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府乃是京城南方重城,起到拱衛京師的作用,所以城池高大,還有這曹鳴雷這支營兵勁旅負責守備,可以說固若金湯。
兩軍廝殺卻將保定府帶入兵禍之中,眼見賊眾勢大,官兵也要暫避鋒芒,保定城中百姓自是咒罵不停,隻希望大軍不要進城,不然城中百姓定會遭殃。
如今大明軍隊已經武備廢弛,軍紀渙散,行走月餘,馬士英就陣斬了百餘犯下惡行的兵丁,要是讓他們進城,偷雞摸狗事小,很可能會搶掠**,犯下累累重刑。
好在主帥馬士英也是明白這一點,讓車馬、民夫和傷兵全都遷入城中躲避,大軍則是在城外紮營警戒,和保定城互成犄角,應對緊追不舍的賊兵。
至此,城中隻剩下兩千餘官兵負責看押錢糧。
見官兵擺出一副堅守模樣,嶽步凡以及各山寨首領皆是不願用人命去堆,當下也是安營紮寨,思考對策。
官兵和賊匪陷入一種對峙的境地,但是保定城卻是亂成了一鍋粥。
外麵有賊匪圍城,一旦城破,那可是家破人亡,死無葬身之地的慘狀,他們又怎能不擔心。
一時間保定府物價飛漲,一旦到了黃昏之後,大街之上除了巡邏的兵丁,都難以看到一個人,百姓們都縮在家裏向上天祈禱呢。
“碰……”
一個丫鬟不小心將茶碗摔在地上,上好的青釉官窯支離破碎,成了碎片。
那個丫鬟眼裏的驚恐還沒有散去,此刻卻是旋轉著淚水,畏懼的看著坐在客廳內的李毅。
李毅坐在保定府衙內,看著地上的碎片,沒有言語。
那丫鬟卻是再也承受不住,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瘦小的身子跪在地上,帶著哭腔哀求道:“公子恕罪,公子贖罪……”
一件喝茶的茶杯,一個小小的失誤,在李毅的眼裏不算什麽,隻當是丫鬟膽小,當下安慰道:“快些收拾下去。”
其聲音剛落,門外突然有車馬聲響起,隻見那丫鬟還是跪在地上,扭頭一看,頓時嚇得難以起身。
李文升匆匆走進來,見到李毅坐在廳堂之內,頓時長舒了一口氣。
正想說話,卻是看到了地上的碎片,頓時眉頭一皺,冷聲道:“一點小事都做不少,養你有什麽用。”
那丫鬟紅彤彤的眼睛頓時淚滴不止,驚慌失措的扭轉身體,跪向李文升,嘴裏哀求道:“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啊。”
李文升卻是充耳不聞,當下對身後的老仆道:“把她帶下去。”
說完兩個家丁就快步上前,不容分說,一左一右就要將丫鬟拖了出去,為了防止其吵鬧,還專門堵住了嘴巴。
李毅皺皺眉頭,開口道:“府尊,今晚可是極其重要,府衙還是不要染血為好。”
李文升聽李毅這般說,剛剛緊皺的眉頭頓時鬆開,當下心情大好,“都住手吧。讓其回去衝一杯茶上來。”
說完做到了李毅身邊。
聽到李文升這般說,家丁立刻放手,丫鬟也暫時逃過一劫。
要是換做良善之家,惡了老爺最多也隻是在廚房打雜,但在府衙之內,讓李文生厭惡的丫鬟確實要受重刑對待,怎能不讓丫鬟害怕。
那丫鬟身子僵硬的重新衝了一杯茶,臨走時深深的看了李毅一眼。
隻是些許插曲,李文升心情好轉之後也就不再在意,但是剛剛要沒有李毅出言勸解,那丫鬟可就要大吃苦頭。
李毅看在眼裏,覺得這是一種壓迫。
但是這種壓迫好像不是尊卑而產生的,更多的在於一種理念,比如李文升雖然寒窗苦讀,位及知府,卻是沒有真正的仁。而奴仆般的丫鬟,卻是沒有任何的力量阻止一種壓迫。
“子正,如今我屢立奇功,馬士英十分賞識,已經向朝廷為我請功,我們的計劃已經完成了一半了,隻要接下來一切順利,這次我們不僅沒有禍患,還有可能因禍得福呢。”李文升坐下之後,有些激動的道。
他為了成為京官,這些年一直積攢功勞,但是因為膽小怕事,隻是一些小功小勞,如今卻是接應漕運大軍,穩住後軍,挫敗悍匪,讓大軍免於潰敗的境地,這一條條都是不小的功勞,由此以往,一定能被升遷到京城任官。
看到李文升這般的高興,李毅也不多言,隻是道:“如今城內戒嚴,接下來成敗如何,就看今晚能夠引蛇出洞了。你要多做準備。”
李文升正想回答,突然門外響起了喧嘩聲,然後門房慌慌張張的走了進來,驚恐道:“老爺,不好了。監察禦史章為樂帶著錦衣衛闖進來了。”
其剛剛說完,隻見章為樂已經帶著人進入廳堂。
李文升向其身後一看,其中悍然都是身穿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
大明官員,要是最怕的是什麽,那排名第一的就是錦衣衛。一旦有錦衣衛上門,不管你是皇親國戚,還是朝廷大員,都將成為階下之囚,不死也要扒層皮。
李文升好歹也為官多年,驚慌之後回歸平靜,裝作憤怒的樣子對章為樂道:“章為樂,這裏可是保定府府衙,乃是官府重地,你竟然敢帶兵硬闖,擾亂官府,我定要上奏朝廷,彈劾與你。”
其氣勢洶洶,但是章為樂卻是不置可否,反而滿臉譏諷的道:“李文升,本官為何前來,你難道不知嗎?”
在這一幫人進來之前,李毅已經藏於後院,李文升沒有後顧之憂,道:“你到底為何前來?今日要是不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本官定不輕易放過你。”
“不放過我,我看你已經自身難保了。”
之前李文升連番阻擋自己抓捕李毅,章為樂已經憋了一肚子火了,當下冷冷一笑,看向身後的錦衣衛。
那錦衣衛千戶當下走上來,道:“李知府,重犯李毅你可認識?”
李文升不明白錦衣衛為何會牽扯到其中,問道:“李毅之事,和你們錦衣衛有何幹係?”
那錦衣衛千戶卻也恭敬,笑著道:“章大人上奏說你包庇重犯李毅,阻撓禦史辦案,此事幹係重大,朝廷下發文書,我們指揮使特意讓我等送上來,要是事情屬實,就要按律抓人了。”
說到抓人二字,那千戶眼睛寒光閃爍,說不出的陰森,使得李文升心頭一跳,稍有些畏懼。
但是想到之前和李毅的計劃,也有幾分底氣,隻道:“李毅此人是不是案犯,本官正在審問,口供、人證全無,為何就被定為案犯?”
那千戶聽了也是一愣,回頭看著章為樂。
章為樂奏折裏說證據確鑿,李毅就是孫家慘案的主犯,而且其手下勢力不小,乃是保定有名的惡勢力,連知府李文升都被其買通,百般庇護。
如今這怎麽又說證據全無,此案沒有結論。
謊報奏章乃是不小的過錯,章為樂連忙喝道:“李文升,李毅乃是孫家滅門之案的犯人,理應交給我這個監察禦史審問。你拒不移交李毅,百般推脫,是不是故意包庇他?”
李文升也是怒道:“你說李毅有嫌疑,本府已經將其關進大牢,日夜審問。本官何來包庇的嫌疑,要是你有所懷疑,自去牢房看看,看看李毅在還是不在。”
兩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而且都是朝廷官員,錦衣衛千戶也不敢輕易定論。
當下,他開口道:“既然李知府說李毅被關押在牢房,我等就去一見,到時候移交人犯,屬下也好稟報朝廷,讓朝廷謀斷。”
章為樂也知道和李文升這般扯皮也沒有什麽用,既然錦衣衛千戶這麽說,那就一見,到時候帶走李毅,定下案件,回頭再好好收拾這個不識抬舉的李文升。
其一臉惱怒的揮動衣袖,怒聲道:“還不帶路?”
李文升也是一臉憤怒,好似行的正坐得直的正人君子般,直接帶著他們向著牢房走去。
一行人出了廳堂,正要向府衙大牢的方向行去,之間錦衣衛千戶突然一抬手臂,停住腳步。
其手下錦衣衛也是高手,三人立刻掏出身後的手弩,腳尖一點,身姿矯健的飛撲出去,在半空中就轉身激發弓弩,弩箭皆是向著房頂射去。
房簷之上屋瓦破裂,一個身影慌亂的從屋簷上跳下來,摔倒在地上,露出半邊臉。
見到這麽一幕,章為樂頓時大喜,高聲道:“此人就是重犯李毅,快將其拿下。”
而李文升則是大喝道:“此人定是賊匪奸細,快快動手,格殺勿論。”
兩位大人都是命令快些拿下這個賊人,那錦衣衛千戶也不去細想,猛地揮手。
“給我上!”
錦衣衛魚貫而出,四十餘人向著李毅襲來。
錦衣衛發一聲吼,左左右右地猛攻上來。李毅後退兩步,抽出短刀迎戰,已經有人從側麵以繡春刀狠狠地捅向他腰間。
李毅右手扭轉,刀柄旋轉,磕飛著一刀,強勁的力量使得對方刀柄脫手,痛得慘叫了一聲。
一腳踹飛這個打頭陣的錦衣衛力士,隨即又有刀刃劈向他的頭頂,李毅避開這能夠劈開自己顱骨的一擊,一往無前,用短刀劈飛那些揮砍向自己的刀,一腳踹的一名錦衣衛吐血後退。
“不要留手,殺了他。”眼看著自己手下被打傷多人,錦衣衛千戶立刻下令,此刻錦衣衛皆是湧了上來,亂刀相向。
李毅左右格擋,應接不暇,身上頓時有著多處刀傷,鮮血頓時浸濕半邊身子。
但是就算以一敵十,李毅還是穩占上風,即便是他的身體受傷,但是靠著強悍的武藝和強大的力量,還是將錦衣衛打的死傷慘重。
李毅邊戰邊退,錦衣衛如狼群般緊咬著不放,任何靠近他的錦衣衛不是吐血到底,就是被砍成重傷。
旁邊的錦衣衛千戶看的眼睛都瞪直了,顫聲道:“章大人,此人真是那奪得縣試案首的犯人李毅?”
章為樂看到李毅這般悍勇,也是雙腿顫抖,驚恐道:“此人就是犯人李毅,快快將其抓獲,本官必幫你向朝廷請功。”
李文升卻大叫道:“李毅乃是讀書人,就算是粗通武藝,怎能如此悍勇?我看其乃是賊匪派進城裏的細作。”
“李文升,到這個時候你還要包庇李毅嗎?”章為樂怒喝道。
李文升也是毫不相讓,咬牙道:“李毅被關在地牢之中,此人斷不是李毅。”
錦衣衛千戶聽著兩人的爭論,一人說是李毅在牢房,一人說李毅就是麵前的賊人,隻覺得腦袋脹痛,也不知道誰對誰錯。
既然分不清楚,那就隻好先把這個魔神一般的賊人抓住,到時候其到底是什麽人,自然真相大白。
府衙的官吏皆是躲了起來,但是守衛的兵丁不能躲,他們看著廝殺的場麵,咽著口水大聲的呐喊,要正在拚殺的李毅束手就擒,任誰都能看出來,他們不想上前。
這時候李毅丟掉短刀,搶過一把繡春刀從錦衣衛的包圍裏衝出來,在這般兵丁中攪起血浪,剛剛還在怒喝的兵丁,捂著不斷流出來的腸子倒在牆邊,他絕望的想把傷口捂住,鮮血卻從指縫裏噗噗的向外冒。
“絆馬索!”
見到錦衣衛抽出身,千戶大吼一聲,四個錦衣衛牽著繩子的兩頭遠遠地兜了過去,當繩子攔在李毅的腰上時候,他們就迅的移形換影,兩兩交錯。
與此同時又有四個錦衣衛張開大網罩了過來,想要把李毅用漁網包起來。
這是錦衣衛為了對付武藝強悍的高手專門配備的裝備,漁網乃是夾雜著鐵絲,上麵布滿了細小的鉤刺,一旦沾上很難逃脫,乃是錦衣衛最趁手的武器之一。1
李毅被繩子捆住,被漁網罩進去,就在那錦衣衛千戶正要高聲喊好的時候,裏麵的李毅已經手握繩子,隻是一拽,拉著繩子的錦衣衛頓時被生拉硬拽著撞向漁網,漁網將錦衣衛緊緊地勾住,他們拚命掙紮,鉤子割裂血肉,濺出大片的血水,疼的他們尖聲慘叫。1
李毅雙臂一用力,硬生生的將剩下兩個用繩子捆自己的錦衣衛拖了過來,好在這兩人有了前車之鑒,飛快的扔了繩子,才逃過一劫。
李毅手持著繡春刀劈砍漁網,本來結實的漁網在強大力量的摧殘下,隻是幾下就砍出一個缺口,接下來用手一撕,李毅就已經能夠鑽出來了。
“這,這真是非人哉——”
錦衣衛千戶咬著牙道,他一輩子就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悍勇之人。
從漁網裏脫困出來,李毅已經全身鮮血,頭發被血水浸濕,粘在臉上,看上去像是魔神一般,那些本就膽小的兵丁,立刻屁滾尿流的跑的不見了蹤影。
錦衣衛也不去追,停步不前的看著錦衣衛千戶。
他們是真的害怕了,這樣一個魔神,根本就不是他們能夠對付得了的。
李毅事關重大,章為樂十分著急,當下罵道:“此人乃是重犯,爾等食君之祿,難道敢放走犯人?今日要是讓其走脫,本官定要奏明聖上,讓你等受到懲處。”
那千戶聽了,眼睛陰森的看著章為樂,轉而回過頭怒罵道:“賊人隻有一個人,我們人多勢重,怕個吊,快給我將他抓回來。”
錦衣衛這才開始動步,向著李毅追去。
一人在前麵跑,錦衣衛在後麵追趕,章為樂更是心急如焚,轉身去騎馬,帶著護衛親自追趕。
錦衣衛剛剛被殺的心裏驚恐,當下更是不敢輕易追上去拚殺,所以兩方一直保持著些許距離,竟然成為了追逐戰。
錦衣衛在街道用弓弩射擊,李毅卻是身姿矯健的躲閃,兩者這般拚殺著,轉眼間到了城門口。
見此,錦衣衛千戶大喜,叫道:“賊人無法出城,我等纏住他,其餘人快點調集兵丁前來助戰,定能抓住賊人。”
其大聲叫道,但是話音未落,之間城門突然打開一條細縫,那賊人拖著受傷的軀體從細縫之內穿行而過,就要消失在城外的茫茫夜色中。
這時候章為樂帶著騎兵護衛快馬趕到,見到錦衣衛盡皆呆站著,急忙道:“罪犯李毅何在?”
那錦衣衛千戶一指城門,道:“賊人從城門逃走了。”
李毅可是幹係重大,以後自己的升官發財,平步青雲就靠這項功勞,章為樂聽了怎能不急。
“其既然在前,那就快去追啊,難道你等故意不追,想要放其離開不成?”
這番話乃是誣陷之罪,錦衣衛千戶為此損失七八個手下,卻被如此誣陷,也是有些怒氣。
當下道:“賊人已經重傷,我等乃是步行,難以追上。大人有著數十騎兵,呼吸之間就追上,何苦為難我等。”
這時候李文升也是趕到,聽到兩人的對話,當下道:“如今外麵有賊匪圍城,此刻出城恐生意外,依本官看,還是暫且收兵,等賊匪過了之後再說吧。”
抓不到李毅,就沒有口供誣陷他,而其後的安新流民就沒法牽扯入本案,這樣一來,本來完善的計劃就成為無用,章為樂怎會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