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討厭
謝嫻猛地抬起頭,驚訝地望著常青。
常青似乎有些尷尬,臉色微紅,訥訥道:“我來拿刀。”說著,走到鐵床前,攥住了刀柄,站在床前停駐半晌,轉過身來,走到謝嫻跟前,見少女那張如玉的麵容雖然擦幹淚痕,卻映著月輝爍爍發亮,心中一軟,柔聲道:“別哭了。”說完,自己倒怔住了,自己……怎麽說出這種話來?
抬頭見謝嫻也不可思議地望著他,臉變得越發紅了,擰著劍眉,嗬斥道:“聽到沒?別哭!”語氣十分生硬嚴厲,仿佛在訓斥自己的下屬。
謝嫻的臉呼啦啦沉了下來,沉聲道:“大人,還有什麽事?”
常青遲疑了下,把臉望向了別處,道:“那婆子是……”頓了頓道:“原本是謝府的人。”
“我們自家的?”謝嫻驚道:“可我不認識。”
“多年前不知犯了什麽錯,被謝府打了一頓,趕了出去,後來輾轉到了陳侍郎家裏做廚娘,一年前忽然失蹤……”常青說得很快,仿佛怕自己稍微慢些,就不願說了……
“哦……”謝嫻垂下頭,忽然又抬頭道:“那毒源……”
常青不答。
謝嫻不知為什麽,也不願去看常青,側著頭望著常青背後那窗欞,道:“大人,天下劇毒我多少知道些,從來沒有那麽快發作過,隻有兩種可能,一,這婆子提前已經服毒,這個仵作可以查得出來,二,這種毒非尋常之毒,若是能查出毒源,便能查出關鍵線索所在。”
常青淡淡道:“仵作已經查過了,那婆子並沒有服毒。”
“那就是毒源了。”謝嫻抬起頭,忽見常青那張臉就在眼前,眼睫碰一碰就眨到了,臉“騰”地紅了,後退兩步道:“大人可查到了毒源?”
“正在追查。”一說起正事,常青恢複了常色,上下打量著謝嫻道:“你身上怎麽還有針的?馬方那小子……”
“當然不是。”謝嫻搖頭道:“馬校尉隻跟我說,你們會還我清白,便走了。”
常青“嗯”了一聲,低頭沉吟片刻,轉身便走。
“大人!”謝嫻忽然從背後叫住,道:“大人,我自幼學得一些醫術,那毒源若是一時查不出,拿來我看看行嗎?”
“你說的不做準的。”常青沒有回頭,語氣冰冷,微微帶著譏諷道:“哪有犯人自證之理?”
“我可以提供一些線索,大人去追查。”謝嫻蹙著秀眉道:“明日就去貴妃哪裏,可能來不及了。”
常青聽了這話,沉默片刻,走出了門。
謝嫻見他不答應,不由著急,她雖然不明白貴妃為什麽對自己下手,可敢用這麽大氣力,自然勢在必得,自己再怎樣,恐怕也落不到好裏去,為今之計,隻能……
可是常青他……
想起常青對自己提出的種種無恥要求……不由羞紅了臉,低下頭,提著衣裙靠著牆坐了下來。
“你不應該用男人的法子,其實女人的法子最簡單,卻最有效……”那聲音盈盈在耳,仿佛諷刺,卻又像勸誡,甚至憐惜。
女人的法子?
女人的法子嘛……
謝嫻迷茫地把頭靠在牆壁上,從小到大,因為有妹妹這樣的絕色在身邊,她從來不覺得自己長得好看,姐妹兩個一起出來,人人總會本能地先望向妹子,因為謝靈長得實在太漂亮,不僅男人會矚目,連女人也會目弛神搖,長此以往,“妹子絕色,姐姐能幹”,成了一種固定模式。
妹妹可以不會,姐姐卻必須會……
妹妹可以不能,姐姐卻必須頂上……
妹妹弱,姐姐就必須強……
妹妹哭,姐姐就要照顧……
因為背負著承諾,要照顧的人,照顧的事情太多,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被照顧,遇到的男子也大多矚目妹妹,即使偶爾對他的驚鴻一瞥,也被她的厲害嚇退,時間長了,她自己都忘記了原本是個女子,即或在那最柔弱的憧憬時刻,也僅僅是吟風賞月,知己於前,對酒當歌的相逢一笑,而不是妾如絲的柔情似水……
然後,一個男人闖了進來,不由分說地想要把她還原成女子……
她蹙起秀眉,討厭這種感覺,討厭常青,討厭常青那些話,那些侵略性的攻擊,討厭!
“你在想什麽?”常青的話忽然傳來。
謝嫻猛地抬起頭,吃驚地望著常青,眼眸裏全是厭惡,甚至憤怒。
常青被她眼神嚇了一跳,眨了眨眼,再看時少女已恢複常色,正低著頭看著他手上的托盤,道:“大人,這是那毒針?”語氣十分平靜淡然。
“你先告訴我,你在想什麽?”常青的語氣卻陰冷下來。
“哦……我在想……在想……”謝嫻暗道不妙,麵上卻波瀾不驚道:“我在想不知誰又想算計謝家,謝家剛剛遭了這場劫難,這些人覺得還不夠,竟要把謝家趕盡殺絕,真真可惡。”她知道常青肯定看到了自己眼裏的情緒,因此這樣圓場。
常青忖了忖,覺得這解釋也說得過去,隻是總覺得哪裏不對,直覺告訴他,這女子肯定又在騙他,至於為什麽騙……
“大人,我看看行嗎?”謝嫻探身過去,盯著那銀針。
常青不答,而把眼眸落在那發髻深處的皓雪……
“大人,我看看。”謝嫻盯著那托盤上的銀針,見其已在月光的照耀下,發出淡淡的紫色,皺了皺眉,醫書上那些劇毒一般在使用過後,都會發黑,從來沒有這種奇怪的紫色,看來果然不是一般的鶴頂紅之類的,而是……
而是……
謝嫻伸出手,想拿過那托盤,卻怎麽拽也拽不動,正詫異間,聽常青嘶啞著嗓子道:“這麽看就行。”
謝嫻不知這瘟神又想什麽花招刁難自己,卻知這是關鍵線索,咬了咬嘴唇,膝行幾步,靠得常青越發近了,低下頭仔細看那銀針……
常青沒想到謝嫻竟這樣主動地靠了過來,仿佛整個身子要撲入懷裏,心中忽然湧出一股悸動,若是有一日,她真心真意地想倒在自己懷裏的話……
若是這樣的話……
他身子忽然微微發抖,低下頭去,淡淡的幽香撲麵而來,那皓雪在月光下發出淡淡的熒光,那日陽光裏,儀態萬方,今日月色中,中人欲醉,這樣的女子……
“大人!”少女忽然抬起頭,差點撞到他的下頜,麵上全是驚喜之色,道:“我知道了,這是西域之毒,號稱驚鴻,取自驚鴻一瞥,瞬息而亡之意。”卻見常青正癡癡地望著自己衣襟內,忽然止住了口。
“我知道了。”常青見少女抬頭,瞬間恢複常色,把眼眸轉向了那銀針,待臉上的紅潤消褪了,才又望向謝嫻,道:“你怎麽知道的?”語氣裏帶著顫音,還有強硬裝出來的冰冷。
“哦……哦……”謝嫻忽然滿麵通紅,不知該說什麽,從前常青那樣對她,她隻是滿心厭惡與警惕,倒也沒有想到什麽嬌羞,如今不知為甚,卻……
她低下頭,捏著的那根針,“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便茫茫然裏要去用手去撿,卻忽地被大手緊緊握住,聽常青冷冷道:“不想活了?”
“沒事的……”謝嫻搖了搖頭道:“驚鴻若是沒有刺破肌膚,倒也沒什麽侵害,並且這種毒在發作一次之後,便消失了毒性……”
“西域的這種毒,很難弄到?”常青忽然截住謝嫻的話。
謝嫻眨了眨眼,點頭道:“是,這種毒隻有西域突厥王族才有……“
“哦?”常青的臉色鄭重起來,道:“王族?突厥王? ”
“是。”謝嫻正色道:“家父從前隨從二皇子去邊疆談判,曾經捎帶了一些東西,裏麵便有我們家種植的罌煙花,這種毒,家父也曾提起過,說是王族用來懲罰王室中人,死時毫無痛苦……”
常青的臉色越來越鐵青,道:“二皇子?”說著,握著謝嫻的手也放下了。
謝嫻此時才發覺常青一直握著自己的手,臉忽然紅如滴血,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真的有些不明白自己了,方才還心裏恨恨地討厭他,怎麽這會子人來了,自己一舉一動,反而不如從前那般淡定從容呢?
“我明白了。”常青忽地站起身來,肅然道:“謝嫻,若是讓你到聖上麵前對峙,你怕不怕?”
謝嫻聽了這話,心中一喜,想要扶著牆站起來,卻因為蹲著的時辰太長,站到了半截便一頭栽下,一下撞到了常青的腰上,常青仿佛也唬了一跳,一伸手把謝嫻扶住,謝嫻站穩了,後退兩步,低著頭,不敢去看常青,忽聽常青道:“你好像很愛摔倒。”
“是。”謝嫻抬起頭,已經恢複了常色,點頭道:“身子骨不大好,謝謝大人。”
常青看她又變成往日的神色,心裏恨她虛偽,哼了一聲,道:“隻是摔得不是地方,要麽向下些,要麽向上些……才好。”
謝嫻眨了眨眼,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常青瞪著謝嫻。
謝嫻眨眼。
“謝嫻,你有時也挺傻。”常青忽然道,這女子聰慧夠了,可在有些事情上……
“當然不如大人聰慧。”謝嫻靜靜道,她從來不認為自己天賦多高,天賦極高,絕色聰慧的是妹妹,而她,隻是一個很努力的人。
“所以禍水東引,要轉嫁給二皇子嗎?”常青眸光一閃,淡淡道:“一口吃掉貴妃娘娘與二皇子,你就不怕謝家吃撐著嗎?”
謝嫻怔了怔,忽然笑道:“大人,你覺得可能嗎?不要說謝家,便是四皇子,也不可能下這種棋。”
常青聽了這話,沉默了下去,確實如此,貴妃雖然與四皇子不和,可畢竟是六宮副位,四皇子處在這麽微妙的時刻,絕對不可能冒這種險的,那麽隻有一個可能,貴妃確實與二皇子有牽扯,可怎樣的牽扯,要讓貴妃這樣出手暗算謝家,乃至要去暗算謝家一個小姐呢?
“你說,你與貴妃的一個侄女一起參加備選?”常青沉吟了一會兒,問道。
“是。”謝嫻見常青現在並無敵意,便把自己的籌謀說了,道:“大人,這事我反複想過,單單這麽一個理由,絕不會讓貴妃娘娘這樣出手,甚至說,也許這事不是貴妃娘娘所為,而是有人唆使……”
常青低低“嗯”了一聲。
謝嫻又道:“聖上選貴妃娘娘主持六宮,乃是因為她出身良家,與朝廷世家並無太多瓜葛,做事情可以不偏不倚,娘娘也深知這一點,所以這麽多年來,一直以慎獨立身,取的是君子不黨,君子不群之意。”
常青聽謝嫻掉書袋,哼了一聲道:“少唧唧歪歪。”
“我的意思,娘娘跟哪個皇子也不親近,明麵上也沒什麽來往,如此相安無事多年,後來三皇子戰死,四皇子被囚,文臣衰落,後來靖毅景軍出馬,查出真凶乃二皇子,案情反轉,二皇子囚,四皇子成為太子之選,這些本來與貴妃娘娘是無關的。”謝嫻的聲音沉靜淡然,在夜空裏顯得有些清冷。
“你認為貴妃是冤枉的?”常青問道。
謝嫻搖頭道:“大人,你若是貴妃娘娘,真的能做到獨善其身嗎?”
常青沒有說話。
謝嫻蹙起秀眉,在轉過身,在房間裏踱來踱去,道:“娘娘無子,又權高勢重,不可能置身於外,因此娘娘肯定插手過,甚至從前,娘娘肯定與皇子有暗地裏的羈絆,隻不過與誰交情最好,就說不清了,大人身為錦衣衛,這些東西即使沒有線索,也應該有些痕跡的。”
“不用你來評斷我的差事,繼續說。”常青冷著臉道。
謝嫻忽然發覺自己有些忘形,忙站住了,道:“按照當時的形勢,其實很好猜,誰最有可能做太子,娘娘肯定會與誰好的,所以,所以……”
“所以你的意思是,貴妃娘娘與二皇子才是同盟?”常青打斷謝嫻的話。
謝嫻轉過身,道:“大人,這個隻是我的猜測,到底是不是,還需要大人去偵察。”
常青望著那曼妙的身形久久不語,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才開口道:“即使如此,二皇子已經倒台,貴妃娘娘不會蠢到去為一個廢棋報仇的。”
“如果是被掌握了把柄呢?”謝嫻笑道:“有時候不是情願,而是,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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