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錢謙益等人糾結勢力要阻擊周延儒入閣的時候,周延儒也沒有閑著。
他並不是一個笨蛋,今天韓爌讓他主動退出入閣的審議,自己拒絕了,接下來一定會受到報複。
但是韓爌他們到底如何對付自己,阻止自己入閣,周延儒還不是知道。
當下他打發心腹到各個衙門打探消息,看看韓爌接下來的動靜,自己則憂心忡忡的等待著。
東林黨如今在朝中的力量實在太大了,他雖說有著皇上的寵信,但是如今的皇上隻是一個初露鋒芒的年輕皇帝,而不是像永樂、嘉靖那般,真正將天下大權掌握在手裏。
周延儒毫不懷疑,自己若是失去了利用價值,如今這個年輕皇帝必將不會有半點留戀。
就在他焦急的時候,親隨回來說話,說是錢謙益已經接連拜訪了多個禦史和朝中大臣,這些人不是東林黨人,就是與東林黨交好,很顯然,這是有大動作了。
雖然不知道錢謙益具體要做些什麽,但周延儒已經感覺到了威脅。
很顯然,這些舉動都將是針對自己。
微微沉默片刻,周延儒意識到自己已經不能坐以待斃。雖然自己羽翼不豐,在朝中沒有多少勢力,但是如今若是沒有人支持自己,那麽入閣之事很顯然將會發生意外。
既然自己的能力不足,那麽最快能夠增強自己實力的辦法,就是結盟。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自己要想短時間內找到助力,那隻有去找東林黨的敵人。
這個朋友,朝中隻有一個勢力能夠勝任,那就是浙黨。而如今的吏部尚書溫體仁就是浙黨的領袖。
周延儒明白這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爭取溫體仁的支持,但是他還有些遲疑。因為這一次廷推閣臣的人選,不隻是他和錢謙益,溫體仁也是人選之一。
溫體仁如今雖然為禮部尚書,為官的資曆很深,但是因為私德有虧,在朝中的威望並不是很強,所以這次廷推閣臣,他雖然有些可能,但是希望著實是不大。
周延儒想要爭取溫體仁幫助自己,可是又害怕和溫體仁牽扯太深,處於被動的位置,這就讓他十分的遲疑。
思來想去,周延儒還是決定見見溫體仁,因為相比於一些隱患,他對於權利的欲望讓他願意去冒險。
想著這些,周延儒召來隨從,去了溫體仁府上。
其實這次廷推閣臣,溫體仁心中也是不平靜。他知道自己希望不大,可是多少還是有些希望,如今已經年過五十的溫體仁知道自己的政治生命正是黃金時期,不進則退,沒有多少餘地。
他如今想要做到的就是以閣臣的資曆致仕,這樣的話能夠有很大的聲望。
但是隨著自己前幾次接連得罪東林黨,溫體仁明白他入閣的機會已經越來越小,這次東林黨全力支持王永光和錢謙益入閣,如此一來,以後朝廷大事的建議決定都將落入東林黨之手,自己想要更進一步,將會再無可能。
明白這一點,溫體仁對於如今日漸困難的局勢有些焦急,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打破僵局,搶占最大的利益。
好在前幾次針對保定府案件的過程中,溫體仁漸漸發現皇上所信賴的周延儒,他和錢謙益的矛盾正在一步步加劇。
這代表什麽?絕不是代表周延儒和錢謙益慢慢走向敵對,因為作為如今最是如日中天的兩人,已經成為崇禎朝內閣新晉領袖的競爭者。
周延儒隻要排擠掉了錢謙益,依靠皇上的信賴定然是能夠觸及到首輔的位置。而錢謙益作為文壇領袖,東林黨新一屆的領軍人物,隻要壓住周延儒,今後將會構造一個屬於東林黨領導的政局。
兩人之間陷入一種你死我活的競爭之中,並且在這次廷推閣臣之中處於白熱化的地步,在這場爭鋒之中,溫體仁看到了自己的出路。
很顯然,皇上想要扶持周延儒對抗東林黨,成為自己的盟友,可是東林黨是這麽好對付了嗎?
顯然不是。
要想對付東林黨,就要爭取大多數中間者的支持,而自己就屬於實力最強的中間者。
溫體仁已經想要扮演鷸蚌相爭中的那個漁翁,但是如今,他要為如今的朝局加上一把火,讓其燒的越來越旺才行。
就在溫體仁想著朝局的形勢的時候,門房進來通報,禮部侍郎周延儒前來拜見。
聽到是周延儒來了,溫體仁稍稍有些驚訝。
他雖然之前和周延儒合力對付錢謙益,但並不是關係很好,隻是利益使然,這時候周延儒找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
帶著這種疑問,溫體仁讓門房請周延儒進來,自己親自到前院去迎接。
如今已經到了酉時,天色已經越來越晚,溫體仁抬頭望天,隻見一輪明月掛在東邊的天空,皎潔純淨,倒是有一番意味。
這時候周延儒已經被門房引領著進來,看到溫體仁在院中迎接自己,連忙拱手道:“這麽晚前來拜訪,真是叨擾了。”
溫體仁哈哈一笑,一臉熱情的走上前去,一把扯住周延儒的手,激動地說:“玉繩前來寒舍,真是讓我驚喜萬分,談何叨擾,快快請進。”
說著右手伸展,引領著周延儒進屋。
周延儒也沒有太過客氣,道謝著走了進去。
溫體仁轉身伴隨,兩人一同進了廳堂。
分別坐下,兩人寒暄了幾句,自然有丫鬟上茶。
溫體仁看了看周延儒,微微一笑,對著旁邊伺候的丫鬟道:“你們下去吧。”
丫鬟施禮,悄悄的退了下去。
周延儒也沒有廢話,陰沉說道:“大宗伯,你可知道今日韓爌找我去了一趟內閣?”
“韓爌召你去了內閣?”溫體仁神情一呆,顯然沒有想到這個時候韓爌居然會出手了。
要知道韓爌雖然為東林黨元老,但是為官中和沉穩,做事謹慎仔細,輕易之下並不會暴露自己的意圖。正是靠著這種端正的態度,韓爌在朝廷之中的名望很高,其餘大臣皆是信服,這也使得他能夠穩定朝政的一大原因。
溫體仁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個平日裏處事公允的閣老,這個時候再也忍不下去,開始出手了。
他的神情頓時變得嚴肅起來,很顯然,韓爌既然出手,就代表東林黨已經有了行動,這是一件很重要的情報。
但是他輕易之下不會露出底牌,當下隻是輕笑道:“玉繩啊,你才華出眾,聖眷在身,閣老這般做也是看重你,是不是對於廷推閣臣之事,對你有些提點?”
周延儒勉強一笑,答道:“恐怕讓大宗伯失策了,閣老並沒有提點我這個晚輩,而是想要讓我主動推出這次入閣的審議。”
“他真的這般說了?”溫體仁有些吃驚的道。
“怎麽,大宗伯不信?”周延儒反問一句。
溫體仁聞言久久不語,這次韓爌的舉動給他帶來了很大的意外,這些做法都顯然不是韓爌做事的風格。但是他相信周延儒說的話,因為韓爌若是沒有這般對他說,周延儒是絕對不會夜晚來到他的府邸的。
“那你又為何來我府上?”溫體仁問道。
這是他想先弄明白的一件事。
周延儒微微一歎,道:“我本以為此次入閣事宜,乃是我和錢謙益之間的君子之爭,哪裏想到如今閣老都是出言偏袒,朝局如今東林黨獨大,若是讓錢謙益這等心胸狹窄之人入閣,今後朝堂哪裏還有我的容身之處?”
周延儒唉聲歎息,但是這些話都是說給溫體仁聽得。
他話裏的意思就是東林黨這是要配排除異己,若是不能盡快阻止他們,今後朝堂之上將會無你我二人的立足之處。
要知道,溫體仁可是和錢謙益互不對付。
溫體仁當然能夠聽明白,他看到周延儒虛情假意的表演,內心不禁產生些許冷意,但一閃即過,委婉說道,“廷推閣臣此事,並非你我二人能夠左右的了。”
周延儒聽了連忙道:“難道大宗伯就要聽之任之,坐視如此弄權的行為?”
溫體仁這時候已經確定,周延儒確實是想要爭取自己的幫助,這樣一來,自己也算是奇貨可居。
他臉色一肅,敲著桌麵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此事既然有弄權之處,我又如何敢獨善其身,枉顧皇上信賴。”
聽到溫體仁發話要管這件事,周延儒頓時大喜,連忙道:“有大宗伯相助,這次定當能夠阻止此等不公之舉。”
溫體仁點點頭,道:“王永光這次入閣已經確定,錢謙益此人雖然頗有清名,但隻是沽名釣譽之輩,我們若是要阻止弄權之舉,隻能從此人入手。”
“錢謙益雖然名望很高,自詡清流中的清流,但是其做事狂妄,多有逾權之處,這等人之前必有劣跡。”
溫體仁聞言盯著李延,似笑非笑地說:“看來玉繩對他了解還是很深,難道你手裏已經有他的罪行?”
周延儒灑脫一笑,道:“我交友甚廣,偶爾之間聽了一些消息。”
兩人相識大笑,都明白了此次破局的關鍵。
此時在另一個房間,錢謙益正在和自己的親信吏科都給事中章允儒交代事情。
章允儒聽著錢謙益對自己交代的事情,微微有些遲疑。
錢謙益讓自己彈劾周延儒,阻止他入閣,但是周延儒可是皇帝寵信的大臣,自己若是這般做了,定會惡了皇帝,以後仕途定然會受影響。
他不想自己仕途中斷,但是又無法拒絕錢謙益。
要知道誰都明白錢謙益隻要這次入閣,不用三五年,將會成為閣老,自己若是得罪了他,今後更是不要再官場上混了。
看著靜等著自己回話的錢謙益,他搔了搔額頭,自言自語道:“此事頗大,下官乃是吏科給事中,這時候去彈劾禮部侍郎,怕是會被人認為別有用心,怕是將會反受其亂吧?”
錢謙益聞言冷哼一聲,知道章允儒是有些害怕了,但是他平日裏與人交好,當下轉過頭寬言道:“你不用擔心,你怎麽說也是給事中,陳述知道的問題難道還有的錯?”
章允儒聞言臉色稍安,看了錢謙益一眼,道:“那我是不是要寫上折子,到時候免得每個流程。”
上折子,這要是讓周延儒知道了,還玩個屁?
見章允儒還一副執迷不悟的樣子,錢謙益也不想再同他繞彎子,幹脆明了說話:“這次事關重大,若是本官入閣,朝廷上下一心,將會風氣大變。你還官途遠大,為何隻看重眼前小利,而不知道放遠目光。”
章允儒聽了連忙點頭,知道這次自己是躲不過去。
但是既然錢謙益說了,以後都不會虧待他的,他心裏也就安心了一些,隻要錢謙益入閣成功,以後提拔自己,自己為此惡了皇上也是值得了。
錢謙益見章允儒已經下定決心,當下心中頓時舒暢許多。
他最是見不得出現問題,一些人婆婆媽媽的,一點大局觀念都沒有,白白耗費自己的精力。
若是卓邁還在,錢謙益還是想要將這個重任交給自己這個能力出眾的好友。可惜受到安新一案的牽連,卓邁被皇上嗬斥,冷落很多,現在更是派去保定府跟隨史可法去處理災民安置的事情。
其實想到這件事,錢謙益並不是太恨李毅。因為李毅隻是一個平頭百姓,雖然有了秀才功名,在地方上有些權勢,但是在錢謙益開始就是一個粗鄙的地頭蛇,上不了什麽台麵,根本不值得自己上心。
他最恨的,乃是當初阻擊自己幫助卓邁的溫體仁。
若不是溫體仁當初出言維護李毅,想盡辦法攪亂局勢,自己完全有可能保住卓邁。
溫體仁一番出奇不意的手段,不僅讓卓邁受到冷遇,自己更是大失顏麵,原本一些對自己十分恭敬的大臣如今也是冷淡很多。
感覺自己名望受到損害的錢謙益對於溫體仁可以說是恨之入骨。
如今最好挽回威望的辦法,就是將對手踩在腳下。
這次壓住周延儒一頭是這樣,但是錢謙益並不滿足,他覺得自己能夠利用這次的機會,順便打擊打擊溫體仁,讓他也認識到得罪自己的下場。
想到這裏,錢謙益覺得自己有了很多事要做。
兩天之後,常朝中大臣都感覺到了朝堂之上的火藥味濃烈了很多。
自從崇禎皇帝登基之後,就一直勤勉朝政,想要將軍政大權掌握在掌控之中,但是到了如今,朝政之權已經不是他能夠乾坤獨斷,如今的他還沒有這個威望和能力。
他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和閣臣們的意見之中,找到其中最能接受的批紅下決定,一些自己感覺不能接受的,就發回內閣,讓內閣重新製定建議,交給自己審閱。
他如今之所以這般的刻苦,一個是因為對於掌控國家權力的渴望,另一個乃是想要盡快學習處理政事的能力。
朱由檢的成長曆程其實十分的可憐,他的母親原本隻是父親明光宗當太子時的婢女,也就是說自己隻是父親風流之後的產物,並沒有多少感情。
在他五歲的那一年,自己親生母親劉氏因為獲罪,被父親下令仗殺,雖然沒有看到自己母親活活被打死的場景,但是年幼的朱由檢還是明白,那一天開始,自己的生母就已經消失在這個世上。他後來被交給庶母西李撫養,但是西李對於這個不是自己親生兒子的孩子並不是十分喜歡,更多的是想利用朱由檢獲取光宗的寵愛,後來西李自己生了一個女兒,有了安身立命的憑借,就再也不想撫養朱由檢了,朱由檢於是就被另一個庶母東李撫養,東李並不是很受寵愛,可是性情溫和,寬仁善良,就一直撫養著朱由檢,養育著他。
出生就被冷落,生母被父親生生打死,自己又被當成一個蹴鞠踢來踢去,童年的遭遇讓朱由檢在小小年紀嚐遍了各種酸甜苦辣的人間滋味,所以他的心智覺醒的很快,更加的早熟。
早熟的朱由檢小小年紀就有了幾分城府,所以在兄長天啟病逝之後,自己被立為儲君的時候,他並沒有因此得意忘形,而是謹小慎微,將自己扮成一個老實膽小的少年,很多時候都是不動聲色的坐觀朝廷的變局。
這也是後來崇禎為什麽能夠突然出手,短時間內打的魏忠賢一個措手不及。
崇禎有著很多遠超同齡人的能力,但是他沒有受過專業的帝王教育,雖然有過老師,但都是父親派來的一些尋常儒生,很多帝王心術,權術謀略的東西都沒有得到過係統的教育,這就使得崇禎有著很強的心智,卻沒有與此匹配的手段。
還有一個方麵,崇禎自己也有些感覺。那就是悲慘的遭遇給了他超強的心智的同時,讓他的性格微微異於常人,或者說更加極端。
這種個性,將會在他無法滿足自己掌控欲望的時候,慢慢地將他拖入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