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準心中隱隱感到不安,丟下魏忠賢一個人在那裏會不會過於冒險,畢竟那個暗道有很多條通道,他們走的隻是其中一條,萬一神機門的人藏在另外的暗道中,魏忠賢豈不是有危險?可自己的任務還未完成,現在回去,魏忠賢要是沒事,自己堂堂一個冷血殺手豈不是很沒有麵子。
趙準的心是冷的硬的,他不應該這麽熱心腸,他的主子讓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這就是他的工作。雖說這麽想心裏會踏實一點,可他還是不自覺地加快了自己偵查的速度,他找到了附近的一棵長得最高的樹,縱身一跳,在樹幹上,借了兩次力,轉瞬間人已到了樹蓋處,他注意將自己隱蔽在密密麻麻的枝葉裏,像一隻觀察天敵的動物般將放眼觀望到的內容在腦海中過濾,這其中當然也包括魏忠賢,魏忠賢似乎在地上找什麽東西,隨後又回到了暗道中,他安心地將視線轉向別處。
視線中便出現了一個異動的物體,他挪回視線,就發現了距離暗道出口百丈之距的地方有個人,這個人身上背著一個箱子,箱子上好像有什麽東西冒了出來,光線不足,距離又遠,視線模糊下,他一時無法分辨那到底是個什麽箱子,總之肯定比皇上的那個花梨盒子要大,他待的地方是臨時用樹枝灌木偽裝起來的小屋,可以容納不下五個人。他趁著那人沒有發現自己,悄無聲息地溜下樹幹,又以一種十分隱蔽的方式靠近,直到兩人距離就在咫尺間,他右手已準備好暗器,隻要自己一現身,暗器便會出手。沒有動靜,對方應該沒有發現自己,趙準屏息凝神,風馳電掣起身,出手打中目標,令他詫異的是他的暗器打中的僅僅是個稻草人。
他不可思議地盯著那個稻草人,呢喃道:“不可能,我的眼睛不會騙我,我剛剛看到的明明是個大活人。”
一個聲音暗地裏響起:“不錯,你之前的確沒有看錯,你看到的那個人就是我。”墨鸞走出,微笑著繼續說道:“好久不見,小旗大人。”
趙準見到墨鸞時,先是一驚,隨後漸漸卸下擔憂道:“你們果然沒死。怎麽就你一個?你認為自己打得過我嗎?”
墨鸞攤了攤兩手說道:“誰說我要和你過招了?我還沒蠢到那種地步,你往你身後瞧瞧。”
趙準早已有所察覺背後有人,他旋身那刻便明白了墨鸞是哪裏來的自信,他身後相距一定距離的三個方位各自有一個人趴在地上,用一個箱子對著他,現在黎明來到,他終於看清楚那個長長的箱子裏裝的是什麽了,一把火銃,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雙發連珠銃。憑趙準的武功在短距離之內收拾掉其中一個箱子絕對綽綽有餘,可是三個人在三個方位的三把火銃就難說了,雙發連珠銃的威力他是見過的,就算他們三個準頭差,沒往目標身上打,隨便來那麽一下,他也經受不住,最好的策略就是放棄抵抗,另尋良機。他記得魏忠賢說過,這些人自命清高,不會輕易殺了他們。
趙準回身本想問墨鸞道:“好吧,我投降,你們想……”趙準見到墨鸞手裏拿著一個巴掌大小的機關盒,盒內裝著的是細如發絲的銀針,他的話語當即中斷,身體下意識地進行抵擋,電光火石間,愣是讓他擋下了五針,一個機關盒隻有五針,可他沒想到墨鸞兩隻手裏都有機關盒,他隻擋得了五針,擋不了剩下的五針,剩下的五針均射入趙準脖頸,趙準應聲而倒。
墨鸞鬆了口氣,慶幸道:“還好聽了姐姐的勸告,多帶了一盒,要不然還真治不了你。你沒想到,我們早就恭候多時了吧。”
魏忠賢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鎖鏈束縛住了,稍一動彈,身上的鎖鏈就嘎啦響,他不懂武功,還是個閹人,手無縛雞之力,戴著這沉重的鎖鏈實在不堪重負,不過他慶幸自己不是囚牢外的趙準。
這偌大的囚室不用說一定是為了他準備的,沉重的手銬腳鐐使他就算逃也逃不了多遠,再加上他身處鐵檻之中,若沒有人釋放他,憑他自己一輩子都別想出得去。鐵檻外的趙準雙手雙腳各被一條釘在牆上的鎖鏈困住,身上血痕累累,看來在自己醒來之前,趙準已經經受了一番嚴刑拷打,這和他想象中的一點也不一樣,神機門的人難道不是一群自詡正義的人士嗎?一群正義之師怎麽會對一個錦衣衛小旗下這麽狠的手?難道抓他們的人另有其人?不對,自己被迷暈前明明記得見到了義女楊小五,小五喊了他一聲義父,不會錯的,楊小五一定就是神機門的人,當年她們三個假死後銷聲匿跡一定就是為了重整墨家和公輸家的殘餘勢力,這一年來雖然從沒有過她們三個的消息,但他總是能聽到關於墨家和公輸家的一些事情,他早就察覺出事情有異。
小五既然已經棄暗投明,又怎麽會還保留著以前那些朝廷的做法,他想不明白。
趙準的眼神非常疲倦,他的眼皮是腫的,嘴唇上都是咬出來的傷口,額頭上的汗像露水一樣往下滴,前胸後背的衣服都濕得一塌糊塗。魏忠賢自然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不過從趙準如此疲態的神情來看,少說也有四五個時辰,此時早已過了上朝的時間。
由於這間囚室沒有能夠看到外麵的窗戶,光線照不進來,他們完全無從判斷此時此刻到底是什麽時辰,趙準哪怕一直醒著,醒的時間長了,對時間的感知也就愈加麻木。就算問了趙準,他也一定答不出來。
魏忠賢試探著小聲喊了句:“趙準?”
趙準對這聲呼喚並未感覺到意外,他的耳力一向上佳,在小小的一間囚室之中,任何人的聲音都顯得突兀,打從魏忠賢睜開眼的那刻他就聽到了他呼吸的變化。
趙準不為所動地回道:“千歲,你先躺下,一會兒有人進來,你就裝睡,記住,我們現在最關鍵的就是拖時間。”
魏忠賢聽從他的說法,重新躺了回去,他閉上眼悄聲問道:“是誰打的你?”
趙準說話時並不需要張嘴,他懂得腹語術,加之能運用自身內力將腹語傳給特定的某個人,所以外人看來,趙準根本沒有說過話。魏忠賢聽到他說:“是張三。”
魏忠賢聽見這名字,猛地睜開了眼。對於背叛他的人,他向來不會留活口,隻有楊小五例外,張三是除了左氏兄弟外他必須要除掉的一個人,可自從那場大火之後,張三也奇跡般消失了,他派進信王府的探子完全打探不到這個人的丁點信息,他早以為這個人也已葬身火海,或是被信王秘密暗殺了,沒想到他居然也加入了神機門。
魏忠賢問道:“我在昏迷前看到了小五。”
趙準說道:“我也看到她了,她變了,變得更加無法揣測。”
魏忠賢認同道:“她這次的現身,像個幽靈。”
趙準說道:“我們都以為她死了,可她還活著。”
魏忠賢說道:“不是這種幽靈,是負責索命的那種幽靈。”
趙準說道:“是的,我還沒看到她出手,以前她每次出手,都有人會死。”
魏忠賢說道:“你不也是一樣。”
趙準說道:“不一樣,我殺人是執行命令,有的時候命令撤銷了,我就會收手,她正好相反,沒人給她下命令,她也會殺人,給她的命令撤銷了,她也還是會下殺手。”
魏忠賢說道:“你覺得你和她比,誰更可怕?”
趙準說道:“以前我比較可怕,直到她殺了自己所愛的人。”
魏忠賢說道:“如果有一天,你也殺了自己所愛之人呢?”
趙準說道:“還是她可怕。”
魏忠賢問道:“為什麽?”
趙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無法說出自己心裏的那個答案,他不說,魏忠賢也還是知道。
魏忠賢說道:“其實咱家明白你的心思,你們兩個一個是我義女,一個是我最信賴的人,我當然也希望……”
“不可能!我和她是永遠不可能的。”這一次趙準沒有用腹語,他張嘴了,他的確動了真情,尤其是在他再次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
趙準忽然明白了魏忠賢之前在暗道裏說的那番話,自己會被她殺死的。
這個話題無法再繼續下去,魏忠賢話鋒一轉,問道:“張三為什麽要對你下如此重的手?”
趙準說道:“因為我害死了他的很多朋友,這一年來為了找尋他的蹤跡,我把每一個與他相關的人都逐個找了出來,哪怕隻和他說過隻言片語的人,沒有任何遺漏,問不出消息,我就殺。”
魏忠賢說道:“我記得我沒有下過這個命令。”
趙準說道:“千歲讓我找人,要我不惜一切代價。”
魏忠賢有些慍怒道:“你殺了那麽多人,都是怎麽處理的,就不怕引起朝廷的追究?就不怕牽連到我?萬一殺了哪個皇親國戚,我拿什麽保你,我的腦袋都得搬家。”
趙準說道:“千歲放心,張三最大的兩個靠山,一個是皇上,一個是信王,我都殺不了。其他的皇親國戚就算死了,隻要千歲發動自己的人做工作,再怎麽樣也能糊弄過去。”
魏忠賢氣不打一處來地說道:“趙準啊,你是把我的腦袋別在你的褲腰帶上在殺人啊。照道理,你殺了張三那麽多朋友,他應該殺了你才對。”
趙準說道:“他廢了我的武功,挑斷了我的手腳筋,我現在就是個廢人,和死了沒區別。”
魏忠賢這次氣得直接坐了起來,哪還管得了什麽裝昏裝死的,他指著趙準斥責道:“你武功廢了?那我們誰也出不去了啊,你為什麽還讓我拖延時間?拖延時間等誰?等閻王老子來接我嗎?天啟帝那小子說不定已經在喝慶功酒了。”
趙準說道:“千歲請息怒,趙準雖然武功盡廢,可內力還留有一部分在體內,在必要的時候,還是可以保護您逃出去的。”
魏忠賢一聽,原來事情還有轉機,便重新小聲問道:“怎麽說?”
趙準說道:“趙準進暗道之前給張三窟留了張條子,囑咐他若是三個時辰後,沒有見到我們,就去禦書房,我在那裏留下了線索,他可以尋跡找來,前提是我們此刻仍然身處暗道之中,否則我做的一切都是白廢。”
魏忠賢說道:“那你覺得這裏可是暗道之中。”
趙準說道:“這裏的氣味和我之前在暗道中聞到的極其相似,由於這裏的空間較寬敞,暗道裏較逼仄,有些微差異也不難理解,最令我感到安慰的是這裏的濕度,地下向來陰暗潮濕,水分不易發散,這裏的濕度和先前的暗道中差距十分微小。”
魏忠賢也寬慰道:“還好我之前做了個應當算是英明的決定吧,張三窟上次隨你們去信王府時,被人用雙發連珠銃當場打死,可他畢竟是兔爺,裝死逃跑才是他最擅長的,而不是打架,後來他趁著局麵混亂之際,偷溜了出來,我考慮再三後決定讓他冬眠,沒想到這個決定反而能救咱們一回,甚好甚好。”
趙準說道:“沒想到千歲如此樂觀。”
魏忠賢說道:“聽到好消息的時候,人很難不樂觀,你也應該多笑笑,你的武功還可以再練回來,我認識一個奇人,他一定能夠幫到你。話又說回來,我一直很好奇那次張三窟明明被雙發連珠銃打中,他是怎麽活下來的?”
趙準這次微微地笑了一下,說道:“有時候眼見不一定為實,當時的確有人中了雙發連珠銃,胸口還被打穿了兩個洞,不過不是張三窟,是他進入信王府時隨手抓到的一個家丁,張三窟易容術超絕,短時間內便能製造出一張人皮麵具,家丁被偽裝成張三窟後便在我和千葉的威脅下出現在張三的房門外。為了不露餡,我臨走時,砍下了他的頭顱銷回。”
魏忠賢問道:“你們完全沒跟我提過這些事啊,可張三窟明明中了火銃啊?”
趙準說道:“張三窟以為派個假的自己和我們行動,他躲在千葉的霧裏會很安全,沒想到火銃打穿了家丁還將霧裏的張三窟也打中了,不過沒有那麽嚴重。至於我們為什麽沒有說,是張三窟的要求,他覺得那次出任務顯得自己膽小怕死,給您留下個不好的印象。”
魏忠賢說道:“多虧了他這個膽小怕死之徒,這一次,我們一定可以在他的幫助下順利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