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轉過身看著氣喘籲籲的張大年,這個時候已經隻剩下他了。

而張大年終於知道為什麽李毅一直不和自己交手,不是懼怕自己,而是想把自己留在最後。

四下裏陷入驚懼的恬靜。

隻有張大年粗重的喘氣聲清晰可聞,他身體顫抖著,驚恐的看著李毅。

“說,你為什麽帶她們去京師?”李毅冷聲道。

這段時間事務繁忙,讓他的心性也是浮躁不少,如今大殺四方,總算出了胸口的悶氣。

張大年大吼一聲,向著李毅衝過來。

他也知道情勢緊急,雙拳瘋狂揮出,頗有氣勢,李毅連閃過了兩拳,一臉冷意的揮出一拳,正麵打中了張大年胸口,其眼前一黑,口中血水“撲”的一聲吐了而出,隻覺得髒六腑都要翻倒了過來!

李毅這一拳流了不少的力道,所以拳上蘊藏的力量並不是很大,但是被正麵命中的張大年整個人被活生生地打飛出了一丈遠,翻滾了幾下以後竭力想要勉強站起身來,卻撐到了半雙手軟便重新摔了下去!

張大年躺在地上喘著粗氣,眼睛裏滿是極度的畏懼。

他艱難的看著緩緩走近的李毅,透過那被鮮血模糊住的眼簾,他看到了那個魔神一般的凶狠少年。

他怎麽也想不到,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怎麽會有這麽強的力量。

張大年用絕望的眼神望著李毅。而李毅的渾身上下都有種難以形容的氣息,那種氣息既像一位翩翩公子,偏偏還混合了一縷血腥的暴虐氣息,讓這個少年的存在顯得那麽的不真實。

“說,你為什麽要帶著這些人去京師?”李毅麵無表情的道。

張大年喘著粗氣躺在地上,他忍不住轉頭望向了自己手下的方向,但是那裏隻有哀嚎的傷員和安靜的死屍,這個時候沒有人能夠救得了他。

“我說了,我說了你會放過我嗎?”張大年開口道。

盡管受了很重的傷,張大年眼裏依然充滿了求生的渴望,李毅微微歎息了聲,道:“你若是說,我不會殺你,隻會將你移交給官府。”

聽到這句話,張大年掙紮著半跪在地,嘴角已有鮮血潺潺湧出。他的臉容因為痛苦而變得有些扭曲,扭頭望著跟隨自己的一群婦人和孩童,麵容冷酷的道:“爺不是什麽災民,而是人販子。那京師賑災的事情也是哄騙這些人,就是為了將她們騙到京師,賣給青樓妓院。”

李毅對於這個回答並不吃驚,但是周圍的婦人倒是轟的一聲叫嚷起來。

一些婦人破口大罵,還有一些凶悍的竟然上前踢打張大年,這些理由並不阻止。

小玉看著這樣一碰蓬頭汙麵,惡毒咒罵毆打的婦人,眼中的同情也消減很多。

“石頭,這張大年的說辭那般不可信,這些婦人為何會願意相信他?”小玉不解的問道。

李毅道:“其實她們未必沒有察覺自己被騙了。但是騙局沒有解開,在她們心裏,就一直有著一絲期望,期望這樣是真的,期望自己帶著孩子真的能夠在京師安定下來。”

“可是安民區不夠好嗎?相比於遙不可及的京師,帶在安民區不是更好?”小玉還是不理解。

李毅搖搖頭,道:“她們沒有進過安民區,也不知道安民區的規矩。失去了丈夫和兄弟的她們,是沒有辦法在這個亂世生存下去的,所以她們不想放過一個機會。”

李毅回頭看著滿臉黯然的小玉,道:“在亂世之中,這些婦人和孩童永遠是最為脆弱的,如果沒有力量保護她們,那麽她們的命運將會很悲慘。你感覺憤怒,就可以去做,給這些婦女尊嚴和力量,讓她們能夠自己堅強的活下去,讓她們不必再依賴男人。”

其實李毅一直會給小玉傳遞女權的觀點,從當初定居安新到現在,小玉心中的種子越長越大,而這個時候,已經有了足夠能力和權利的她,是時候行動了。

沒有特例,失去了張大年等一群男人庇護的婦女和孩子隻能選擇去排隊,接下來的一段時光,安民區將是她們最好的避難所。

安民區一切正常,李毅也就放心了,就在他要離開的時候,一隊官兵突然靠近過來,將安民區的出口堵住。

這些官兵穿著紅色軍服,手中拿著長矛、腰刀,魚貫而入,將災民們嚇得連連後退。

這時候一個身穿緋紅官服的中年男子從官兵後麵走出來,掃了一眼滿臉驚恐的災民,暴喝道:“本官乃是保定府同知林宗明,誰是主事之人。”

聽到這位是大官,災民們紛紛議論紛紛,他們如今可是知道了,官府根本沒有賑災,這個官員怎麽來了這裏?

災民閃開,李毅緩緩的走上前來,看著林宗明,拱拱手道:“在下李毅,乃是輔國社社魁,不知大人前來所為何事?”

那林宗明瞥了一眼李毅,冷喝道:“你就是李毅。見了本官,為何不跪?”

雖然知道林宗明來者不善,李毅卻也沒想到其這般就敢施壓。

李毅冷聲道:“小人乃是童生,有見官不跪之權。”

“官府慣例,童生見知縣可以不貴,但是本官乃是府衙同知,你沒有不跪之權。快些下跪,不然本官追究你不敬之罪。”林宗明挺著大肚子,麵帶嘲諷的道。

其如此緊閉,明顯是來著不善了。對於對手,李毅可從來沒有客氣過。

當下他連拱手都是省去,站直身子冷笑道:“同知大人好大的官威。李毅跪天地父母,不知你是個什麽東西,還想讓我李毅下跪。”

這番話囂張至極,不僅是林宗明,一旁的災民、官兵都是驚訝的長大了嘴巴。

“豎子爾敢,豎子爾敢。”林宗明暴跳如雷,大喝道:“給本官拿下這個狂徒。”

其喊聲震天,但是叫嚷半天卻是沒有一個官兵敢於走上前去。

開玩笑,麵前這人可是潛龍李毅,打的數百官兵抱頭鼠竄的主,誰人敢惹。

林宗明見了臉色憋成豬肝色,手指顫抖的指著李毅,但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不說這些官兵不敢動手,就是他們動手了,也奈何不了李毅的。

林宗明對於今天自己帶來的官兵戰力,可是一清二楚。

為了這次出手,他可是費了不少力氣,帶著一群不堪一用的衛所兵,又從庫房中領了衣甲刀劍,打著嶄新的旗幟,連打帶罵的趕過來。總算是趕著他們跑了幾十裏地,勉強保持著依仗來到了高陽。

在災民眼裏,這些都是凶神惡煞的官兵,可在名震保定的李毅眼裏,這一群衛所兵純粹就是唬人的花架子,連外強中幹這四個字都算不上。

李毅冷哼一聲,雙眼冷厲的掃視著林宗明身後的官兵,這些官兵隻覺得自己心頭一跳,趕忙低下了頭。

林宗明見了心裏暗恨,大叫道:“給本官將這些災民抓起來。”

官兵聽令,一個個握著兵器衝上來。

在李毅眼裏這些官兵不算什麽,但在沒什麽見識的災民眼中,這一群兵器衣甲俱全的官兵就是如狼似虎、殺氣騰騰。

看到這樣一群官兵和大隊捕快湧了過來,聚集在這裏近四千的災民全都心中不安,慌亂的擠成一團,連連後退。

事實上,他們還真的猜對了!

“我看誰敢放肆。”

李毅大喝一聲,維持秩序的鐵兵紛紛集合整隊,抽出兵器和官兵對峙。

跟災民的疑惑和惶恐一樣,風塵仆仆趕來的官兵看到鐵兵圍了上來,被嚇了一跳。心虛的他們可是知道這些鐵兵一個個凶悍如狼,他們瘦胳膊瘦腿的衝上去完全就是找死,不由紛紛停步,心驚膽戰。

接近五十餘人的捕快也被嚇壞了,保定府誰不知道安新鐵旅都是一些殺人不眨眼的殺神。

官兵雖然手持武器,人數眾多,但是卻被幾十號鐵兵嚇得不敢上前!

這一幕讓所有的災民都是大吃一驚,他們沒想到這些鐵兵居然這般的厲害,竟然嚇得官兵都不敢動手。

這下連災民都是膽大起來,這些官兵一看就是來者不善,為首的官員更是要抓捕他們,災民皆是拿出木棒武器,和官兵們對峙起來。

官兵和捕快這下連兵器都不敢對準災民,怕得罪這些凶徒,當即看向了隊伍中央的林宗明。

然而,麵對李毅和他手下的鐵旅,林宗明也是心裏發虛,隻是不能在手下麵前露怯。

他幹咳了幾聲,強忍著發抖的腿肚子,領著官軍走了上去,壯著膽子大喝道:“你們竟然敢阻撓官府辦案,是想造反嗎?”

造反?

這可是抄家殺頭的大罪啊!

大明造反沒有誅九族這個說法,但真要是敢造反,一家三代滿門抄斬還是少不了的。剛剛還氣勢洶洶的災民頓時被嚇了一跳,惶恐的丟下武器。一些膽小的更是跪下來求饒。

看到這一幕,上到林宗明、下到官兵和捕快,全都鬆了口氣。可緊接著,他們的膽子和火氣就上來了。既然不是造反,那還有什麽好怕的?區區幾千賤民,難道還能翻了天不成?

想到這些,這些官兵看向災民的眼神凶狠起來,但是對向鐵兵,連忙低頭順目,乖巧至極。這群爺可還拿著兵器對著他們。

“你們聚集在此,倒是省事。”林宗明像是沒有看到鐵兵,撚了撚胡子,扯著嗓音道:“本官正有事要跟爾等宣讀,正巧人都在,倒是省得麻煩了。”

他朝手下一揮,那些捕快頓時如狼似虎的衝進了人群,裝成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將攔路的災民一通亂打,分開了一條道。

隻是李毅還站在旁邊,這些捕快手腳輕了很多,不敢放肆。

林宗明偷偷的瞥了一眼李毅,如今李毅手握三千鐵兵,生意做的風生水起,更是有李文升照顧,可是有權有勢有手段的豪強,他也不敢得罪。

知縣杜宇一家慘死的慘案也隻過去幾個月,可是曆曆在目,他也不敢放肆。

林宗明登上木台,大聲道:“爾等聽著!”

雖然官府權威下落,但是在災民眼裏還是神聖魏嚴,當下周圍安靜。

看到這一幕,林宗明滿意的點點頭,做出一副威嚴的樣子,大聲道:“朝廷有令,京師發生瘟疫,死者眾多,不可接納流民。所以特令災民聚集保定府,由府衙全權負責,接受賑濟。未得政令,災民不可離開保定府,違者以罪處之。”

此言一出,災民議論紛紛,倒是沒有多大反應。

反正他們就已經在這裏安定下來,不會再去什麽京師。

李毅站在旁邊沒有開口,朝廷以瘟疫當做借口,阻撓災民北上,又讓保定府衙負責賑災,很明顯,朝廷是要撇開關係。

他倒要聽聽林宗明要怎麽做。

林宗明當下咳嗽一聲,讓災民安靜下來。

“今日之後,保定府所有的安民所都要由官府管理。輔國社未在官府備案,就自作主張胡亂賑濟災民,導致民怨沸騰,所以本官決定……”

說到這句話,林宗明偷偷的看了一眼李毅,深吸一口氣道:“本官決定罰銀三千兩,主事之人皆逮捕下獄。輔國社三日之內必須解散。”

他的聲音還沒落下,安民區頓時大嘩,發出了強烈的不滿和怒罵。

“我等艱苦逃難,走投無路幸而受輔國社賑濟,如何有了民怨沸騰之說?”

“官府根本就沒有賑災的想法,你等這麽做是不給我們老周家活路啊,老子死也不讓你們接手這安民所!”

“這些官府的老爺們,是要把咱們往死裏逼!”

根本不需要李毅站出來,災民還沒從逃難中緩過氣、緊接著又要被官府欺壓,瞬間民怨沸騰了起來。

李毅也是難看,沒想到官府居然敢這麽做。

如今輔國社全力賑災,屋舍錢糧都是已經調集起來,林宗明這麽做明顯是要借機搶奪輔國社的成果,然後將輔國社徹底的整垮。

好在李毅之前就已經在在民眾宣講情況,官府消極賑災,不作為已經引起了共怒,如今還想顛倒黑白,肆意妄為,倒是要看看輔國社,看看災民答應不答應。

一時間,幾千災民心裏的怨氣,如同雨後田裏的野草,瘋狂的滋生起來。隻需要有人出頭,點燃這些怒氣,就能迅速燃起燎原的大火。林宗明顯然沒料到向來軟弱的鎮民反應會如此強烈,趕緊連聲嗬斥,官兵出手恐嚇,這才將**鎮壓下來。

靠著暴力手段和官府權威肆意妄為,林宗明這麽做明顯是要民心盡失。京師最後被農民起義軍攻陷,怕是就有這種地方官府的責任。

災民自發抵製,場麵亂成一團,但是有了官兵的威脅,總算是好轉起來,差點失控的場麵也把林宗明嚇到了。他這般說也是按照朝廷的密文,其中更是有著更為毒辣的命令,如今看到這幅場景,隻能暫時壓了下來,沒敢在這個敏感暴躁的時候一起拋出。

李毅並不借機鼓動,災民們心力交瘁,如果引發大亂,很可能造成民亂,不僅安民區會受到損害,情況更是容易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而且李毅也不用鼓動災民,依靠他現在手裏的力量,莫要說一個林宗明這個同知,就是朝廷大員來了也不敢在保定府放肆。除非他要釀成自己無法控製的亂局。

“肅靜!”

混亂了約幾分鍾後,捕快和官兵終於讓周圍的災民徹底安靜下來。

林宗明走下木台,看著李毅道:“罪人李毅,煽動民亂,罪不可赦。將其抓起來。”

官兵麵麵相覷,都是不敢輕易動手。

林宗明見了怒聲道:“李毅乃是重犯,抓捕歸案,賞銀一百兩。若是你們不尊命令,回去之後看本官怎麽收拾你們。”

一百兩銀子已經足夠五口之家生活一輩子,官兵捕快沒有不動心的,當下有兩個膽大之人就站了出來,走向李毅。

李毅隻是掃了他們一眼,冷笑道:“好大的膽子,我怕你們有命拿銀子,沒命花銷。”

這番話冷厲直至,兩個官兵隻覺得一股寒流直衝腦海,身子一顫全都悻悻的退了回去,低著頭當起了縮頭烏龜。

看到這一幕,林宗明更是火冒三丈。

但是李毅勢大,不說這些官兵,就是他也都是心裏犯怵。

當下看著李毅強作鎮定道:“李毅,你竟敢如此膽大妄為。本官這就回去,調集兵丁,到時候不僅是你,其餘人等皆要論罪。”

李毅聽了冷冷笑道:“大人是不是要找曹總兵?”

曹鳴雷是保定府鎮守總兵官,手中營兵戰力比衛所軍強大數倍,林宗明能夠找的自然是他。

聽到李毅問起來,林宗明以為他心有忌憚,當下大笑道:“怎麽,害怕了?”

李毅麵帶輕笑道:“曹總兵與我師傅頗有淵源,我還要稱其為一聲伯伯。其手下青年參將劉誌亦是我好兄弟,若是大人去搬救兵,曹伯伯怕是會派劉誌兄弟前來。”

這麽一番話,鎮守總兵官是他伯伯,參將是他好兄弟,這個救兵到底是來救我還是救你李毅?

林宗斌聽了臉色發白,他沒想到除了李文升對於李毅十分看重,這個曹鳴雷也和李毅有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