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的馬車從幽深的山林裏駛出,昏黃的燈火在顛簸中搖晃,像是一隻鬼怪的眼睛,寨牆上的鐵兵看著這輛獨自出現的馬車,一個個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恐懼。
靠近了山寨,徐才厚一手控製者騾馬,一邊看著身後的黑暗。
毒蛇隻可能生存在黑暗中,所以徐才厚進入燈火通明的山寨之後,這群人就停在了外麵。
早就得到消息的鐵兵打開了山寨大門,放這輛馬車進如山寨,而張明德早已經等候多時。
看著一臉平靜的張明德,徐才厚臉上露出慘淡的表情,他本以為自己的計劃天真無邪,不管是遠在保定的李毅,還是這個掌管勇營的張明德,都不會察覺。
但是沒想到,自己才是那個被蒙在鼓裏的人。
張明德上來拍了拍徐才厚的肩膀,安慰道:“向旅帥求求情,旅帥是個很念義氣的人,他不會怪重罰你的。”
徐才厚聽了滿臉都是苦笑,自己暗地裏做了這等事,就算李毅放過自己,今後怕是也不會在相信自己了。
得到了鐵兵的通報,李毅帶著嶽步凡和齊沙木走出了房屋,看著臉色蒼白的徐才厚,眼神卻是帶著淡淡的失望。
在這個亂世當眾,沒有人能夠獨自存活。所以李毅願意相信一些人,相信他們會信賴自己,會幫助自己,會成為自己最好的兄弟。
他給了徐才厚很多機會,更是將安新的情報工作交給了他。但是無論是和保定大戶的爭鬥中,還是章為樂的算計,徐才厚都讓他失望了,他心中並沒有將安新當成自己的家,他所在乎的,始終是自己作為情報販子的利益。
很現在,這一次徐才厚依然沒有選擇安新,他又一次辜負了李毅對他的信任。
看著臉色蒼白的嶽步凡,李毅淡淡道:“去把你的主人接下來吧。”
嶽步凡看著一臉平靜的李毅,從恍惚中清醒過來。
“李毅,你要知道你在做什麽?難道你不知道你這麽做,會有怎麽樣的後果嗎?”嶽步凡雙眼死灰的看著李毅,在他激動的言語背後,是深深的無助和恐懼。
李毅沒有回答。
太行山是自己給安新鄉親們準備的退路,他不允許留下隱患。而且這次章為樂的逼迫,也讓李毅看到了自己的弱小,他絕對不允許別人再觸碰自己想要守護的人,所以他必須要變得強大。
而馬車裏的人,將是他變強的關鍵,隻要掌控住了這件武器,對於貪婪的朝廷,對於那些虛偽狠毒的大官,他就有了一件秘密武器,而這個秘密武器,是可以毀滅他們的核武器。
李毅從來不是一個膽小的人,比起韜光養晦,在其他勢力的力量下被動,他更喜歡時刻掌握著反敗為勝的力量,掌握著時刻能夠守護安新鄉親,守護自己尊嚴的力量。
“請他下來。”李毅堅定的道。
嶽步凡怔怔的看著李毅,最後長歎一聲,走上前去,“義父……”
沒有人回答,破敗的馬車散發著寂靜的恐懼氣息,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馬車的木門上,周遭熱鬧的蟲鳴好像全都消失,或者說大家已經不再剛剛那片時空之中,而馬車裏,就像是磁鐵一樣吸引著所有人。
“義父,孩兒沒用,我們沒有死在那位新皇的手裏,卻落到了這種地步,都是孩兒的錯。”嶽步凡的語氣充滿了愧疚,這個被太行山十數萬賊匪敬畏的大首領就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聲的祈求馬車裏的人原諒。
嶽步凡回過頭,眼神已經帶著一絲的祈求,李毅搖了搖頭,不是任何人都適合施舍憐憫的。
好像是感覺到了壓抑的氣氛,張明德後退了幾步,嶽步凡粗糙的手撫上了木門,隨著他推動,那些早已鏽蝕的連接和變形的木頭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像是針刺在耳膜裏,緊緊伴隨來的還有裏麵那未知的存在。
張明德不安地舉起了手,遠處防守的鐵兵皆是抽出了兵器。
脆弱的木門緩緩打開,馬車輕輕搖晃,嶽步凡閃身在一邊,小心的讓開了。
無窮無盡的沉默,除此之外隻有每個人的呼吸聲。
蒼老的聲音放佛從遙遠的黑暗裏傳來,“嗬嗬,沒想到咱家一年之內連續敗在兩個少年的手裏。潛龍李毅,你倒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啊,至少比崇禎那個小兒還要厲害。”
“公公過譽了。”李毅的聲音無比的平靜,“不知道我是該叫你九千歲,還是叫你魏公公呢?若不是徐才厚和嶽步凡的種種異常,誰能想到你居然還活著。”他一字一頓地說。
公公……九千歲……魏公公……旁邊的張明德覺得自己的頭顱像是一瞬間裂開了,魏忠賢的名字就是他一個流民也是如雷貫耳,但是任誰能想到,這樣一個死去的龐然大物竟然會出現在這裏?
馬車裏的黑暗像是蘊藏著死亡一般,讓他戰栗著想退後,可是他不能後退,至少沒有旅帥的命令,他就不能後退一步。
李毅奪過齊沙木手裏的火把,走上前去,照在馬車上,“魏公公,下來歇歇腳吧,也好見見你的兩位好義子。”
“李毅……”黑暗裏的聲音忽然變得凶狠而狂暴,“李毅!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把我留下來,所有想我死的人都會不斷的湧過來,到時候不僅我活不了,你也別想活。”
“怎麽?魏公公難道害怕了?放心吧,既然我決定將你留下來,那就沒有人會死,至少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你一定會活得好好的。而且就算我放你走,你還想逃到哪裏去?太行山估計是你早就給自己埋好的退路吧?離開這裏,你隻能逃亡海外,不然無論是東林黨,皇上,還是那些被你捏住把柄的勢力,都會千方百計的來殺你。你不覺得相比那些蠻荒之地,還是留在大明比較好嗎?”
“留在這裏……你想要做什麽?”黑暗中的聲音變得惶急起來,“你到底想要什麽?告訴我?財富、官位、女人,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我真正想要的你永遠都給不了。九千歲,如果我沒有猜錯,你用替身假死,卻還留在大明,一定是有什麽計劃吧?”李毅銳利的眼神掃了一眼嶽步凡和徐才厚。
“計劃?什麽計劃?我沒有離開大明,隻是不想逃去荒蕪的蠻夷之地罷了。我已經老了,老到牙齒都開始脫落,我這樣一個老人隻是想死在故土,隻是這樣。”
李毅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扭頭看著一臉恐慌的徐才厚,和滿是怒火的嶽步凡,“兩位,你們有沒有聽到。一個身經百戰的將軍,一個無所不知的情報頭子,你們的義父掌握著你們這麽龐大的力量,隻是為了養老。這還是那個權傾朝野,讓皇帝都心驚膽戰的九千歲嗎?”
“李毅,無論多麽厲害的人,落魄之後都是一樣。義父現在隻是一個老人,他隻想安度晚年。”徐才厚抬起頭,開口道。
“李毅,放他走。”
嶽步凡突然變得憤怒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憤怒,雖然馬車裏的老人提拔了他,但是那隻是利用,包括這個義子的身份,也都是在利用,但是這個時候,嶽步凡還是感到無比的憤怒,他絕不容忍李毅這般輕視馬車裏的那個老人,他的義父。
“放他走?你知不知道他在做什麽?西北的叛亂已經越來越嚴重,這些叛亂可不是反抗官府的義軍,那是一個個已經餓紅眼的百姓。人一旦餓瘋了,那就是一群餓瘦,他們會像蝗蟲一樣吃掉任何能吃的東西,毀壞一切能毀滅的東西,在這場叛亂中,他們所做的不是推翻朝廷,他們是要侵蝕天下,讓天下人陪他們一起被埋葬。我放他走,就會有成百萬、上千萬的人死掉,而且死的都會是那些最可憐的百姓。”
“我說放他走。”嶽步凡一字一頓的道,他的行為不是一時的衝動,而是忠義的執念,任何勸說都對他沒用。
李毅麵無表情的看著他,絲毫沒有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