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想到這裏，臉上不由露出了笑容。

這一戰，賊匪入城，城中官兵大戶如同驚弓之鳥，自己領兵擊退賊匪，雖然有自己指揮得當的功勞，但也反映了官兵的戰力並不輸於賊匪，反而比賊匪更強。隻是賞罰不當，撫恤不明，害的官兵人人懼戰，士氣低下，這才讓人輕視。

看著地上的屍首，李毅不由長歎一聲。

這就是從賊的下場，不管他們聲勢多麽大，人數多麽多，多麽的悍不畏死，缺少錢糧裝備還有訓練的他們，終究隻是一群烏合之眾，一旦碰到了敢於死戰的官兵，就算是雙倍乃至三倍的兵力，他們也絕對不是官兵的對手。

這便是賊寇，也隻能是賊寇！

這時候李文升和陸千戶紛紛騎馬趕來，李毅收回心神，上前拱手拜道：“稟報兩位大人，入城賊人已經被我軍擊潰，保定城已無危險。”

“好好好，子正真是少年英雄，沒有辜負本官與陸千戶的重托。”李文升捋著胡須，一臉燦爛的笑容。

李毅一石三鳥，其中獲利的也有李文升，如今塵埃落定，他這次算是立下大功，當然十分的開心。

保定府無恙，陸千戶原本揪緊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跟著道：“此次總算有驚無險，總算保住了保定城。李毅，你這次可是居功一等，本官和李知府都會為你請功的。”

此戰有朝廷錦衣衛陸千戶和知府李文升共同請命，那麽自己就算是一介布衣，這個天大的功勞也是逃不掉的。能夠獲得功勞，李毅自然高興，但是他也要考慮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如今自己貿然獲得這麽大的功勞，可不是什麽好事。

既然考慮循序漸進，那麽借此廣施恩惠就是再恰當不過了。

李毅當下拱手拜道：“陸大人，此次大戰毅確實有些功勞，但是要沒有兩位大人臨危托付，全力支持，毅就是有三頭六臂也難以擊敗賊匪，所以居功一等者應當是兩位大人才是。”

聽到李毅願意將頭等功讓與自己，陸千戶和李文升俱是一愣。

陸千戶更是追問道：“李毅你可要想好了，此戰頭等之功非同小可，少不了為你爭個官身，使之家世顯赫。你就這般輕而易舉讓出來？”

李毅聞言答道：“功勞無論大小，都是兩位大人以及數千拚死作戰的官兵、家丁同心協力，打出來的。毅有自知之明，這次頭功全賴兩位大人指揮有方，次功皆是官兵、家丁作戰勇猛，毅之功勞，不足一提，大人不必專門為在下請功。”

李毅語氣堅定，陸千戶和李文升聽其說完，都是愣在當場，久久不能釋懷。

要知道保定城乃是京師南大門，戰略位置十分重要。這次逆賊章為樂放賊人入城，保定城若是陷落，無疑是在大明心髒上插了一顆釘子，所以這次能夠奪回城池，就是天大的功勞。

但是陸千戶和李文升都沒想到，李毅身為一個沒有功名的書生，竟然能夠抵住高官厚祿的**，拆分功勞給所有人，這份胸襟氣度，恐怕整個天下都難以找出來幾個。

之前跟從李毅作戰的錦衣衛百戶更是神情激動，下馬拜倒：“李兄高義，肯舍功名與我等廝殺漢，如此仁愛氣度，馬誌佩服。”

這時候陸千戶也是清醒過來，笑著道：“李毅，這馬誌出身貧寒，百戶官位也是一刀一槍廝殺出來的，最是知道功勞的重要。今日其能夠佩服你，說明你真乃仁義之人。”

李毅聞言看向馬誌，發現其正目光灼灼的看著自己。

“百戶大人言重了。你等戰場用命，居功甚重，要是不予功勞，毅倒是會十分內疚。”李毅笑著道。

馬誌聞言也是歎息道：“吾闖**十數年，常人皆視我等軍卒如莽漢，能夠如此體恤我等難處的，除了千戶大人，也隻有你李子正了。”

李毅隻是微微輕笑，不再說話。

李文升這時候開口道：“李毅，你可想好了，要與官兵一起報戰勝之功？”

李毅聞言點頭，沒有絲毫遲疑。

這時候陸千戶出言道：“不愧是孫老學生，小小年紀就知仁義，實在罕見。既然李毅決定如此，那我等就如此稟報吧。”

李文升答道：“吾晚些就寫成奏折文書，向布政使司和朝廷稟報。”

陸千戶也是道：“如此甚好，今晚我就派快馬向皇上稟報。”

兩人這番說完，也就是確定了功勞分配。

這次保住保定城，李文升和陸千戶兩位上官定是首功，而李毅放棄自己一等功勞，分散於辛苦廝殺的官兵頭上，則就不會太顯眼了。

周圍馬誌等人得了功勞，臉上也是露出喜色。

要知道武將雖卑，軍功卻是十分重要。幾乎是逢功遍賞，進階極快，所以戰時好多文臣插手軍務，都是為了撈取軍功，好獲得晉升。

獨樂了不如眾樂樂，馬誌等人知曉，就很快就傳進所有官兵耳中。

這些毫無盼頭的官兵聽說這次會被請功，能夠軍功賞賜發下來，都是欣喜若狂。待聽說是李毅舍棄大功成全的，一個個對於李毅更是萬分感激，好多人激動之下竟然失聲痛哭起來，場麵既滑稽又心酸。

陸千戶見了，不由感歎道：“今日之後，保定府官兵以及城中百姓都將視李子正為恩人，恩義酬報之下，怕是無人再敢對付李子正了。”

保定郊外，夜空下大軍猶如蛇行。

星空晴朗，照著一片平坦的空地，其上星星火光融在一起，消散大片黑暗，卻也釀成大片的昏黃光芒。

太行山賊匪的大營就駐紮在這裏。

城中太行山賊匪損失慘重，狼狽潰敗的消息流水般傳來，嶽步凡神色陰沉，像是即將噴發的火山一般，給人無窮的壓力。

他派往城中的三千賊匪都是各個山寨的精銳，還專門讓能力極強的齊沙木領兵，本以為就算碰到官兵也能全身而退，但是怎知竟然遭受打敗，整個太行山的悍匪轉眼損失一半。

老文人眸子裏倏然掠過一絲陰雲，不無擔憂地向嶽步凡道：“掌盤子，看來城中定有一股極強的勢力參與進來，二爺這才遭受大敗。”

嶽步凡微微點頭，齊沙木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能夠挫敗他的，定不是等閑之輩。

“你看接下來我等是戰是走？”嶽步凡問道。

老文人沉思片刻，道：“如今我軍前軍與官兵纏鬥，雖然多次擊潰官兵，但是官兵傷亡並不是很大，反觀我等，卻是折損嚴重，這說明官兵的戰鬥力還是挺強的。對方還有兩千騎兵徘徊待進，我軍馬軍卻是需要押運糧草。以老夫看，是不是先暫避鋒芒，待明日收攏了各部殘兵之後再決定是否與之大戰？”

嶽步凡神色深沉，目光遠眺之下，隻看到火光糾纏，劇烈閃動，有隱隱的牛角號聲傳來，清晰可聞，這是遠處官兵軍陣開始前行。

“搶到的錢糧有多少了？”嶽步凡問道。

“糧食大概有六十萬石，白銀有五萬兩。”

六十萬石糧食已經夠太行山賊匪食用數年，五萬兩白銀更是大明貧瘠之地一年的稅收，算是一筆不小的價值。

“命令大軍後撤，我等護送錢糧返回太行山。”嶽步凡言語確鑿的道。

雖然這次太行山賊匪損失慘重，但是有了這批錢糧，這等損失很快就能彌補上來，這樣看來，這次興兵搶掠漕運官兵是十分值得的。

傳令兵分散去傳令，遠處戰況緩解，早就疲憊的雙方分散開來，舔舐著傷口。

就在這時，嶽步凡的親衛突然騎馬趕來，道：“掌盤子，楊駝子、熊蠻子等人闖過來了。”

“不是讓他們率兵撤退嗎，怎的全都離開大軍？”嶽步凡滿臉的怒氣。

這時候楊駝子和熊蠻子帶著一群小山寨首領趕來，看樣子來勢洶洶，明顯是有什麽意見。

楊駝子在太行山盤踞數十年，資格最老，見了嶽步凡抱拳，道：“掌盤子，我等聽說你下令返回太行山，是與不是？”

嶽步凡臉色陰沉，答道：“是又如何？”

這時熊蠻子走上前來，道：“官兵都是一群沒鳥的軟蛋，我等隻要等等就能擊退他們，為何要後退？”

嶽步凡怎麽說也是太行山賊首，熊蠻子情急之下質問起來，可是極為無禮。

濃烈的殺機霎時間自嶽步凡烏黑的眸子裏流露出來，就像是一頭嗅到獵物氣息的野獸，露出了猙獰的獠牙。

“熊蠻子，你怎麽跟掌盤子說話的，還不退後。”

楊駝子看到嶽步凡臉上的怒氣，連忙嗬斥熊蠻子，當然，也是為了提醒他。

果然，這番提醒使得熊蠻子清醒過來，連忙抱拳告罪。

沒了發怒的理由，嶽步凡隻得道：“大軍纏鬥，雖然多次擊退官兵，但是官兵亂而不退，我軍難以攻克。再加上外圍有騎兵威脅，我軍還是暫且後退才是。”

楊駝子和熊蠻子眼神閃爍，明顯是猜到了嶽步凡的說辭。

“大軍後撤，官兵必定趁機掩殺，那時損失慘重，可如何是好？”楊駝子問道。

嶽步凡道：“我會派精壯嘍囉殿後，阻擊官兵。至於折損，這也是不得已的損失。”

“太行山距離百裏，大軍後撤需要不少時日，這般步步後撤，官兵步步逼近，定會死傷無數，斷不可行。”楊駝子出言道。

嶽步凡聞言一愣，這時候他再傻也聽出來楊駝子另有所指，於是道：“那楊首領有何指教？”

楊駝子蒼老的臉皮抖動，道：“指教不敢談。我與諸位首領商議，既然保定府已經被我軍攻占，與其損兵折將退去太行山，不如進入保定城。到時候官兵必定來攻，我等據城防守，定能挫敗官兵。”

熊蠻子難奈不住，也是出言道：“是極，是極。我等占了保定城，官兵一群軟蛋，我等定能挫敗他們。要是趁機暫居整個保定府，豎起替天行道大旗，未嚐不能學學宋時梁山，成為一方勢力。”

楊駝子點點頭，滿臉笑意道：“就算官兵圍剿，我等不敵，也能收刮城中財富，退回太行山。如此一來，不是一舉兩得嗎？”

嶽步凡看著楊駝子和熊蠻子，以及一群小山寨首領，隻覺得自己真是小瞧了他們。

他原本以為這群匪首是一群胸無大誌，隻求占山為王的普通賊人，沒想到他們竟然想要趁此機會暫居府城，擴充地盤，想要成為一方勢力。

嗬嗬，真是好大的謀劃。

嶽步凡一臉冷笑的看著一臉興奮的楊駝子等人。

楊駝子見了，冷靜下來，問道：“掌盤子認為如何？”

嶽步凡冷聲道：“當然是極好，那你等自去占據保定，我領兵返回太行。”

此言一出，楊駝子等人麵麵相覷，沒想到嶽步凡會直接將話題說死。

“掌盤子何出此言？難道我等謀劃有錯？”楊駝子等人雖然有了打算，但是嶽步凡這般直接拒絕，讓他們也是心煩意亂。

嶽步凡不為所動，道：“你等謀劃確實好，但是馬士英大軍逼來，怎能讓你等輕易奪城。而且城中大軍已經被官兵擊潰，城內還有兩千餘官兵，你們要是認為能夠奪城，自去就是。”

嶽步凡雖然語氣冷淡，但是也將局勢的變幻會所了出來，為的也是想要勸楊駝子等人不要異想天開。

其有這般打算，但是楊駝子等人卻是深陷自己謀劃的前景，則能如此輕易自拔。

楊駝子不死心的道：“我等有五萬大軍，城中兩千官兵又算什麽。隻要我等攻進城去，兩千官兵恐怕自然不戰自潰。至於馬士英，一個酸儒出身的軟蛋，怕他作甚。”

馬士英手中雖然有三萬大軍，但是其中多是衛所兵，又有不少負責漕運的兵丁，戰力弱小，被太行山五萬餘賊匪逼的一退再退，所以楊駝子等人對其有些輕視。

嶽步凡聽了知道楊駝子心意已定，自己再難勸動他們。

於是直接道：“不管如何，人各有誌。我自會帶著長平寨的人離去，你們要是跟我離去我自然歡迎，要是不想離去，我也不強求。”

他這般直接下結論，將決定權交給了一夥山寨首領手裏。

楊駝子等人商議之後，他們一眾山寨聯合，再加上其後的青壯，能夠組織起來四萬大軍。而且現在齊沙木手下還戰局一座保定城門，他們不用攻城，直接就能入城。

至於裏麵的兩千官兵，楊駝子等人自動忽略了。

笑話，三萬大軍入城，這兩千官兵難道還敢抵擋？恐怕不等他們入城，這些官兵自然就會逃走。

能夠兵不血刃的拿下保定城自然好，就算不行，擊潰這兩千官兵就是。

隻要能抵擋住馬士英等官兵奪城，保定城就算是盡在掌握了。

楊駝子等人一臉興奮，好像如今他們已經占據保定城，打敗馬士英，攻陷整個保定府，成為一方勢力了。

嶽步凡見了隻得搖頭，這個時候自己說什麽也沒有用了。

楊駝子他們已經成為賭徒，千方百計的想要擴充勢力，走出艱苦的山林，任何人要是敢阻止他們，恐怕得到的隻有怒火和仇視。

這時候齊沙木騎馬返回，一臉鮮血的道：“掌盤子，馬軍返回。”

嶽步凡聽了道：“城中折損如何？”

“步卒折損殆盡，馬軍隻有輕微折損，能夠阻擋官兵騎兵。”

聽到手下精銳馬軍沒有太大損失，嶽步凡也是不由暗舒一口，道：“你率領馬軍監視官兵騎兵，我帶領本部大軍返回太行山。”

“本部大軍？”齊沙木一愣，滿臉疑惑的看向嶽步凡。

嶽步凡長歎一聲，將楊駝子的計劃告訴了齊沙木。

聽到楊駝子等人要戰局保定城，齊沙木也是忍不住吃驚。

不由道：“萬萬不可。城中官兵並不是之前我等遇到的軟弱之輩，乃是敢戰之士。現在他們正在搶奪城門，隻怕等楊駝子等人趕到，城門也即將失守。”

“三萬大軍入城，就算城門快失守，轉瞬就能搶奪下來。我隻怕他們難以抵擋馬士英的奪城。一旦撐破，兩千騎兵追殺之下，恐怕他們難以全身而退。”總算都是太行山的山寨首領，嶽步凡還是十分擔憂的。

其看向齊沙木，發現其在怔怔出神。

“怎麽了？”

齊沙木回過來神，道：“大哥，你知道我為何慘敗嗎？”

嶽步凡聞言一愣，道：“我也是十分詫異。有你領兵，官兵又不是人多勢眾，你怎能遭遇如此慘敗？”

齊沙木也是滿臉苦楚，道：“我也是沒有想到，但是我沒想到的是，李毅率領下的官兵竟然能夠如此勇猛。”

“李毅，為何會牽扯到李毅？”嶽步凡心中一驚。

齊沙木苦笑道：“我等都中了李毅的算計。其騙我們入城，卻帶著官兵圍剿我等。我也猜不清他為何這般做，難道其有什麽陰謀？”

嶽步凡聞言也是陷入深思。

齊沙木的說詞使得明朗的局勢又複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