現過。想到她臉又頓時一紅,可嘴上卻又偏偏不肯承認說道:“我隻是不想看某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好像全天下就他的命運最悲慘,別人就什麽都不明白一樣。”

“哈哈。”褚桀見狀一陣大笑。

“你笑什麽?”唐豔卿對於他這樣的反應明顯有些意外。

“要說你這姑娘什麽都好,就是愛成天板著張臉,你要是多笑笑肯定比現在更漂亮。”

“你把我當什麽人了?再胡說八道小心本姑娘對你不客氣。”聽對方語近調笑,唐豔卿頓時大為惱火,舉手便做出一個要打人的姿勢。嚇得笑閻羅一下子就蹦到一旁說道:“別,剛才那一下沒打上已經把我刮得生疼了,這回你又想如何?不過我還挺喜歡你這脾氣。”

“你!”聽對方越說越放肆,唐豔卿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做勢剛想要打,忽然隻聽得肚子裏發出一陣咕嚕之聲,畢竟整整一晚上水米未進,這時的唐豔卿真是有些餓了。

褚桀聞言又是一陣大笑的,說道:“任你再漂亮的姑娘到頭來也還是要吃喝拉撒啊。”說罷他看了一眼地上被自己和唐豔卿剛才丟掉的烤麻雀,上麵明顯已經沾了灰塵,他自己生長於苦寒之地,茹毛飲血的事都做過,自然不會將這種小事放在心內,可考慮到唐豔卿似乎極愛幹淨,多半不會再吃,於是站起身往外便走。

“你去哪?”

“這麻雀髒了沒法再吃,我出去再給你弄些別的食物。”

“外麵還在下雨,你就不用去了,這些東西我吃的慣。”

“那怎麽行?虧待女孩子的這種事我可做不出來,你好生休息。我一會兒就回來。”話音未落,隻是他已縱身奔進雨簾之中。

“等等,你好歹把這件外套帶上。”

“不用了,你自己留著吧。”笑閻羅的聲音越來越遠,很快整個人就消失不見。唐豔卿再想追趕已是不及,最後隻好坐回原位。此時整個大殿裏隻剩下她一個人,陰雨的天氣將氣氛烘托得頗為淒涼。唐豔卿下意識抱緊了懷中的大衣,心中頓時隻覺一陣溫暖。

“自己剛才為什麽要和他說這麽多話,明明自己這才和他見第二次麵而已,僅僅是因為他救了自己,僅僅是自己心存感激?所以才會對他感到那麽親近?自己還是第一次與男人相處的這麽自然,聽他剛才的話似乎身世也很可憐,但為什麽每次見到他又總是笑得那麽開心?他究竟經曆過些什麽?等等,我為什麽那麽想了解他的事?為了報恩?還是。。。”頓時一個瘋狂的念頭湧上了唐豔卿的腦海,使她幾乎不敢再想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隻聽到一旁惡風不善,武者本能的反應終究將唐豔卿從胡思亂想之中拉了回來,定晴一看隻見一團不明物體眼看就將打上自己的麵門!

唐豔卿雖然受傷之餘,精神萎靡,可反應之靈敏終究非旁人可比,當即施展接打暗器之法伸手接住,剛一入手隻覺來物甚是柔軟倒也一驚,此時隻聽大殿外有人朗聲讚道:“接得好,沒想到受傷之餘還能有如此反應,妹子果然好武藝啊!”接著便笑著走進一人,不用說,自是咱們的笑閻羅無疑,隻見他渾身濕透,頭發都在滴著水,手裏提著兩隻肥雞。

此時唐豔卿才知剛剛原來是他在戲耍自己,心中頗為生氣,低頭一看剛才擲來的竟是個包袱。

”送給你的,打開看看。”笑閻羅一邊坐到篝火旁取暖,一邊對唐豔卿說道。

唐豔卿有些奇怪,不知對方會送給自己什麽東西,打開包袱一看居然是一套女裝。

“這是給我的?”

“嗯,你現在身上那件破得實在不成樣子,這麽出門豈非笑話?所以剛才特地幫你弄了這麽一套,不過這是從雇衣鋪買來的,也不知您這位大小姐肯不肯穿這種二手貨?”

唐豔卿聽到這裏心裏大為感動,拿出那套女裝比了一下,長短大小正好合適,雖然做工算不上考究,不過顏色素雅,樣式也大方,顯見笑閻羅挑選時頗為用心。唐豔卿心中暗想:“沒想到這個人看起來粗枝大葉,這方麵卻也如此細心。”

“怎麽,不喜歡?”見唐豔卿看著衣服發愣,笑閻羅不禁好奇問道。

“不會啊,這衣服挺好看的,我很喜歡,謝謝了。”這是今天她第二次向對方道謝,隻是這次的感覺比剛才要自然許多。

“哦,要是喜歡你就趕快換上,現在天涼,要是過會受了風寒就不好了。”笑閻羅見她對衣服滿意當即放心,一邊開始往那兩隻肥雞身上裹泥一邊對唐豔卿說道。

“換衣服?在這裏?”說到這裏唐豔卿臉頓時脹得通紅,神色大為尷尬。

“有問題嗎?”笑閻羅依舊狀況外中。

唐豔卿性格爽快,加上行走江湖多年,本非尋常的扭捏少女可比。可畢竟當著一個年輕男人換衣服,這種事畢竟還是難以接受。可這種事又不能當麵直說,把咱們這位唐二小姐頓時弄得大為躊躇。

笑閻羅見裝頗為好奇,不知她葫蘆裏究竟賣得什麽藥,隻見唐豔卿的眼神不住看向自己,似乎有埋怨之意。褚桀雖然在這方麵頗為遲鈍,可畢竟是個聰明伶俐之人,當即了然,說道:“我當是什麽事,要我回避直說就好了,江湖兒女也偏偏如此不爽利。”說罷,便起身走到大殿之外,背對唐豔卿而立,絲毫不在乎外麵如注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