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京城開始下雪，寒風冷冽，刺骨的寒風讓每個人都將身子蜷縮在厚厚的衣服裏。

一個身穿綠色太監服的小太監蜷縮著腦袋，領著李毅穿過宮門，在高大的牆垣中穿行，整個皇宮靜悄悄的，但是道路旁頻頻有成隊的宮女、太監路過，但都是謹言慎行，沒有發出絲毫聲息。

肅穆莊重的氣氛讓李毅也不由弓起了身子，跟著小太監直行，但是兩隻明亮的眼睛不斷的打量周圍的建築物，暗暗驚歎。

走到乾清宮前，小太監指了指屋簷旁，低聲道：“在這裏等著。”

李毅點點頭，不敢說話，感覺自己一出聲就會打破皇宮好不容易營造的肅穆氛圍，未免有些太不識趣了。

小太監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整理了下衣著，悄悄的鑽進宮殿裏。

沉重的宮殿大門打開，一股熱浪撲麵而來，李毅探頭向裏麵望了一眼，隻感覺燈火通明，其他什麽也沒看到。

他抬頭望了望宮殿的名字，上麵寫著乾清宮三個字。

不一會，小太監走出來，低聲道：“皇上召見你，隨我進去。”

李毅跟了上去，走進宮殿，一股熱浪將他包裹起來，溫暖的大殿讓他身上的血水融化，李毅感覺自己脖子已經被打濕了。

他走了進去，在太監無聲的指揮下跪在大殿之內，卻左右打量著。

大殿陳設簡單，但是正是這種簡單，卻有一種恢弘廣大的感覺，讓人猛然一看，不由感覺自身的渺小，對於皇權有種敬畏心。

大殿正位有一張桃木大椅，一個相貌端正，雙眼有神的少年坐在上麵，正盯著自己看。

李毅明白這就是崇禎皇帝，當下叩首道：“臣李毅，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位少年就是朱由檢，名義上掌控著一萬萬百姓，天下敬稱的大明天子。

朱由檢穿著玄色上綴綠色滾邊的龍袍，看著下麵跪著的李毅，他見過很多人向自己跪拜，但是從來沒見過一個人像李毅這般打量大殿陳設的，不由有些好奇。

“平身，賜座。”

洪亮的聲音響起，一個太監搬上來圓凳放在李毅身邊。

李毅按照何署丞的教導，重新叩首，道：“謝皇上恩。”

然後才站起身坐了下來。

他抬頭望向上首的朱由檢，這次看的更加清楚，雖然麵前這個人是大明的天子，但在也隻是十七歲的少年，長相端正，唇邊蓄著青澀的短須，麵前擺放著厚厚的奏折，整個人有些疲倦，隻是在莊重的龍椅上顯得有些高高在上。

“卿在遼東建功，俘獲努爾哈赤六子塔拜之事，讓朝野大臣十分看重，也大大激勵我大明軍心，實在是大快人心。”崇禎皇帝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洪亮些，但是他還太年輕，聲音有些刺耳。

李毅道：“這都是皇上洪福，督師支持，臣才能僥幸立下此功。”

“若朕真有洪福，那東虜就不會如此囂張，頻頻犯邊了。”崇禎皇帝伸了伸懶腰道。

李毅微微有些驚訝，沒想到崇禎皇帝會說出這種意氣的話。

崇禎笑了笑，道：“你今年多大？”

李毅道:“臣今年十六。”

“十六？”崇禎看著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李毅，沒想到他比自己還要年輕，不由驚奇道：“你是吃什麽長大的，十六歲就長得這般高大。”

李毅也是有些奇怪，在他的印象裏，皇帝應該都是高高在上，說話做事一板一眼，遵從禮儀，但是崇禎皇帝好像並不是這樣。

崇禎看出了李毅的疑惑，笑著道：“你是不是在想，朕為什麽這般隨意？”

被猜中心思，李毅隻能低頭道：“臣有罪。”

崇禎皇帝笑了笑，站起身道：“高高在上的不隻是皇帝，也可能是菩薩。朕平日裏被人拜習慣了，今日召見你隻是想找個人說說話。既然並非廷議朝會，就不用擺成菩薩悲天憫人的樣貌，給那幫暮氣沉沉的大臣們看。”

李毅聞言抬起頭，微微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笑著道：“既然皇上發話，臣就無禮了。”

看到李毅這般識趣，崇禎皇帝臉上露出笑容。自從他進宮以來，就很少見到同齡人，麵對的都是那幫胡須長長的大臣和擺著死人臉的太監宮女，實在無趣。

他走下來，看著李毅道：“看來最了解學生的還是老師。孫先生說的沒錯，你膽大妄為，卻有奇才；不尊禮法，卻重情義。”

聽到這句話，李毅微微一愣，道：“臣的老師跟陛下說起過臣？”

崇禎皇帝點頭道：“早些時候朕想請孫先生回京擔任兵部尚書，但被拒絕。朕也知道先生年紀大了，想要頤養天年，但是大明這些年天災兵禍不斷，急需孫先生那般的大才回京。最後先生為朕推薦了你，這不，半月前還上了舉薦的折子。”

崇禎皇帝從桌案上拿起折子，旁邊的太監乖巧的接過去，遞給了李毅。

李毅並沒有去看，而是高高舉起道：“臣惶恐。”

崇禎皇帝揮揮手，有些不耐煩的道：“有話就說，不要在乎俗禮，這裏沒其他人。”

旁邊的太監身子一震，偷偷的望了一眼李毅，記住了他的長相。剛剛皇上那句話顯然是將此人當成了自己的心腹，自己以後萬萬不能得罪了。

李毅道：“臣的老師確實是有大才，但是臣的才華恐怕沒有老師說的那般好。”

崇禎重新登上高台，坐在雕龍龍椅上，道：“你倒是知道謙虛。從一個小小的災民一躍成為保定府當地最大的豪強，這還不夠？”

隨著朝廷多次對李毅下手，崇禎也已經將安新的情況打探的清清楚楚，相應的，李毅的來龍去脈也免不了被調查。

李毅明白這個道理，隻能道：“臣是流民，流民流浪所為的就是一口飯，所求的就是安居樂業。臣不想做豪強，更不會做欺壓百姓的豪強，請皇上明鑒。”

“好了，好了。”崇禎皇帝滿意的點點頭，道：“你說的倒是實情。朕明白你所做的事情，無論是安置西北流民，還是賑濟河南災民，你都立了大功，朕雖然沒說什麽，但都還記在心裏。”

“皇上言重，皇上給了臣一個承奉郎的官職，臣已經感激涕零。”李毅毫不猶豫的說著客套話。

聽到李毅記得自己的恩惠，崇禎皇帝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道：“怪不得袁崇煥也上折子想要你去他麾下效力，這等人才，怕是到了哪裏都有人來搶。”

袁崇煥上折子想要自己留在遼東？李毅微微一愣，頓時明白過來，原來當初祖大壽說的並非戲言。

看來自己轉眼間成了香餑餑，誰都想要了。

李毅暗暗苦笑，道：“部堂大人看重，臣實在感激，但是臣在安新還有要事，實在不想去遼東任職。”

“你不想去遼東？為什麽？”崇禎有些驚訝，道：“袁崇煥這般看重你，若是你在他手下任職，定會得到重用，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李毅看著崇禎皇帝，想了想道：“皇上，臣雖然立了軍功，但是一直想要走科舉仕途，並不想擔任武職。”

崇禎微微一愣，沒想到李毅會這般回答自己，“走科舉正途倒是情有可原，但是你現在隻是一個秀才，要考上舉人進士，換做常人恐怕要個三五載不可，你就這般自信？”

李毅道：“臣別無所求，隻求能夠進士及第，榮耀家門。”

崇禎皇帝看著李毅，突然道：“你真是這麽想的？”

李毅當然不是這麽想的，他之所以這麽說，隻是不想去遼東趟渾水。

要知道雖然袁崇煥一直推行孫老以“遼土養遼人，以遼人守遼土”的政策，但是如今看來，成效並不大。關寧錦方向雖然有兵十萬，守住百裏江山已經足夠，但是並沒有進攻的餘力。

這個政策當初一共分成三個方麵，其一就是建築城堡，然後訓練新兵，最後就是屯田自足。

雖然如今大淩河到山海關的塢堡修建已經大致完成，但是再好的堡壘也需要人來戍守。

而遼東的軍卒因為環境艱苦，兵餉錢糧經常拖欠，軍紀渙散，戰鬥力已經變得十分差，金國的騎兵來去如入無人之境，根本無法發揮有效的作用。

而訓練的遼兵，雖然當初孫承宗訓練了前鋒後勁各營，已經為野戰準備的車營，但是隨著他離開，以及財政的入不敷出，這些精銳的兵士都被將領收容在手下，擔任了家丁，然後謊報兵額騙取餉銀，用來供養自己的家丁親衛，眼中削弱了新軍的戰鬥力。

可以說，孫承宗當初建立的遼軍也已經被低下一幫武官給掏空了。

至於屯田，有著金國的騷擾，和一幫貪官汙吏在，根本難以實行，這也讓孫承宗遼土養遼人，以屯田養大軍的設想徹底落空。

建房子艱難，但是拆房子卻很快，遼兵不振，隻能自守，無法像設想的一樣主動出擊騷擾，根本的原因還在於吏治軍製。

李毅和自己的老師一樣，也看穿了實質，明白隻要朝廷不盡快改革，糜爛的局勢就永遠無法結束。這個時候還去遼東，恐怕也是自找罪受。

李毅這般想著，但是解釋起來隻能說自己隻想走科舉一途。實際上他是想回到保定，繼續經營自己的家園。

崇禎皇帝見李毅不想去遼東，還以為他是想來朝廷。

“朝廷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你這次能抓住塔拜，立下大功，朕一定會封賞的。遼東不行，你是想要入朝為官？”崇禎道。

不去遼東，就來朝廷，崇禎給了李毅選擇題。由此也能看出來，他是真的打算用李毅。

李毅的想法落空，隻能道：“臣也不想在朝廷為官。”

崇禎十分意外，道：“難道你是不想做官。”

李毅點點頭，他其實真的對於做官無感，道：“臣隻想回保定，還請皇上成全。”

這時候崇禎徹底明白了，原來李毅根本不想做官。

他沒想到李毅這種年輕有為的官員居然這般清心寡欲，不由站起身來，道：“卿難道就不願意助朕一臂之力？”

李毅連忙道：“臣不敢。實在是臣不想為官，隻求能夠在民間做些於民安康的事情。”

崇禎麵露沉思的踱步，他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

原本他以為自己這般其中，李毅應當感激涕零，然後在遼東或者朝廷為自己分憂做事，沒想到他麵對自己的器重視若無睹，根本不想為官。

想到這裏，崇禎有些生氣，他覺得自己貴為皇帝已經這般推心置腹，李毅怎麽能夠這般無動於衷。

越想越生氣，崇禎道：“卿是不是覺得朕不能用你，所以願意當個閑雲野鶴？”

李毅聽了嚇了一大跳，這種話實在太嚴重了，看來自己是真的惹怒了這位年輕的皇帝。

他連忙跪在地上叩首道：“皇上信賴，臣感激涕零。之所以不願為官，隻是臣天性使然，為官需要心力，臣又是隨心所欲之人，也不適合為官？”

崇禎生氣的冷哼一聲，道：“既然如此，朕讓你當個不費心費力的將軍，隻專注於戰場廝殺如何？”

李毅硬著頭皮道：“臣天性不忍殺生，戰場廝殺更是不願麵對，所以還請皇上開恩。”

見李毅油鹽不進，崇禎隻能冷聲道：“既然如此，那你退下吧。”

說完怒氣衝衝的離開。

旁邊伺候的太監皆是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不明白剛剛還君臣和睦的兩人，為何突然談崩了。

李毅隻能苦笑連連，朝廷和遼東的亂局自己實在不想糾纏太深，如今就算惹怒崇禎皇帝，也不能陷落進去。

其實當初李文升想要讓李毅擔任官職的時候，李毅就不是很熱衷，最後是王進謀求了巡檢司一職。並非李毅真的清心寡欲，不願意為官，而是如今朝廷形勢實在錯中複雜，自己之前得罪了張橫等一大批官員，他們可是早就盯著自己了。若是自己入朝為官，他們位高權重，怕是會有層出不窮的花招刷出來，到時候自己受罪不說，還很可能連累安新以及輔國社。

內心思量著，李毅隨著太監出了宮廷。

另一邊，崇禎皇帝怒氣衝衝的返回養心殿。

他繼任大統以來，清除閹黨，收攏權利，所圖乃是大明中興。本以為自己禮賢下士，推心置腹，這深受孫承宗和袁崇煥推崇的李毅自然拜服，沒想到居然頻頻拒絕自己的招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