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李文升還是不滿足,這樣的功勞不能讓他逃脫罪責,更不用說讓朝廷認為他勞苦功高。但是他並不著急,因為在那些凶神惡煞的賊兵中有著李毅的存在,這個總是會創造奇跡的少年,一定會有著完全的準備。

戰場的情況越來越複雜,身處其中的李毅也是摸不清形勢,隻能跟著馬軍一遍遍的衝擊,為轉運車馬的賊兵擴大活動空間。

前軍的民夫被擊潰,但是後方卻還有著數萬的民夫,他們在兵丁和官吏的逼迫下一點點的靠近,用簡陋的武器襲擊著馬軍的馬匹,可笑的是一個個都涕淚橫流。

李毅並沒有辦法掌控這支馬軍,當然也不能為李文升提供幫助,但是有時候一些事情不需要自己親手去做。

前陣民夫一路後退,撞入後陣民夫中,衝散隊伍,眼見民夫已經出現崩潰之勢,李文升身後的兩百家丁中突然跳出一個身穿鐵甲的魁梧漢子,其領著數百裝備重甲的騎兵,一雙沉穩的眼睛盯著心驚肉跳的李文升,開口道:“還請府尊下令,屬下願意為府尊擊退這支賊兵。”

看著突然滿身煞氣的家丁騎兵,其餘的官吏皆是膽戰心驚,不知道他們不好好護衛,為何突然殺氣衝天。

李文升當然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出行之前李毅將這支騎兵安插在自己身邊,扮作家丁,事實上他們乃是安新的馬軍。戰場之上,李文升穩定局勢,為馬士英固守後陣,而這支騎兵則是幫其建功立業,打響名聲之用。

如今形勢危急,正需要有人力挽狂瀾,李文升身為沿途知府,若是能夠為戰事建立功勳,反差之下,定當獲得大功。

“張,張營長真要出陣,擊退這夥凶悍的賊兵?”李文升咽了咽口水,蒼老的臉上也不由浮現幾絲遲疑。

身邊的官吏則是一副狐疑之色,賊兵馬軍戰力極強,之前的官兵騎兵都被一擊而潰,這些家丁人數隻有兩百,如何能夠對付戰力極強,還人多之中的賊兵。

一人更是道:“這位張壯士,你且在這裏護衛諸位大人就好,不用上去廝殺,白白丟了性命。”

“所言極是,我等護衛本就不多,萬一賊兵直衝而來,想要擊殺我等,那多麽危險。以我所見,斷然不能再分兵。”又是一人道。

官吏還要依靠家丁護衛,自然不肯放他們離開,如此吵吵鬧鬧,卻是括噪無比。

如此爭論不休,苟且偷生,何時是個頭?

張明德心裏厭惡,鐵盔之下的眼睛像是兩柄利刃一樣看著這些官吏,無比的冰冷。

剛剛還指手畫腳、高高在上的官吏見了皆是手腳冰冷,身子僵硬的不敢再括噪。

“府尊,還請下令。”張明德語氣冷了許多。

所有的人都看著李文升,這個時候隻有他這個知府才能夠製得住這些古怪的家丁。

李文升心裏也是十分的忐忑。

他也是一個惜命之人,如今己方位於劣勢,要是兵敗如山倒,他還要依靠張明德逃命,張明德等人要是離開,自己的安危就多了許多不安的成分。

仕途的總要和性命之危兩相對比,李文升在這等危機的時刻卻是陷入糾結之中。

當下張明德輕輕嗤笑一聲,竟然也不要答案,直接揮手握拳。

“全軍上馬,隨我衝殺。”一聲大喝,嚇得周圍官吏皆是心驚肉跳,紛紛躲避。

李文升也是幡然醒悟,高聲道:“張營長,此次大戰定要小心啊,本官在這裏等你凱旋。”

張明德本來不想理睬,但是想到恩公李毅,隻得抱拳沉聲道:“多謝大人,在下這就去殺賊。”

說完這句話,身邊親隨豎起一杆大旗,血色旗幟上麵繡著一個黑色的勇字,筆畫簡單,但是肅殺之氣卻是攝人心魂。

一磕馬腹,張明德騎著戰馬緩緩前進,身後兩百餘騎兵紛紛跟從,身上鐵甲摩擦,發出金石碰撞的聲音,如同鋼鐵洪流一般,讓人生畏。

另一邊齊沙木領著馬軍反複衝殺,將民夫的防線徹底的撕碎,任由官吏砍殺阻止,被嚇破膽的民夫皆是不敢上前,一股腦的全都向著官兵後陣的方向跑去。

見到民夫不敢再上前對峙,齊沙木也是長舒了一口氣。

此次衝殺先有官兵弓手偷襲,又有民夫消耗,八百馬軍死傷七十餘人,可以說是損失不小。

現在民夫潰敗,自己隻要挾持民夫轉運錢糧,這次就算是大獲全勝。

他轉頭看著手下馬軍,除了直屬手下,其他山寨的馬軍皆是開始搜刮財物。

戰場之上,搶奪的財物皆是屬於他們的,連他們的首領都不能搶占,隻能交換,這是賊匪之間的規矩。

見此,齊沙木大聲喝道:“長平寨看押民夫,讓他們趕車,其餘之人,勿要理睬他們。”

他並不知道,正是自己這個無奈的決定,讓其手下的馬軍避免了接下來的重創。

李毅騎在神駿的戰馬之上,手握鮮血淋淋的虎牙槍,看著那些還在追殺搶掠民夫的賊匪馬軍,一臉的冷酷。

他身後的朱齊龍一臉緊張的守衛在旁邊,這個地方可不同於其他,在戰場上,任何時候都可能死於非命。

賊匪們狂叫著從兩人身邊疾馳而過,一些人還領著人頭衝李毅大笑,李毅皆是冷酷以對,沒有絲毫的表示,這又造成了一陣恥笑聲。

李毅緩緩的脫下身上罩著的長袍,將其束在腰間,他的臉上已經盡是塵土,並不用擔心有人會認出來他。

“公子。”朱齊龍不明白李毅為什麽會一直駐足在這裏,那一臉的平靜之中,放佛在醞釀著翻滾的巨浪,讓他的心一直緊繃著。

李毅並沒有解釋什麽,他一直看著民夫敗退的方向,靠著極好的眼力,他能夠察覺到那裏有著一股力量在靠近,一股自己安排的力量。

此時地麵微微震動,隨著戰馬運動的踩踏,民夫在飛速的分開,為這股開始衝鋒的騎兵讓路,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這些手握長槍的重甲騎兵緩緩地壓迫過來,隻覺的連呼吸都無比的沉重。

正在殺戮的賊兵馬軍突然響起一片驚惶的馬嘶聲,此時,朱齊龍忽然聽見了號角聲,這是全速衝鋒的聲音!

霍然轉頭,朱齊龍看著李毅,驚聲道:“公子,這是……”

所有的官軍都陷入了賊匪的圍攻之中,民夫陣營裏的騎兵也都已經被擊潰,眼下在民夫陣營中,根本就不可能再有官兵敢於攻擊他們。

朱齊龍想要喊著李毅快些退開,他們正在這支騎兵的衝鋒路線上。

“聽見號角聲了嗎?記住這種聲音,這是我們自己的號角聲。”李毅眺望前方,低聲喝道。

朱齊龍這才注意到這種號角比尋常軍中的要高上許多。他順著李毅的眼光看去,遠處微微的煙塵升起,灰黑色的騎兵方陣緩緩的加速衝鋒,在賊兵馬軍還驚惶不定的時候,盡皆衝了過來。

長槍平舉,冰冷的殺機讓每個人的眼睛都充滿了死氣,騎兵們就像是一個個惡鬼一般罩在鐵盔之下,從兩人身邊魚貫而過。

朱齊龍驚訝的長大了嘴巴,這些惡狼般的騎兵在路過兩人的時候,竟然全都握拳捶胸,向著自己這裏,不對,向著自己身邊的這個少年行禮。

要是這夥騎兵是狼群,為首的那個騎將是狼王,那麽李毅就是這些惡狼的神靈。

呼嘯的風聲在耳邊驟停,騎兵們全都穩穩地拉住戰馬,圍成一個雁翅型,紛紛從腰間拔出三尺長的管狀黝黑,指向那些狂吼著向這裏衝過來的賊兵。

“射!”張明德放聲大喝。

血色旗幟搖擺,騎兵們紛紛熟練的舉起管狀鐵器,瞄準著那些一臉殘忍的賊兵,無比冷靜的扣動了扳機。

火星閃動,震耳的響聲突然炸響,伴隨著戰馬的嘶鳴聲,漫天的白煙彌漫開來,那些想要衝刺阻擋的賊兵隻覺的身子像是被投石機砸中一樣,能夠清晰的感覺自己血肉瞬間被撕裂,內髒破碎,整個身體都猛然拋飛起來。

“啊…………”

“殺…………”

慘叫和怒吼相互交織,騎兵收起騎槍,紛紛加速衝鋒,手裏的長槍像是奪命的鐮刀一樣肆意的掠奪賊兵們殘餘的生命。

殺戮和被殺戮的角色,轉眼間就有了巨大的反轉,在力量對比的現實麵前,強弱分割,強者可以肆意的製造痛苦,弱者隻能承擔。

隻是一個照麵,兩百賊兵馬軍盡皆慘死當場,在遍地的死屍上,勇營騎兵勒住馬頭,馬蹄極沉極緩地敲擊在地麵上,像是送終的哀樂。

齊沙木沉默片刻,這才悄悄的收起微微顫抖的手臂,舉起了馬槊。

馬軍飛快的聚集在他的身後,他的臉上卻沒有一刻的鬆動,剛剛那騎銃齊鳴的聲勢,根本不是人力能夠阻擋的,就算是武技超群的他,在那等攻擊之下,也隻有慘死當場一個下場。

不僅是他,其身後那些剛剛還凶神惡煞的賊匪也是一個個臉色蒼白,瞪著恐懼的眼睛看著這支全身罩在重甲裏的騎兵。

他們騎著的是健壯的戰馬,披著的是精良的騎甲,還裝備著能夠撕裂人體的怪異火銃,這支騎兵簡直就像是地獄裏冒出來的一樣,能夠轟碎一切阻礙他們的東西。

齊沙木擲下旗幟,身後的馬軍頓時長舒一口氣,他們真的沒有信心與這等精銳的騎兵交戰。

馬軍們皆是微微後退,麵向西麵退出了一條通道,張明德等人這才看清楚了,馬軍之後是剛剛被搶劫的民夫和車馬,這些是人質,也是交換的條件。

齊沙木磕著馬腹上前幾步,開口道:“兄弟,身後的錢糧分你們一半,犯不著死拚。”

張明德沒有回答,他返身對著緩緩走來的李毅微微躬身,這時候賊匪們才看到從騎兵陣營裏走出來的李毅,但他們並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齊沙木也是微微一愣,握緊了馬槊。

張明德長槍一立,前列的騎兵結成陣勢,後列則是掏出了騎槍裝填彈藥,隻要攻擊的命令發出來,他們就會同時展開衝鋒和射擊。

“李毅,你到底想要做什麽?”齊沙木咬牙道。

李毅搖搖頭,“退回去。”

“你是不是和官兵是一夥的?”

“退回去。”

李毅眼神深邃,神情卻是無比的冷酷。

齊沙木沒了言語,其身後的一個賊兵則是衝出來大喝道:“李毅,俺早就看你不是個東西,你定是勾結官府,算計了我等。”

其話還沒有說完,一聲轟鳴聲響起,這個賊兵的腦袋頓時四分五裂,鮮紅的血水混合著腦漿四散飛濺,落在了許多人的身上。

一個身材消瘦的神射手懶洋洋的收起火銃,但是那雙眼睛卻讓許多賊匪感覺心寒。

他們可是隔著三百步啊。

“東西你們自己拖走,剩下的連同民夫都還給他們。”李毅說出了自己的底線,在他的計劃裏,李文升需要這個不小的功勞。

齊沙木有選擇,不是乖乖的聽話,就是全軍覆沒在這裏,他知道其實根本沒得選擇,結果很明確,那就是答應李毅的條件。

這才是弱者應該做的。

馬軍帶走了兩百輛馬車,在騎兵的監視下緩緩的退了出去。

等到出了火銃的射擊範圍,就放開馬蹄西向而去,齊沙木是最後一騎,他手裏握著馬槊,策馬倒退著緩緩離去。直到雙方相距有一裏之遠,他才掉轉馬頭,去追趕自己的手下。

騎兵大獲全勝,逼退了賊兵,民夫們全都大聲的歡呼起來。

其餘官吏也是滿臉喜色,官兵擊敗賊兵,這次的功勞,他們也能分得一份。

李文升則是笑得合不攏嘴,自己親屬手下擊潰賊兵,這份大功是跑不掉了。

“府尊,你手下家丁真是神勇,這麽簡單就擊退賊兵,這次朝廷定當大為獎賞啊。”一個官吏笑著道。

李文升斜著眼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回話。

其餘官吏也不在意,紛紛湊上前祝賀,想要拉近關係。

這呈遞朝廷的文書還要李文升來寫,他們的功勞是否能直達天聽,還需要仰仗這位知府大人。

張明德領著騎兵拍馬而來,官吏們止住了鬧劇,皆是小心翼翼的對待著這支精銳。

李文升也是不敢怠慢,滿臉笑意的迎了上去,上前就道:“張營長真是名將,如此輕易就能擊潰賊兵,這次的功勞本官定會呈遞給朝廷,賜予你等榮華富貴。”

張明德嗤笑一聲,滿不在乎的道:“大人錯愛了,我也不稀罕那什麽朝廷的賞賜,折合成銀子就好。”

見其對於官位毫不在乎,李文升等人盡皆一愣,姍姍笑著。

張明德也不想與之囉嗦,直接帶著人馬離去。

等其走遠了,這些剛剛還滿是討好笑容的官吏皆是破口大罵,用詞極其汙穢。

馬士英居中調度,一方麵指揮著眼下的大戰,另一方麵也是擔心錢糧的安危

當他聽到民夫已經被賊兵馬軍擊潰的時候,已經一臉死灰,以為回天乏力。

但是後來李文升派兵殺賊,苦戰之下擊潰賊兵,搶回大部分錢糧,這又讓他心花怒放,激動地來回踱步。

“大才啊,真是大才啊。這等艱苦之境,竟然能夠穩住民夫,擊潰賊兵精騎,這李文升簡直是大才。此次本官定要為李文升寫信請功,定要讓朝廷好好獎賞這個能臣。”

馬士英說做就做,當下按照此刻的心情寫了一篇慷慨激昂的奏章,叫來親信讓他呈報給京師。

沒有了後顧之憂,通宵兵事的馬士英頓時精神百倍,開始積極的調集後方的官兵,讓他們不用防備可能出現的亂局,而是全力攻擊賊匪。

賊匪人多勢眾沒錯,但是他們大多是上山為寇的農夫,戰力並不是很強,再加上裝備簡陋,就算人數眾多,也不能擊敗官兵,當下兩方殺傷纏繞,死傷慘重。

一直戰到傍晚時分,眼看著太行快落山,雙方的主將都不約而同的鳴金收兵。

早就精疲力盡的賊匪和官兵皆是渾身鮮血的返回各自的營地,一些負責收攏屍體的人開始整理自己一方的遺體。

當天,官兵死傷三千多人,馬士英不願繼續消耗,再不肯輕出與戰。

嶽步凡等太行賊匪損失了五千悍匪,隻搶到四萬石糧食,當然不肯善罷甘休,為了搶到糧食活命,又是咬牙拉出來一萬青壯,但也不敢太過逼人,隻是些許小戰。

此後兩軍走走停停,相互對峙,幾番試探,局部廝殺,手段用了無數,卻都無可奈何。

戰線綿延,竟一直前移,不兩天便出了慶都,入了保定府城的地界。

以太行山賊匪對太行周邊地界的了解,馬士英想要設伏亦無可能,好在到了保定,曹鳴雷親領三千營兵來援,才讓他稍微安心。

官兵援軍到來,卻是一隻生力軍,嶽步凡提了小心,控製賊兵不上前太過逼近,得了這空,馬士英忙讓李文升督促官吏運糧快行。

李文升在大戰之時大放異彩,立了大功,至此之後,馬士英對其更是信任有加,將後方的責任全都交給了他。

可惜好景不長,漕運隊伍行的再快也有限,又兩天後,等糧秣還沒送過大河,嶽步凡已派齊沙木等人領兩萬悍匪,一萬青壯趕來。

嶽步凡與馬士英已經成了對手,雙方大軍在保定西南又大戰一番,卻都沒討到什麽便宜,因兵疲而再次罷手。

每次大戰官兵損失不少,李文升卻是仗著勇營的幫扶,將後方守得固若金湯,車馬沒有被搶掠多少。看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馬士英隻得歎息一番,暫時進入保定府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