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四,天氣慢慢變得炎熱起來,東江軍精銳紛紛列在兩旁,汗水不斷的從頭頂留下來,汗流浹本,臉上也滿是汗珠。
毛文龍今天依然穿著黑紅對襟山紋甲,胸口的護心鏡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著金色的光芒,但是上麵的問題卻在逐漸的升高。
感覺到胸口的灼熱,毛文龍摘下鐵盔,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看著遠處緩緩駛來的小船。
袁崇煥穿著緋紅官服,頭戴烏紗帽,卷起下擺走下小船,登上了碼頭。
雖然昨日兩人並沒有達成一致,但是毛文龍並沒有因此懈怠,依然走上前拱手拜到:“督師,接風宴已經備好。”
袁崇煥點點頭,看著全副武裝的毛文龍,臉上露出挪揄的笑容,道:“毛帥,又不是上戰場,為何還穿著盔甲來接我?”
與你相談,本來就是上戰場。
毛文龍心中暗罵,但是表麵平靜道:“督師好不容易來一趟,下官也是想讓督師看看我東江軍的風采。”
袁崇煥點點頭,看著兩側身穿各色甲衣,身材挺拔的軍卒,點頭道:“這兩日看過了,都是好漢。”
兩人相談著走進營寨,陪著袁崇煥一同前來的旗牌官等各個官員一同跟隨。
毛文龍和袁崇煥兩人坐在上首的桌案前,其他官員紛紛按照品級尋找位置,一同落座。
接下來自然有軍卒送上菜肴,端上美酒。
毛文龍揮揮手讓伺候的軍卒下去,然後端起酒杯看著下麵的各個官員,大聲道:“今日督師和各位大人蒞臨我東江鎮,體諒我東江鎮實情,我老毛沒什麽好說的,就在這裏敬大家一杯酒。”
說完一飲而盡。
旁邊的袁崇煥也端起酒站起來,笑著道:“毛帥也是豪爽之人。今日我們也就不搞一些繁文縟節,大家共飲此杯。”
下麵的官員紛紛站起身來,舉杯道:“敬督師,敬毛帥。”
說完一同飲了一杯水酒。
毛文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讓袁崇煥坐下,親自為他斟上一杯酒。
“督師,我東江軍實情你也清楚,缺衣少糧,兵甲不齊,還望督師多發糧餉,下官也能給兄弟們一個交代。”毛文龍道。
雖然是索要東西,但袁崇煥並沒有因此放下提防,問道:“毛帥此言何意?我看你帶來雙島的軍卒都兵甲整齊,可稱精兵,如何這剛剛坐下,就開始訴苦?”
為了提防袁崇煥,毛文龍特意從皮島抽掉了三千五百精銳軍卒,帶來雙島保護自己安全,提防袁崇煥使詐。但是最近這段時間,袁崇煥不僅絲毫沒有露出敵視,反而推心置腹,這也使得毛文龍有些不好意思。
當下他隻能訕訕笑道:“這些都是我手下精銳,其餘軍卒倒是遠遠不如。”
袁崇煥點點頭,道:“錢糧軍餉遼西都不缺,自然能夠播發下來。但是撥發多少才合適,這個就優待商議了。”
之前毛文龍向朝廷說自己東江鎮軍卒十數萬,索要十萬人的軍餉錢糧,但是在袁崇煥這種明白人麵前,說這種話就顯然不恰當。
毛文龍道:“就如之前右都督何大人所審核,東江共有軍卒五萬餘人,照這個人數撥發,下官就心滿意足了。”
袁崇煥心中冷笑。五萬餘人,整個皮島真正有戰力的官兵怕一萬人都沒有,居然還謊報五倍人數,索要錢糧。
由此看來,毛文龍非但不想放手東江鎮,還想繼續向大明索要錢糧。
袁崇煥不動聲色,道:“空口無憑,不足以信。何可綱當初審核兵員,也隻是說遼東難民摻雜其中,真是數目難以計數,並沒有說五萬人數。毛帥何不交上官軍花名冊,讓遼西或者朝廷派官員前來一一核查。”
若是一一核查,那麽東江軍虛實頓時就展露出來,毛文龍如何能夠打贏,推脫道:“官兵人數眾多,如今又多是戰事,無法核查,無法核查。”
袁崇煥並沒有強求,端起酒杯道:“毛帥,我倆幹一杯。”
兩人將杯中水酒喝下肚子,袁崇煥道:“毛帥,有話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江南富庶,有纖腰細眉的溫婉女子,歌舞升平的市井紅巷,溫柔鄉,銷魂骨,亭台樓閣,山水名勝,很適合頤養天年,毛帥何不去蘇杭安歇,休養身體。”
毛文龍看了一眼袁崇煥,知道自己昨日拒絕了他的提議,所以今天索性不再讓自己當東江軍總兵官,而是要自己回蘇杭養老。
微微思量,毛文龍道:“這個想法下官早就有了。但是如今東虜勢大,東江危機,我又怎能一走了之。”
袁崇煥道:“毛帥年事已高,也要保重身體啊。”
袁崇煥笑著道:“廉頗老矣,但還能夠打仗。就算滅了東虜,朝鮮文弱,下官還想替大明攻掠其地。”
毛文龍以自己還有雄心壯誌來反駁袁崇煥的年老之說。
袁崇煥搖頭道:“此事任重道遠,非是一時之間能夠完成。而且皇上任用賢臣,提拔軍伍,自然會選拔有才能的人,來代替毛帥完成這些。”
毛文龍冷哼道:“東江之地,何人能夠代替我?”
兩人閑談之間,話語已經不由的生起了火藥味。
袁崇煥想要毛文龍告老還鄉,毛文龍則範唇譏諷,大有東江舍我其誰的意思。
袁崇煥見毛文龍態度這般堅決,心中生起了些許殺意。
但是毛文龍調集精銳保護自己安全,有身穿甲衣,袁崇煥知道現在並不是時候。
他想了想,又道:“此次我來東江,見東江軍士氣高昂,訓練有度,又一直牽製東虜,庇護遼民。如此大功,我打算對東江軍每一個官兵賞賜白銀一兩,米一石,布一匹。”
毛文龍見袁崇煥願意下發賞賜,頓時露出笑容道:“那下官就代替東江軍全體官兵,謝督師賞賜。”
袁崇煥笑著點點頭,道:“毛帥,下發賞賜需要審核兵員,還請毛帥拿出官兵花名冊,讓我手下按人將賞賜發放到手。”
毛文龍一聽袁崇煥還想調查東江軍虛實,臉色陰沉,道:“此次下官率領三千五百軍卒,督師要賞賜,賞賜他們就可。”
袁崇煥兩次進攻,都被毛文龍給擋了下來,當下也不再和顏悅色,直接道:“毛帥,以督師衙門的命令,此次東江必須整改,不容違抗。你這般再三推托,根本沒有作用,隻會給你我之間帶來麻煩。”
毛文龍見袁崇煥露出凶樣,心中並不畏懼。
如今可是在東江的地盤,還有三千五百軍卒保護自己,袁崇煥帶來的數百軍卒,根本不是自己的對手。
但是與皇太極的和談還沒有結果,他並不想這麽快激化矛盾,開口道:“不知道督師打算怎麽整改東江?”
袁崇煥也不再囉嗦,直接道:“第一,如今東虜勢大,東江軍必須要和遼西軍互為犄角,積極配合。所以第一點就是東江軍所有官兵,包括毛帥,今後必須遵從督師衙門的命令,不得再陽奉陰違,不聽節製。”
這一點毛文龍早就想到了,他想了想,倒是覺得和遼西軍合作,既能繼續得到大明的錢糧扶持,又能有一盟友,也能接受,當下直接道:“聽從節製,這點本鎮答應。”
如今已經是攤牌的時間,袁崇煥也不囉嗦,又道:“第二,東江軍兵額混亂,官兵數目不明,又有諸多遼東難民摻雜其中,身殘誌弱,不僅不能提供戰力,還騙取朝廷錢糧。所以要整編東江軍,由朝廷下派官員核實兵額,並由遼西軍和東江軍一同訓練整改。”
要說之前隻是奪取自己一部分的指揮權,那麽這一條就是染指東江軍對自己的忠心,由下而上的削弱自己對於東江軍的控製。
這一點已經觸及到毛文龍的根本利益,所以他十分遲疑,思考了很久。
袁崇煥也不催促,一直等候著。
“敢問督師,整編的東江軍,是不是依然由我提拔的武官帶領。”毛文龍道。
他最怕的就是朝廷向東江軍插進來大批的武官,將自己的心腹們排擠出來,這樣一來,自己就完全失去了東江軍的忠誠。
袁崇煥想了想,道:“你提拔的武官都能夠繼續任職,但是五品以上的官員,必須和督師衙門以及朝廷商議之後,才能任免。”
毛文龍點點頭,道:“如果這樣的話,那我能夠答應這一條。”
接下來袁崇煥又提出增派派餉官,調整防務等一些要求,毛文龍全都答應下來。
到了最後一條,袁崇煥微微有些遲疑,抬頭看了一眼毛文龍,開口道:“最後一條,朝廷要在東江鎮設置道廳。”
設置道廳,就代表東江鎮的政事全都由專門的衙門管理,而毛文龍也將處在文臣的監視之下。
這一點毛文龍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他之所以和皇太極和談,答應袁崇煥這麽多條件,就是想要牢牢的控製東江鎮,讓東江鎮成為自己的私人領地。
而若是設置了道廳,自己這個美夢就完全破滅了,東江鎮會被朝廷掌控,而自己就成為需要依托大明的總兵官,而不再是一個獨立自由的軍閥。
這是核心利益,是毛文龍的執念,他不可能答應袁崇煥這個條件。
而袁崇煥又絕對不能接受一個獨立自主的東江鎮,因為這代表毛文龍隨時能夠擺脫大明的控製,自立為王,與大明為敵。
他要做的是將東江鎮變成自己牽製東虜的堡壘,讓毛文龍變成偷襲東虜的長矛,而不是接受一個隨時都能擺脫自己控製,並且很有可能反過來陷害自己的炸彈。
袁崇煥和毛文龍都明白,兩人之間的矛盾是無法調節的。
袁崇煥沒有再強求什麽,神情如常的度過了接風宴。
毛文龍卻是心思重重,他知道袁崇煥並不是一個庸才,決定的事情不會這麽容易就放棄。
今天自己拒絕了他,那麽袁崇煥一定會想其他的辦法達到這個目的,他要小心防範,提防袁崇煥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