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囚牢的門有了響動,應該是有人要進來了,進來的這個人很可能是張三窟,他一定是易容成了別人。

魏忠賢和趙準都看到了進來的那個人,如果這個人是張三窟那就真是大煞風景了,作為楊小五的義父他從未發現自己的義女是那麽的美麗大方,她在這段期間無疑有了巨大的變化和成長,她已經不再是過去他所認識的那個小女孩了,現在的她已經足以為他蓋下最後的那塊棺蓋。趙準的眼睛也一直在盯著她,這雙眼睛想要隱藏起對眼前這個女人的特殊感情,可他越是努力嚐試這麽做,就越失敗,他知道楊小五隻要一有機會就會殺了他,他相信她是不會輕易從一個殺人如麻的瘋子搖身一變成為仁義道德的化身的。

楊小五是一個人進來的,她看上去整個人神采奕奕,心情舒暢,麵對著她的義父和以前一起執行任務的搭檔,她的眼神沒有絲毫愧疚,無論這兩個人的境遇有多慘烈,她都會不為所動,甚至心下暗喜。楊小五如果沒有一張天生麗質的臉龐,精致的五官,撒起嬌來那麽得討人喜愛,魏忠賢又怎會對她放棄殺念,將她收為義女。這個女人對他們兩人來說似乎有著一種魔力,無論她做什麽,這兩個人都不會怪她,還會同樣地愛她,都會欣然接受自己最後的結局。

楊小五走路的姿勢還像以前一樣,這一點更證明了她不是張三窟,這也是張三窟的易容術唯一的缺點。楊小五走路時的狀態總是保持著輕鬆,就像一邊哼著歌一邊翩翩起舞,連魏忠賢都很少看到她不開心的時候,現在他明白自己最疼愛的義女是把心底那些最為陰暗最為負麵的情緒隱藏了起來,不讓任何人觸碰。魏忠賢一直希望自己可以給她找到一門合適的親事,親手將她送上花轎,他像天底下所以父母那樣早就幻想著有一天可以抱抱自己的孫子,送小五出嫁這件事看來他是永遠都無法完成了。

楊小五以輕快的口吻說道:“義父,您怎麽樣,住的還習慣嗎?”

魏忠賢激動地站起來,眼裏噙著淚水,他知道這句問候並非她發自肺腑,而是帶著諷刺,而他不介意,他權當這是自己的女兒真心關愛自己。

魏忠賢哽咽著說道:“習慣習慣,小五,義父這一年來從未停止過想你,你過得好嗎?”

楊小五沒想到魏忠賢會把自己的話當真,她又想起過去魏忠賢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顧,百依百順的寵愛,鼻子一酸,心底掠過一絲淒楚。

為避免自己的感情被對方看出,楊小五幹脆開門見山地說道:“義父,這一年來,你調查過我嗎?”

魏忠賢把心裏憋了很久的話一口氣說了出來:“我讓人把全國上下都翻遍了都沒找到你,我當然想要找到你,可我一直找不到你,沒人見過你,我一度以為你已經……已經……”

楊小五說道:“義父,小五說的不是找,是調查。”

魏忠賢說道:“小五,義父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楊小五說道:“您難道就不想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嗎?我是誰?我為什麽背叛您?”

魏忠賢重重地坐了回去,這是他一直不想去麵對的一件事,這是手底下的人一直在提醒他的一件事,徹查楊小五的身世,可都被他嚴詞拒絕,甚至怒喝道:“誰再敢提這件事,格殺勿論!”魏忠賢不是不想知道,他是害怕知道,他明白自己查與不查,楊小五一定是來報仇的,他害怕知道自己到底害死了楊小五家多少人,害怕知道自己把楊小五害得有多慘,這會讓他愈加歉疚。手底下的人要查,為的是讓楊小五因為背叛九千歲而付出慘重的代價,而魏忠賢本人根本無意如此,查出來了自己還要為曾經做的孽自責,何必呢。

魏忠賢失神地坐在那裏,神情哀婉地說道:“小五啊,義父真的不想知道你的身世,義父怕,太怕了,你的家人是不是都已經不在了,是不是都是被我害死的,每次想到這些問題義父就萬分自責。”

楊小五說道:“義父,小五現在就可以告訴您,您想聽嗎?”

魏忠賢遲疑著,說道:“好,義父聽著,如果義父真的對你的家人做了什麽,義父願意任你處置,你要報仇,我絕沒有二話。”

楊小五說道:“我的親生父親便是左僉都禦史,左光鬥。”

魏忠賢聽到這個名字時,完全目瞪口呆,他親自幫著楊小五編造了楊漣私生女的故事,哪裏想得到楊小五偏偏是左光鬥的女兒,難不成是楊小五早就在暗示自己她的真實身份?

魏忠賢慢慢將所有的事情串在了一起,恍然大悟般說道:“明白了,我都明白了,所以你和左氏兄弟是親姐弟?”

楊小五說道:“是的,不過我們是同父異母。也許你的身邊早就有人先一步查出了我的身份,隻是因為迫於你格殺勿論的命令,始終沒有向你道出實情。”

魏忠賢並不奇怪楊小五會知道自己下過那樣的命令,他隻是奇怪誰會冒著風險去違抗他的命令,直到他隨著楊小五的目光看向趙準。

魏忠賢問道:“趙準,是你嗎?你早就知道了?”

趙準沒有回答,沒有回答就代表著默認。

魏忠賢又道:“這也不怪你,你們也隻是奉了我的命令去找人,查出小五的身份這種事我早該預料到的。”

趙準說道:“趙準沒有向千歲稟報,並非因為格殺勿論的禁令,而是怕您內疚自責。”

魏忠賢對楊小五說道:“小五,殺了義父吧,義父願意受死。”

趙準說道:“不,左光鬥是被我殺死的,和千歲無關。”

魏忠賢厲聲道:“你閉嘴!本提督和自己的女兒說話,有你什麽事!”

楊小五說道:“義父,小五是不會殺你的,現在殺了你是成全了你,我會放你們離開的,張三窟應該快到了。”

魏忠賢奇道:“小五,你要放我們走?為什麽?”

楊小五說道:“你們會明白的。”

話音剛落,地下囚室的牆壁就被炸出了一個窟窿,這無疑是張三窟趕到了。

楊小五轉身快步離去,魏忠賢將手伸出鐵柵,懇求道:“小五,你別走,讓義父再好好看你一眼。”

楊小五停步,卻未回頭,隻和著爆炸聲說道:“義父,有緣再見。”話語中,似有哽咽聲。

趙準仰天長嘯一聲,對著楊小五的背影呐喊道:“楊小五,我求你殺了我,殺了我,我求求你。”

張三窟和千葉空吾同時出現在囚室中,千葉空吾手中的殺天狗閃了兩下,趙準手腳上的鐵鏈便都在眨眼間被削斷,張三窟掏出一根銀針,在鎖住鐵檻的鎖孔中鼓搗了兩下,鐵鎖便瞬間被打開,兩人各自攙扶著一人迅速通過炸開的暗道逃離而去。

四人一邊緊急撤退,張三窟一邊說道:“千歲,我們不能回禦書房,皇上已經派了一隊人馬守在禦書房,隻要我們靠近,便會被炸得粉身碎骨。我們現在隻有找到出口,從出口離開回皇宮,回去後我們要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皇帝小子就拿我們沒轍。”

趙準說道:“我認識路,我告訴你們怎麽走。”

四個人就這樣走出了地道,這一路暢通無阻,楊小五真的如她所言將他們放了回去。就在他們快要進城時,他們見到了一個抱著花梨盒子的女人。這女人扮作一個尼姑的模樣,刻意回避魏忠賢他們的目光,試圖加快腳步盡快離開,這裏人煙稀少,四周不見其他路人,她的樣子愈來愈慌張,走著走著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千葉空吾放下趙準,走過去想要攙扶她一把,誰知她乘其不備,用盒子狠狠地往千葉空吾的腦袋上砸了一下,千葉空吾雖說早有防備,可他萬萬沒想到一個盒子的威力這麽巨大,裏麵也不知裝了什麽,這和拿著塊大個岩石往他腦袋上砸沒有任何區別。千葉空吾暈暈乎乎的,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但他的手死死地抓住她的手不放,不讓她趁機逃跑。待恢複些神智後,他奪過那名尼姑手裏的盒子,打開一看,裏麵居然裝滿了沉甸甸的金塊,金塊上刻著四個字:完吾七年。

魏忠賢一聽這四個字,火氣登時上湧,他把所有不知道該往哪發泄的怒氣一股腦發泄出來,他推開扶著他的張三窟,搖搖晃晃地朝著那名尼姑而去。

魏忠賢接過千葉遞給他的花梨盒子,仔細摸了摸“完吾七年”的紋路,問道:“你就是香嬪?”

尼姑紅著眼膽怯地看著他,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魏忠賢喊了聲千葉的名字,千葉有所意會,將手裏的刀對著她。

尼姑這才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是香嬪。”

魏忠賢轉瞬換上一副和藹的麵容,伸手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說道:“那就好,可算找到你了。”

香嬪還沒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腦袋上就遭到了重重一擊,剛站起的人片刻功夫又倒在了地上,魏忠賢打了一下還不知足,他跪在地上,雙手舉起花梨盒子,不停地向著下麵猛砸,鮮血接連濺到他的臉上和衣服上。千葉空吾拉他,他就把千葉空吾推開,直到他再也揮不動那盒子。

魏忠賢失魂落魄地丟掉手裏的凶器,無意識地吩咐道:“把金子取走。”

千葉空吾聽從命令,從盒子裏把金子拿走,四個人心中懷揣著殺意進了城,進了宮,幾個時辰後,魏忠賢陪著天啟帝見到了香嬪的那具屍體。

魏忠賢暗暗下定決心:天啟帝,你們不殺我,那就別怪我翻臉無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