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徐才厚離開,李毅出了輔國社的聚賢樓,正好迎麵碰上孫耀文。
其神色有幾分凝重,對著手下的隊頭下著命令,等其反應過來,李毅已經到了麵前。
“發生了什麽事情?”寒暄過後,李毅隨口問道。
“公子,隻是一些商隊的小事,我已經派了護衛前去處理……”孫耀文低著頭答道。
但李毅卻還是發現,孫耀文在回答時,一直皺著眉頭。
孫耀文如今乃是輔國社的總頭,手裏管著數百的護衛,在保定府也算是一個人物,怎會有什麽小事能夠讓其這般的煩惱,想到如今是關鍵時候,看來定是有什麽問題。
隻是孫耀文平日裏沉穩幹練,懂的分寸,李毅也不說破。
這時候田掌櫃也是從外麵走了進來,看到李毅在這裏,笑著拱手道:“公子安好。”
李毅擺擺手,看到其手裏拿著一疊文書,不由問道:“這是什麽?”
田掌櫃聞言稍有凝重,將文書遞給了李毅。
這乃是一張請帖,乃是從章為樂府中發來的,說是想要請田掌櫃過府一敘。
很明顯,章為樂在清楚了保定府局勢之後,開始了行動。
看過之後,李毅淡然的將文書交了回去。
“此事你怎麽看?”李毅問道。
“我老田能怎麽看?公子說什麽就是什麽,我老田絕不敢違背公子的吩咐。”田掌櫃中氣十足的道。
李毅想了想,道:“你先不要回絕,去見見他,探探口風亦可。”
官場一張皮,最重的就是臉麵,田掌櫃話語說的漂亮,其實最怕李毅不讓其去,惡了章為樂,被其嫉恨上。
當下聽聞可以去,不由長舒一口氣,道:“既然公子這麽說,那我老田就去看看情況,回來向公子匯報。”
李毅微微頜首。
田掌櫃雖然油腔滑調,好求功利,但還是行為有分寸的,知道什麽該幹,什麽不該幹。
說著這件事,旁邊的孫耀文突然拿出來一封文書,卻是和田掌櫃的一般無二。
“公子,我今早收了章為樂的請帖,卻是已經回絕了。本來不想叨擾公子了,但是看大掌櫃也收到,估計裏麵有些計較。”杜耀文道。
輔國社大掌櫃和總頭全都收到了章為樂的請帖,很顯然,這是有意為之。
李毅眼神冷酷,對於章為樂這等手段卻是有幾分意外。
田掌櫃和孫耀文,這兩人一個管的是商業,一個管的是武裝護衛,要是兩者被章為樂捆綁控製,無疑就是斷了李毅兩條臂膀。
他不動聲色,看著兩人道:“你們皆可去赴約,回來之後按照規矩向孫鈰遞交記錄就可,不要過於擔憂。”
聽到李毅這般說,兩人皆是露出了輕鬆之色,他們也真是害怕李毅因此誤解,使得離心離德。
與田掌櫃和孫耀文分開,李毅心思也有幾分雜亂,胡亂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總理處。
裏麵馬何文正在整理文書,起草命令,這些皆是輔國社運行之規則,由大掌櫃、總頭、總理,以及經理決策,經過李毅審核之後實施的,而馬何文這個經曆,處理的則是細節辦法。
既然已經來了,那就進去一看。
李毅抬腿進了房舍,馬何文有所感應,抬起了頭。
“公子,這可真是少見,你今日居然沒有去讀書。”馬何文笑道。
李毅坐了下來,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才覺得胸膛順暢些,開口道:“今日偷得半日時間,來看看,處理積攢的事務。”
“在下見公子眉頭似有鬱色,是不是與孫兄收了章為樂的請帖有關?”馬何文問道。
“你怎麽知道此事?”李毅有些吃驚。
“無他,乃是今日一早,孫兄就拿了文書前來和我商議。”馬何文起身做到了李毅身側,伸手倒了一杯水。
聽到孫耀文將這件事告訴馬何文,李毅心裏有些安慰,這表示孫耀文並無什麽其他想法。
馬何文笑著道:“公子之前是不是還心思繁雜,舉得章為樂此舉乃是為了籠絡孫兄?”
李毅點點頭,放下了茶杯,坐直了身子。
“那公子可就是中了章為樂的計謀了。”馬何文眉目舒展,侃侃而談:“章為樂在官場沉浮數載,定是十分的狡詐。他不可能不知道孫兄的秉性,而貿然拉攏。其此舉不是為了其他,乃是為了擾亂公子的心性,讓公子你自亂陣腳啊。”
被馬何文這番一說,李毅恍然大悟。
剛剛自己雖然信任田掌櫃和孫耀文,但是發生這等事,心裏要說沒有幾分芥蒂那是不可能的。而田掌櫃和孫耀文也定是心裏雜亂,唯恐引得自己懷疑,這般互相猜忌,不能同心,不就是章為樂的計謀嗎。
李毅問道:“那依你所見,章為樂接下來是要做什麽?”
馬何文頓了頓,道:“這件事在下也在想。章為樂乃是監察禦史,是代天子巡視,雖然官階不高,但是地位卻是尊貴。但是其如今這般小心的做事,隻能施展些陰損的手段,在下預料,其中定是有什麽緣由。”
李毅看著馬何文,不說話,卻聽得非常認真。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也不是那種固執己見的人,對於其他人的看法是十分的重視,想要從其中找到眉目。
雖然自己在安新有老族長、張老和趙老等老人幫扶,在保定有孫耀文、田掌櫃、孫鈰的輔佐,但是手下機智過人,分清時局的人才還是太少。
眼下隻有馬何文能夠幫自己分析一下局勢。
“在你看來,到底是什麽緣由?”李毅追問道。
“因為章為樂隻能為所欲為,卻不能真的掌控保定府。”馬何文鏗鏘有力的給出了答案。眼神發亮:“要知道如今保定府大小官員完全是懈政妄為,而王知縣和李文升又和公子有交情,不會直接針對,如此一來,整個保定府的官府皆是處在一種消極的態度,不管章為樂地位多高,都無法作為。”
李毅有些糊塗的道:“你是說因為保定府官場如同死水般,所以章為樂暫且沒有辦法對付我?”
“當然不是。”馬何文反問道:“公子想想,章為樂剛來就扶持了王鶴翔,現在又用了離間計,他所圖為何?”
李毅想了想,仿佛醍醐灌頂,眼前豁然開朗。
“你是說他在爭取時間,在這段時間擾的我不得安寧,自己趁機偷偷積攢實力,實施謀劃。”
“公子聰慧過人,果然一猜就中。”馬何文笑了笑,“其實。章為樂如此做也是不得已的選擇。如今大明地方一潭死水,官官相護,官紳勾結,已經形成了一個牢不可破的利益網。章為樂乃是朝廷派來的官員,而正因為他是朝廷派下來的,所以官紳都在防備著他,希望他快點離開。所以章為樂現在陷入了淤泥裏,他隻有抽出了手腳,才能對付公子。”
“如今的大明可不是朝廷為尊,勒令地方的時代,利益鏈條已經將這個帝國的軀體牢牢的纏繞住,不管朝廷這個心髒有什麽想法,身體都被束縛住,還能做得了什麽事。”馬何文看著李毅,一字一句的說道:“所以這是一個可笑的局麵,地方的官紳束縛住了朝廷的官員,朝廷的官員壓製地方的官紳,兩者相互依存,又相互對抗,卻是給了我們這等勢力一個機會,一個建立霸業的機會。”
霸業兩字一出,李毅霍然變色,直直的盯著馬何文。
馬何文一臉平靜,仰頭飲盡茶水,微微一笑,站了起來。
“公子,喝完茶,歇了累,就該走了。”馬何文長長的籲了一口氣,“現在還不是你休息的時候。”
李毅昏昏的走出了房舍,等醒悟過來,心裏更是添了幾分凝重。
“石頭,剛剛有人來送信,說是監察禦史章大人在家中設宴,請你過去赴宴呢。”一見到李毅回來,小玉就迎了上來,遞上來一張請帖。
李毅接過來一看,果然和孫耀文、田掌櫃的請帖一模一樣。
這時候小玉低頭道:“章為樂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你要多多小心。”
李毅聞言,微微一愣,然後輕鬆的笑道:“我自然會小心的,爭取不讓我家小玉兒憂心。”
聽了李毅這般直白露骨的話,小玉一臉羞意,跺了跺腳道:“你這油嘴滑舌的浪**子,誰要為你憂心。”
說完就直直的跑開了。
看著那靚麗的背影,李毅原本凝重的心輕鬆了幾分。
他揉了揉太陽穴,道:“看來這章為樂是要等著看我和孫耀文、田掌櫃三人同聚一堂,驚愕慌張的表情呢。既然如此,不如他所願,是有些對不起這般盛情了。”
傍晚時分,章為樂的住宅熱鬧非凡,不停地有客人下了馬車,奉上禮品,進去落座。
監察禦史章為樂奉命調查孫家滅門一事,雖然說不上是欽差,但也是專辦,有著朝廷在後麵撐腰,這些麵子保定府官紳也是要給的。
所以章為樂以說要在今日宴請客人,保定府的權貴全都備了禮物,紛紛湧了過來。
而章為樂也借此撈了自己在保定的第一筆銀子。
不斷有官紳前來,到了章為樂麵前拜見。
章為樂神情淡淡,多是敷衍,隻有見到了有所關係之人,這才多說幾句。
就在客人有條不紊的入座時,外麵的門房進來,小聲的對章為樂說了些什麽。
在眾人驚訝的注視下,章為樂走了出去,門口進來的卻是田掌櫃。
見到一個商人被章大人如此禮遇,這些官紳皆是一愣,滿臉不敢置信。
他們也認識這個商人,乃是輔國社的大掌櫃,最近在保定府的商界名氣不小,大有和何家相提並論的地步。
田掌櫃的見到章為樂,立馬輯手就要叩拜,這時候章為樂伸手扶住他,笑著道:“此次乃是私下宴請,不必拘泥禮節。”
田掌櫃聽了樂的自在,連忙道:“謝謝大人。”
章為樂淡淡一笑,抓著田掌櫃的手,道:“聞名不如見麵,田掌櫃果然乃是有福之人,可是讓我好等啊。”
見到章為樂這般殷勤,田掌櫃再老練也有幾分驚愕,好在快速轉變過來,道:“大人這是折煞小人了,小人何德何能。”
章為樂卻是拉著手不放,也不讓其進去,隻在門口閑聊。
就這樣一刻鍾之後,孫耀文的馬車也是到了,其下車一見,正好看到田掌櫃和章為樂攜手長談,一臉親切的樣子。
田掌櫃一見孫耀文臉色陰沉,立刻就明白了章為樂的算計,當下臉色未變,抽回了手。
而章為樂臉上的笑容卻是更加的燦爛,迎麵朝著孫耀文走去,驚奇道:“這就是保定府盛傳的書生豪傑孫耀文,可真是異人也。”
對方乃是朝廷官員,孫耀文再不情願也不能失了禮數,當下輯手道:“小人正是孫耀文,大人抬舉了。”
“怎麽能說是抬舉呢。近些時日收服保定豪傑,一呼百應,好不風光,能做到這點也叫做抬舉?”章為樂親切道,言語毫不吝嗇誇讚。
而孫耀文雖然穩重,但是也有讀書人的骨氣,當下毫不留情的道:“收服豪傑的乃是我家公子李毅,一呼百應卻隻是笑談,皆是我家公子看重小人,托付了重任。大人就不要誇讚小人了。”
這番話明顯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架勢,章為樂這般拉攏的意思,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是眼下卻是被毫不留情的懟了,這個孫耀文,可是真夠種。
圍觀之人皆是為孫耀文之坦然而尊敬,多了幾分欣賞之色。
而章為樂熱臉貼了冷屁股,可算是丟了臉麵,當下就變了臉色。
場麵短暫的安靜下來,這時候一輛馬車停下,走下來一個身材挺拔,劍眉星目的少年郎。
此人認識的不多,但是當有人提起了名字,頓時想起了一陣驚愕聲。
顯然,他們大多都沒有見過李毅,但是其潛龍之名,案首之功,都是在保定府傳的沸沸揚揚。
“原來此人就是潛龍李毅啊,沒想到創下這般大的家業,竟然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
李毅走下馬車,卻是見到孫耀文、章為樂、田掌櫃都聚在了大門內,微微一愣。
就在這愣神的時候,章為樂原本難看的臉頓時浮現出燦爛的笑容,回身拉住田掌櫃,裝作親切的說著話。
李毅走上前去,輯手拜倒:“小民李毅,拜見章大人。”
章為樂一臉冷漠,轉頭瞥了一眼李毅,語氣懶散道:“你就是潛龍李毅啊?我還以為有個三頭六臂,沒想到就是個黃口小兒。”
這番話說得十分無禮,周圍的賓客紛紛側目。
很顯然,這一見麵的交鋒中,所有人都聞到了硝煙的味道。
李毅卻也不惱,而是笑道:“這乃是大家笑談,大人不必當真。”
章為樂見李毅避重就虛,轉身拉著田掌櫃道:“兩位怕是認識的吧。”
田掌櫃偷偷的看著李毅,有些磕磕巴巴的道:“公子,我,我這是……”、
雖然其再多解釋,但是在章為樂和李毅的交鋒間,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章為樂趁機道:“我和田掌櫃可是一見如故,剛剛相談甚歡。其中更是說了一些有關你的話。”
李毅見章為樂一直試圖挑撥離間,當下對田掌櫃道:“心寬體胖,也不知道分寸,這般得罪了大人怎麽辦?今日少吃點酒,商鋪的事情還都要交給你呢。”
一番叮囑,將所有的態度都表現出來。
李毅就是在說,你盡管放心,我知道其中的緣由,會毫無保留的相信你。
田掌櫃自然聽懂李毅的話,當下眼神滿是感動,重重的點頭。
而孫長峰則是走到李毅身後,道:“公子,看來章大人對於田兄是有了情誼,第一次見麵就這般親切。”
這句話說的有些歧義,周圍的人見章為樂抓著田掌櫃的胖手,對其一臉的親切,就不自覺的想起了一副龍陽之好的畫麵,連中飯都差點吐出來。
畫麵太汙,不敢想象。
眾人這般反應,田掌櫃看著章為樂的眼神也是充滿了驚恐,頓時抽回了自己的手,跑的遠遠地。
感受著大家異樣的目光,章為樂這次不是屎也是屎了,可以說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他惡狠狠的看了李毅和孫耀文一眼,冷哼一聲,轉身進了廳堂。
李毅看著其怒氣衝衝,滿臉囧色的樣子,可以說的十分快意。
這時候孫耀文道:“公子,看來這門前的一幕,是章為樂故意為之。”
李毅點點頭,道:“他這般所謂,就是為了混淆視聽,我可不會被他迷惑。你等盡管放心去和接觸。”
聽到李毅這般信任的話,杜長峰微微動容,重重的點點頭。
李毅領著田掌櫃和孫耀文一同進入章家宅院,落座下來。
而身邊一些人紛紛將門目光投射過來,想看看保定府最近名聲響亮的李毅到底是何許人也,一時間沒人願意聽章為樂說話,害的其心理更是惱火。
客套話說完,宴請開始。
這裏好多都是保定府的權貴,自然看不上這些酒菜,當下也不吃喝,都開始找著各自的目標,開始商議互利共贏的生意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