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中軍的馬士英見到賊兵馬軍繞到自己身後,剛剛還通紅的臉頓時蒼白起來。

官兵人數太少,為了抵禦賊兵的衝擊,其已經將所有官兵全都壓了上來,抵擋賊兵的衝鋒,後陣隻剩下民夫,還有督戰的騎兵。

如今近千的賊兵馬軍繞道偷襲車馬,僅靠一些招募來的民夫根本就不可能低檔的住,要是這次車馬被劫,賊兵驅趕民夫衝擊大陣,那這場戰事可就要一敗塗地了。

想到兵敗的慘狀,馬士英一臉死灰,要是今日敗了,那他不僅仕途走到了盡頭,接下來還會被朝廷重罰,連命都很難保住。

戰場的廝殺已經進入白熱化的程度,官兵和賊匪們已經攪在一起,根本難以分開,賊匪人多勢重,官兵裝備精良,戰鬥力強,兩者之間暫時勢均力敵,接下來就看哪一方先撐不住先敗退了。

李文升位於民夫之中,身邊有著軍士護衛,一臉的蒼白。

他隻是一個小小的書生,平日裏隻會書寫判案,哪裏見到過這等大戰,如今看到賊匪馬軍這般驍勇,心驚膽戰,差點落荒而逃。

但是想到這般逃走,今後的仕途就到了盡頭,其才提起勇氣,微微正色,一臉堅毅的看著即將衝擊而來的馬軍。

其身邊的官吏可是一心保命,當下著急道:“大人,賊匪來勢洶洶,我等沒有兵丁,難以抵擋,還是暫避鋒芒為好。”

“大人,您可是身係一府的安危,則能輕易身處險境,還是現行離開,留作有用之軀才是。”

“府尊,賊兵降至,我等還是快快離去吧,不然就晚了。”

旁邊官吏紛紛勸道,但是李文升充耳不聞,隻是目光堅毅的看著戰場。

官吏見了更是急切,但是知府不走,他們要是自己逃命,回去也是死路一條,當下隻能心驚膽戰的陪著李文升,一個個都打算形勢危急就立刻逃跑。

李文升身穿緋紅大袍,一臉威嚴的坐在馬背上,身邊陪著各色官吏,一看就是大官。

其這般穩如泰山的坐著,周圍的民夫見了皆是驚訝,一時間也是忘記害怕。

成群的百姓最大的特點就是盲從,在車馬隊伍中,李文升就像是定海神針一樣牢牢的佇立在隊伍裏,也讓民夫們有了主心骨,他們皆是圍了過來,一個個抱團聚集在這個大官的身後。

見到一群群的民夫聚集在自己身後,李文升也不由豪情萬丈起來,他本來隻是為了自己的仕途硬撐而已,如今百姓皆是跟從自己,這般的民心可用,讓其也更加有底氣起來。

場麵混亂,李文升當下振奮勇氣,拍馬遊走,大聲道:“賊匪來時洶洶,本官知道爾等害怕。但是爾等乃是招募的勞役,按國法要是逃走,其罪當誅。你等就算是逃過今日,他日尚有國法不饒,如此一來,其罪牽連家人,徒添勞苦,何不今日舍命報國,擊退賊人,本官自當奏請朝廷多發撫恤,以勞諸位?”

李文升一身官威,縱馬遊走宣告,其聲振奮,民夫聽了皆是駐足,側耳傾聽。

當聽到逃走就要獲罪,連累家人,都不由遲疑,而後聽說有撫恤賞銀,眼中多少有些意動。

李文升一番言論何止民夫,其餘官吏見了都不由大為佩服,暗歎李文升平日苛刻專行,沒想到竟然也是有能之人。

用言語來說服百姓是為官者的基本功,李文升穩住形勢,其餘的官吏當然不能錯過這個機會,當下紛紛上前。

“爾等也是大丈夫,人活一口氣,賊人與你等一樣雙臂雙足,何有可怕之處,到時候斬首邀功,得了賞銀,豈不快活?”

“賊人不過數百,吾等民夫共有四萬,為何懼之?”

李文升帶著官吏控製形勢,民夫們慌亂才漸停,一些想到回去也是獲罪流放,還不如在此一拚,還能得了賞銀,當下有兵器的都握著兵器,沒有的也開始拆解馬車、工具。

李文升身邊還有數百軍士,百餘家丁,就算是打不過,還是能夠逃掉的,當下也是硬著頭皮撐著場麵。

眼前民夫漸成模樣,本想要一戰而勝的齊沙木卻是一聲冷哼,指著前方衝左右騎手大喝道:“此等老邁之輩,早已握不穩刀槍,吾等一鼓可破,然否?”

“然!”

“殺!”

隨著齊沙木大喝,所有騎手亦隨之狂吼起來:“殺!”

這些民夫大多是百姓,每日相伴的是鋤頭而不是刀柄,斷然不是賊匪的對手,但是其被李文升等官吏刺激,大多有了拚死之心,便不會再像之前那樣隻知逃跑,都是振奮勇氣,緊張的握住武器。

民夫也不傻,他們知道賊匪戰力強大,但是老虎架不住群狼,前後民夫足有四萬,人數是對方數十倍,未嚐沒有勝利的機會。而且知府李文升在這裏壓陣,人家當大官的都沒有離開,這就說明形勢沒有危及到那等時刻。

“啾......!”

齊沙木帶著馬軍蜂擁而上,剛剛靠近就聽到耳邊有著弓弦聲,然後民夫陣營突然出現一陣箭雨,原來是之前撤下來的官兵弓手就在民夫陣營之中,如今拉弓激射,近千隻箭帶著尖刺的破空聲怒射而來,將整個馬軍全都籠罩在箭雨之下,缺少甲衣防護的騎手瞬間倒地不少。

“錢糧就在眼前,衝!”

見到有二十多騎跌落馬下,齊沙木滿臉的怒火,扯著喉嚨大聲喊叫。

身後的賊匪們也是被激起了火氣,一個個都拚命向前,加快速度,開始亡命前衝。

官兵弓手隻來得及射了兩輪,擊殺數十騎手,太行山馬軍就已經撞入敵陣,短兵相接。

“操!”

狠狠將一名弓手刺翻,齊沙木不由痛聲大罵,其手下馬軍乃是長平寨的核心,兵精人少,每個騎手都來之不易,這次衝鋒中箭落馬者有二十幾人,惹得他心痛不已。

騎兵衝鋒氣勢駭人,殺傷力也是甚為驚人,缺少衣甲兵器的民夫在衝擊之下,瞬間死傷兩百餘人。

民夫們亦在兵丁的吆喝之下逼上,人數雖多,不過畢竟大多都不再適應廝殺場,齊沙木帶大隊迎上接觸廝殺一會,他們便節節後退,前麵的後退,後麵自然止不住陣勢,隨後官吏和兵丁皆是衝上去斥喝斬殺,這才止住了潰勢。

相比於勇往直前,一心想要搶奪錢糧的賊匪馬軍,亂糟糟的民夫們就像是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闖,被官吏和兵丁們逼迫著迎上去廝殺。

一些民夫跪在地上哀求,說自己有老母要贍養,有妻兒要照顧,但是戰場的無情隻能讓他們身首異處,倒在血泊裏,成為其他人的告誡。

李毅跟在馬軍之中,看著身邊的廝殺、慘叫、狂吼、哀求,這一切就像是人間地獄一般,殘酷的隻剩下血淋淋的事實,沒有任何的溫情和道德。

“殺,殺,殺。”齊沙木手握馬槊開始衝鋒,他的武技確實高超,每一槊刺出去,都能輕易洞穿民夫的心髒或者脖子,帶著噴湧的鮮血對準下一個目標。

他身後的騎手也是瘋狂的磕著馬腹,讓馬匹加速前衝,不管民夫們如何一波波的衝上來,都被在轉眼間被擊潰,死傷百人,情況慘不忍睹。

李毅看著這一切,當下心裏像是有一團火焰在燃燒。賊兵缺糧,為了搶糧度日,這是事實。朝廷需要糧食分發俸祿,派官兵護糧,這也是事實。

但是為何偏偏是一群老實本分的民夫被逼上戰場,一方麵被朝廷用罪名逼迫,另一方麵被賊匪視為阻礙,他們夾在中間,成為這場戰鬥的主角,但是事實上所有的利益都和他們無關啊。

李毅怒火中燒,並未上前迎擊那些驚恐絕望的民夫,直帶著朱齊龍脫離隊伍,也不理睬周圍攻擊自己的民夫,衝殺了數名督戰的官兵,嚇得其餘官兵驚慌失措奔逃,這才厲聲喝道:“棄械跪地者不死!”

齊沙木也不是嗜殺之人,民夫雖然弱小,但是蟻多咬死象,他手下也是有些減員,當下知道李毅的心意,亦止了追殺,領人一起高呼:“棄械跪地者不死!”

民夫早就被殺的心膽欲裂,當下自己不用逃走,賊兵也不繼續殺戮,卻是全都跪在地上,不敢再抵抗。

齊沙木這般呼喊,他的親屬手下自然紛紛聽命,1但是其餘山寨的馬軍卻是滿臉的殺機,就算聽到了齊沙木的命令,也是一臉憤恨的繼續殺戮,盡管一些民夫已經跪地哀求,他們還是不願繞過這些可憐的百姓,揮刀就砍。

齊沙木想了想,卻也不上前阻止。

眼下戰事緊張,他也不想為了一些民夫害的馬軍離心離德,對接下來的戰事不利。

李毅呆呆地注視著眼前血腥的一幕,他的心在劇烈地跳動,仗他打過,人他也殺過,但那都是為了各自利益而創造的戰場,誰有本事誰活下去,無論多麽血腥雙方都會忍受,這是事實。

但是麵前這些人完全是為了憤怒而殺戮,為了殺戮而殺戮,這些被逼著上戰場的民夫在他們的眼裏也許隻是一些牛羊,因為他們的眼裏沒有絲毫的憐憫和不忍。

李毅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在安新的時候,娘教導過他要善良地對待每一個人,那怕是敵人隻要放下武器也應該寬恕他,殘忍和暴虐必遭天譴,她是真的害怕自己造成太多的殺戮。

可是眼前被殺戮的除了少數跪地求饒的官兵,絕大多數是手無寸鐵的百姓,其中還有不少的和自己一樣大的少年,一陣陣哭求、哀嚎聲傳來揪緊了他的神經,讓他的血液沸騰,他覺得這些聲音是如此的熟悉,這些正在被殺戮的人仿佛就是安新的鄉親們,像是當初還是流民的他們,被上天所拋棄,被朝廷所厭惡,被大戶所逼迫,他們就像是一群無足輕重的螞蟻,沒有絲毫的尊嚴和權利。

李毅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狠狠的刺了一刀,連眼眶都越來越紅。

三百多名失控的賊匪馬軍已經瘋狂了,他們殘忍地揮舞著他們手中的屠刀,無情地斬殺所有遇到的民夫,哪怕他們苦苦哀求也要砍下他們的頭顱、搜光他們的財物,最後還要大聲的向著四周的同伴彰顯自己的勇武,整個田野上到處滲透著殷紅的鮮血,隨著前麵的民夫被徹底擊潰,所有的民夫隊伍都已陷入一種潰敗的邊緣。

這些賊兵太過殘忍了,幾個無路可逃的民夫哭喊著向李毅這個方向奔來,一群賊兵舉著刀矛在後麵追殺他們,民夫們跑過來才發現李毅正擋在了他們的去路上,他們發出絕望的驚呼隨後跪倒在地,賊兵追上來了,對著已經跪地求饒的人刀槍齊下,一個父親樣子的男人迎著刺向自己兒子的長矛撲了上去,死死攥住矛杆,讓自己的孩子能逃走,但那個孩子沒跑幾步就被一個賊兵拋出的騎矛釘死在雪地上。

這是一場屠殺,也是震懾。賊兵不想再陷入洶湧的人流之中,他們現在做的就是要用殺戮在擊潰後陣民夫的心理防線。

在賊兵們耀武揚威的舉著斷頭的時候,李毅突然發出一聲讓人驚恐的長嘯,已經下馬搜刮財物的賊兵嚇得停止了手上的動作,驚恐地望著向他們衝過來的一人一馬,不等他們作出反應,李毅的虎牙槍已抽到那名拋矛刺死孩子的賊兵臉上,這家夥慘叫一聲昏死過去。李毅已經壓製不住滿腔的怒火,手中揮舞著虎牙槍縱馬馳騁,槍身不停地抽打在搶劫殺戮的賊兵身上,措手不及的賊兵眨眼間就被打翻五六個,倒在地上一個勁的吸著冷氣。

打躺下這幾個,李毅又紅著眼一路打下去,口中不停罵著畜生、餓狼。朱齊龍早就覺得李毅臉色不對勁,一直陪著他一步不離。

他對這種場麵早就習慣了,這些人是賊,盡管他們大部分是被官府和世道逼得做賊,但是賊就是賊,他們已經把搶劫視為他們當然的權利,一旦陷入瘋狂之中,別說李毅無能為力,就是齊沙木也不敢上前去阻止。

所有人都是把腦袋別在腰上求財,說敢擋他們的財路,那就是死仇。

就算是齊沙木也隻能等他們搶夠了、殺累了才有機會製止這種局麵。

賊兵騎手也不是吃素的,被李毅打出了火氣,也不管你是不是一路人,當下取著兵器就衝了上來,和李毅戰成一團。

眼看著正打著仗呢鬧起了內訌,齊沙木高喊住手,馬軍立即後退,但把李毅和朱齊龍圍在中間,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顯然是動了怒。

齊沙木縱馬到了隊前瞟了李毅一眼,又看看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賊匪,臉色頓時布滿了怒火,手指著李毅說道:“李毅,大戰之中你竟敢反戈,難道你不知道死字是怎麽寫的嗎?”

李毅心裏還是深沉難受,當下嘴裏罵著:“殘殺百姓,這等畜生,打死他們才是應當的!”

朱齊龍看著圍著自己的數百賊兵馬軍,當下趕忙說:“齊沙木,是你們做的太過分了,都是窮苦百姓,何苦徒增殺戮。”

齊沙木冷笑一聲:“大戰之中,生死由命,怕死的話他們就不該呆在這裏。”

聽了此言,李毅雙眼緊盯著齊沙木,開口道:“我不知道你有何臉麵將這等話,這些百姓是自願來的嗎?他們是被官府逼迫的,他們隻想好好的活下去,他們不想與我們為敵,也不想招惹官府,但是我們全都要讓他們死,這本來就不是應該發生的。”

李毅氣勢洶洶的大吼,臉色通紅,十分的激動。

齊沙木也是微微一愣,他雖然家道中落,但也是出身世家,哪裏想到百姓的苦難。

但是想不明白,那就不想,還是留給掌盤子去處理吧。

齊沙木看著一臉堅毅的李毅,心裏無奈,當下道:“你是掌盤子請來的客人,我無權懲治你。等回了大營,我自會讓掌盤子評出公道。”

眼下李毅一鬧,賊匪們都是清醒過來,一個個憤怒的看著李毅和朱齊龍,當下都拍馬離去。

剛剛齊沙木已經說了,李毅是嶽步凡的客人,他們可是沒有那個膽子得罪嶽步凡。

民夫前陣已經被擊潰,留下數千運糧車便無人看顧,看這些牲畜糧車,太行山賊匪們自然心花怒放,齊沙木讓懷恨在心的賊匪皆是挾持民夫,押運錢糧離去,自己則是繼續衝陣。

這衝陣乃是為了攪亂民夫的陣型,避免其反撲,所以戰鬥並不劇烈,李毅緊跟在後,目光直直的對準隊伍裏的李文升。

傷亡的民夫已經將近五千餘人,前軍被擊潰,李文升則是帶著剩餘的萬名農夫緩緩後退,車馬自然是運載著,不給齊沙木一絲的機會。

這次雖然前陣慘敗,但是李文升用民夫阻擋賊兵馬軍的衝擊,避免民夫徹底潰敗的功勞卻是很大。

要是民夫潰敗,衝擊了官府的陣地,那將會釀成全軍的潰敗,而且還會遺失所有錢糧。如今隻是損失幾千車錢糧,並且能夠穩住戰局,這個已經是極其難能可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