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貴人們若是想養他們，他們何至於來這裏？大人，你這是讓他們去死啊。”李毅盯著申用懋，語氣憤怒的道。

申用懋毫不在意道：“隻是西虜夷人，是生是死與我大明何幹？”

“你……你這是要誤國誤民。”李毅憤怒的望著申用懋，到這個時候他居然還如此迂腐。

“李大人，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居然敢這麽和上官說話。”申用懋自持資曆高，對於年輕的李毅根本不放在眼裏。

看到兩人劍拔弩張要發生衝突，宋統殷連忙道：“申大人，李大人說的也對，這些饑民根本不會聽我們的話，若是強行驅趕他們返回部族，很可能會釀成兵亂，到時候皇上追究下來，誰也承擔不了。”

申用懋聞言冷冷道：“本官自有定奪，你不必多言。”

申用懋離開，李毅和宋統殷都是倍感壓力。

很顯然，這個欽差大臣根本不願意救濟這些災民，對於他來說災民隻不過是邊關蠻夷，最主要的是要快速平定這場邊關的問題。

宋統殷歎息道：“申用懋並非不知道救濟蒙古饑民的好處，但是他身為兵部尚書，已經有了失察之罪，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快速平息這場危機，掩蓋自己的罪處。”

李毅咬牙道：“但是他難道就不知道，蒙古諸部的貴人根本就不會收留這些一無所有的饑民嗎？”

宋統殷看著李毅，突然冷笑道：“子正，你要是如此想就是錯了。”

李毅微微一愣。

宋統殷道：“其實申用懋知道將這些饑民驅趕離去，諸部的台吉們也不會收留他們，但是申用懋不需要他們收留這些饑民，他隻是想要這些饑民死。隻要饑民全都死光了，那麽這次的危機也就消失了。”

李毅目瞪口呆的望著宋統殷，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宋統殷笑著點點頭，眼中卻是揮之不去的灰暗。

申用懋利用自己欽差大臣的權威，立刻調集了邊關軍卒，開始看押這些蒙古饑民。

饑民們根本沒有察覺到異常，等到大同總兵滿桂和宣府總兵侯世祿帶領精兵趕來，他們才發現那些公正可親，自成輔國社社員的漢人消失了，然後再也沒有糧食運來，等到所有的饑民反應過來，一萬多明軍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

卓凡喇嘛和貴木等人走到城前要和李毅以及宋統殷對話，他們要問問為什麽明軍要包圍他們，問問他們之前的諾言還有沒有用。

宋統殷和李毅被申用懋趕去了大同，現在這裏完全成為他的一言堂，身為欽差大臣，他代表著朝廷，擁有著絕對的權威。

一聲令下，滿桂和侯世祿帶領兵丁開始驅趕這些蒙古饑民離開營地，讓他們踏著一尺深的雪地返回自己的部族。

饑民們知道自己回去一定沒有活路，他們跪在地上哀求，他們渴望明軍的憐憫，但是申用懋隻是用上等人的目光看著他們，對於他來說這些隻不過是底層的渣滓，隻會產生麻煩，而隻要解決了他們，那麽麻煩自動就會消失。

明軍的步步緊逼，以及欽差大臣的冷酷讓他們絕望，身材強壯的貴木感覺自己受到了欺騙，他曾經相信那個年輕的官員，大明皇帝願意接受他們，大明願意為他們敞開懷抱，但是現在他們麵前隻有冰冷的兵刃。

“明國人都是一群騙子。”

“他們是要逼死我們。”

“衝進去，衝進長城，搶到糧食我們就能活。”

此起彼伏的呼喊在饑民中響起，越來越多的饑民喪失了理智，他們不再選擇窩囊的祈求明國的救濟，他們選擇學習自己的先輩，用鮮血和殺戮來獲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滿桂和侯世祿都是久經沙場的武將，他們的臉上沒有絲毫憐憫，紛紛指揮明軍驅散這些饑民。

貴木憤怒的衝向明軍，將一個騎兵從馬背上拽下來，用匕首刺死了這個年輕的漢人軍卒。

越來越多的饑民衝向了明軍，衝突一觸即發，滿桂和侯世祿一邊指揮軍隊驅散這些饑民，另一方麵向申用懋請示。

申用懋並沒有絲毫猶豫，下達了命令。

明軍如同惡狼般衝進了這群饑民中，沒有甲衣和兵器的蒙古饑民根本不是這些明軍的對手，明軍騎兵如同利刃一般將成群的饑民擊潰，鋒利的長矛刺穿他們的胸膛，銳利的刀鋒斬斷他們的脖頸，殺戮和鮮血激發著每一個人心中最後的瘋狂，這一刻暴雪將至。

三四萬饑民被明軍擊潰，滿桂和侯世祿率領著大軍將他們驅趕出去，一直距離到大明三十裏外才停止下來。

無數的屍體躺在雪地上，被潔白的血花掩蓋，突然而至的暴雪很快就將殘酷的戰場掩蓋，隻有零星的饑民茫然的站在雪地上，不知道去往何處。

李毅沒有選擇，雖然他是欽定的賑災大使，但是在三朝元老，重臣申用懋麵前，他根本沒有話語權。

但是這並不代表著他毫無辦法，因為在宣大邊關上，還有一個重臣能夠阻止申用懋，阻止這更加糜爛的邊關危機，那就是王象乾。

李毅騎著快馬，趕了三個時辰的路，終於來到了宣府。

王象乾之前一直在陽城養病，總督事務都由大同巡撫以及按察司副使宋統殷代為負責。

李毅的突然造訪讓王象乾有些疑惑，他知道這個深受皇上重新的年輕官員，自從來了宣大之後一直跟著宋統殷做事，處理蒙古饑民寇邊的事宜，現在他這麽著急趕來見自己，一定是邊關發生了什麽要緊的事情。

王象乾讓家仆請李毅進了書房，兩人之前並沒有見過麵。

對著這個頭發雪白，已經衰老的不成樣子的重臣，李毅稍稍有些遲疑。

但是王象乾和藹的看著李毅，詢問他是不是邊關發生了什麽事情。

李毅將申用懋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王象乾，他知道王象乾和他一樣，都是主張聯合蒙古右翼諸部的，而申用懋這種做事方法，就是在將蒙古諸部推向東虜和察哈爾。

果然，王象乾聽了也是十分吃驚。

他沒想到申用懋為了掩蓋宣大官員的過失，為了減輕自己的罪處，居然做出這種治標不治本的事情。

蒙古諸部將這些饑民趕出來，一方麵是因為饑荒，根本養不活他們，另一方麵也是在試探大明對於他們的態度。

若是申用懋將這些饑民全都逼死了，那麽蒙古諸部勢必要倒向東虜，這樣一來，自己之前做的事情就前功盡棄了。

他立刻明白李毅為什麽會來找自己，因為現在能夠阻止申用懋這個欽差大臣的，隻有自己。

王象乾知道事情緊急，他連忙讓家仆套好馬車，要帶著親衛趕往邊關。

李毅看著麵前這個已經八十餘歲的老人，嘴裏的話始終沒有說出來。

要知道現在外麵下起了大雪，這樣一個老人趕往艱苦的邊關，可不是一件好事。

王象乾看到了李毅的擔憂，笑著道自己一把老骨頭，為國捐軀也是幸事。

對著這種忠君為國的老臣，李毅隻有深深的敬意。

到了第二天傍晚，李毅和王象乾才趕往邊關。

但是等他們到達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長城外麵的營地已經完全被焚毀，廢墟也被白雪掩蓋，如同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看著滿臉得意的申用懋，李毅知道他一定猜到了自己要去請王象乾，所以才會這麽匆忙對饑民下手。

想到自己答應卓凡喇嘛的事情，李毅胸膛內的怒火再也無法壓抑，但是王象乾拉住了他的手臂，向他微微搖搖頭。

李毅知道發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但是現在一切都已經晚了，自己除了發怒什麽都做不了。

王象乾讓李毅下去休息，自己拖著疲憊的身體和申用懋商議。

最後申用懋答應李毅繼續賑濟災民，但是王象乾需要向朝廷上書，稟報他快速解決邊關危機的事情。

王象乾答應將這個功勞給申用懋，因為隻有這樣，申用懋才能離開，返回京師。

申用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得意洋洋的返回京師，向朝廷邀功去了。

李毅和王象乾卻要收拾他留下的爛攤子。

王象乾讓滿桂和侯世祿返回自己的防區，開始派遣使者向蒙古諸部解釋這次的事情，想要挽回一些。

另一邊，李毅帶著騎兵在雪原上尋找潰散的災民，讓他們返回營地。

但是連天的暴雪讓草原變成了死地，萬物寂靜，這些一無所有的災民根本沒有可能活下去。雖然殺死他們的是申用懋，但是李毅卻還是心懷愧疚。

終於，他在長城北麵十餘裏的山林中找到了潰散的災民，他們由卓凡喇嘛和貴木率領，在山林中安頓下來。

但是他們沒有糧食，沒有衣服，更加沒有帳篷，每天都有數十人凍餓而死，還有無數的人已經絕望，選擇自己了解自己的生命。

李毅登上了山坡，饑民們已經被明軍殺怕了，全都拄起木棒、石矛對準他們。

貴木和卓凡喇嘛絕望的看著明軍，到了這種地步，這些明軍還是不肯放過他們。

但是等明軍靠近了，貴木和卓凡喇嘛才看清楚領頭的是李毅，他們頓時就不害怕了，反而怒氣衝衝的走過來，憤怒的盯著李毅。

“你來這裏跟什麽，我們這些人已經快要被你們殺光了，你們還不肯善罷甘休嗎？”貴木毫不留情的說。

李毅搖搖頭道：“我不是來殺你們的，我是來請你們回去的。殺死你們的明朝官員是朝廷派來的，我說的話完全沒有用。但是現在那個朝廷官員已經走了，宣大總督王大人答應我，我可以繼續當我的賑災大使，救濟你們。”

“我不信，你一定是想把我們騙回去，殺光我們。”貴木憤怒的大喊道。

跟在李毅後麵的馬何文走上來，笑著道：“想要殺光你們的是欽差大臣申用懋，他是皇上派來的人，我家公子想要阻止，但是位卑言輕，根本阻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