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覆雨

“什麽?”謝嫻的腦袋“嗡嗡”直響,張了張口,卻覺得自己應該是做夢,用指甲狠命扣著手心,覺得痛了,知道不是做夢,可是……

讓自己嫁給表哥,讓靈兒嫁給常青?

太不可思議了……

太子瘋了嗎?

謝源見謝嫻臉色煞白,宛如死人一般,顧不得生氣,驚訝道:“嫻兒?”

聽了這聲呼喚,謝嫻怔了怔,用力甩了一下頭,道:“爹……這,怎麽會……”

“我跟陳公公說了。”謝源陰沉著臉,道:“他還沒登基呢,就忙著做昏君了,弑父殺兄也罷了,居然還出這種昏招,虧我輔佐了他這麽多年……”說著,雙目橫流道:“大周朝看來氣數盡矣,氣數盡矣!”

謝嫻此時還沒完全接受這個消息,一時驚疑、酸澀、茫然、各種滋味湧上心頭,隻喃喃道:“爹,你別生氣……”

“我不會讓靈兒嫁給錦衣衛的!”謝源肅著臉道:“謝家女丟不起這個人!若是他強來,就踏著我的屍體過去吧,我以為他真的讓我們退了,誰知道竟是這種算計……”

謝嫻扶著案幾慢慢坐下,怔怔不語,許久才道:“爹,若是靈兒自己願意的呢?”

謝源瞪大了眼睛,道:“兒女親事,什麽時候輪到她自己做主了?她是謝家女,除非她不認我這個爹,改了稱呼,與謝家斷絕關係,否則她死了也不能與那種人聯姻!沒得讓天下讀書人笑話!”

謝源說一句,謝嫻打一個寒戰,仿佛每句話都在說自己,可是……這說的是妹子……妹子……

怎麽會……

忽然想起那日與謝靈爭吵的情形,腦海裏漸漸浮現出一個奇怪的猜測——瑞王這個旨意,是妹子促使的!

可是這也太荒唐了,瑞王是何等人物,豈會聽從一個小丫頭的指揮?何況他如今指望著常青鎮住局勢,怎麽會這麽亂……亂點鴛鴦譜?一瞬間,謝嫻竟懷疑妹子給瑞王下了藥,才會做出這種荒唐的事情,可是又覺得不可能,想來想去,也沒有著落,隻怔怔發呆。

“嫻兒?”謝源見謝嫻神色詭異,皺著眉道:“你這是怎麽了?你嫁給濂兒也算是件好事,我來找你商量的靈兒的事情,我寧肯這丫頭一輩子嫁不出,也不能去嫁給錦衣衛,我對陳公公說了,除非我死,否則不用想。”說著,望著女兒。如今他退了職,幕僚們都做鳥獸散去,能商量上話的也就眼前這個小女兒了,誰知她也不比往日機智精明,竟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什麽。

“爹……”謝嫻見父親看著自己,隻得張口道:“這事十分荒唐,我覺得,覺得……”後麵竟說不出來了。

“荒唐?明明是他不甘心謝家退出,故意讓一文一武拉住謝家罷了,隻是濂兒本來就是我們連襟,你們姐倆誰嫁給他也罷了,我就不說什麽,可是怎麽……怎麽……總之,我不會同意的!”謝源見女兒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皺了皺眉道:“嫻兒,你怎麽了?可是累著了?”

“沒有,爹。”謝嫻抓住案幾上的硯台,道:“爹,若是靈兒執意的話……”

話音未落,被謝源“嗤”了一聲,道:“嫻兒可是糊塗了,太子雖然昏,卻也昏不到那個地步,靈兒不過討了太後娘娘的幾分歡喜,他怎麽會聽一個小丫頭的?”

“不是……不是……”謝嫻腦袋一片混亂,她知道的內情比父親多的多,因此覺得父親的推測雖然有理,卻……

“爹,我想想。”謝嫻站了起來,道:“您先別急,這事是陳公公私下來跟您說的,既然沒有公開,便沒有定下來,這說明太子殿下主意未定,總有爭取的餘地,您別……總之咱們都是要退出了的。”

謝源被女兒一說,那怒氣終於平息了幾分,點頭道:“是,他隻是找人來跟我說,倒也沒傳旨。”

謝嫻見父親的氣憤平了幾分,道:“爹,我先回去,我們都好生想想,應該會別的法子的,您別急。\\\

謝源見女兒一直臉色蒼白,氣色不佳,也不忍心讓她多待,道:“你回去先好生養身子,這事我已經對陳公公說了,那位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他給我臉麵,我也給他臉麵,若是他不給,我這條命留在這裏,讓他瞧瞧咱們謝家的骨氣。”

“不會的。”謝嫻聽父親的意思,驚道:“爹,你萬不可做糊塗事,不會的,你別急,我們都不會嫁給錦衣衛的,死也不會的,爹放心……”說著,竟“噗通”跪了下來。

謝源吃了一驚,道:“嫻兒?”

“爹,你放心,我們都不會做這種事情,你放心!”謝嫻說完,雙手在袖子裏緊緊攥住拳,低下頭,已是淚流滿麵,道:“誰也不會踩著您的屍體過去,爹,我會想法子,想法子……嗚嗚嗚。”

謝源唬了一跳,忙俯下來扶起謝嫻,道:“嫻兒,你這是怎麽了?我不過說的應對之策,何況靈兒的事情,與你何幹?倒是那昏君讓你嫁給濂兒,我覺得倒是好的,靈兒性子跳脫,又愛闖禍,不及你萬一,把你留在這裏,倒是比靈兒更好些。”

謝嫻用袖子擦了擦淚,苦笑道:“沒什麽,爹,聽爹說要把命留在這裏,我著急了。”

謝源笑了笑,道:“其實主死臣哪裏有不死的?”

謝嫻聽了這話十分不吉,皺著眉道:“爹……”

“好了,我隻是隨便說說罷了。”謝源見女兒的臉色又變得煞白,安慰道:“你不是讓我開書院,雲遊講學的?這個主意極好的,咱們回鄉下就去做。”

謝嫻聽了這話,才放心下來,又與謝源說了幾句,這才辭別,帶著丫頭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宛如大病一般隻想昏昏然倒下,可知道這個時候,越發要挺住,隻得強打精神處理了幾件瑣事,一會兒子欒福元福幾個擺上飯來,謝嫻看著一桌子飯菜,毫無食欲,隻拿著筷子吃了一根黃瓜絲,便放下道:“不吃了。”

“小姐,你再這樣,我要跟老太太說去。”欒福終於忍不住了。

謝嫻聽了這話,又拿起勺子喝了兩口粥,站起來道:“我實在吃不下了,先去歇息,你們別進來。”說著,轉身進了內室,把門關上了。

欒福與元福對望一眼,欒福還要去敲門,被元福拉著,低聲道:“你消停會兒吧,小姐心情不好,別去添火。”欒福聽了這話,隻得罷了。

謝嫻坐在**發了半天怔,忽然爬到床櫃上,打開鎖,把那匣子拿出來,撫摸著那匣子許久,咬了咬嘴唇打開,用顫抖的手想去解開那方印外麵的結,卻又縮了回去,隻把那嬰衣掀開,見那衣服雕龍繡鳳,精致異常,上麵有一攤陳舊的血跡,此時已經變成了紫紅色,貼在嬰兒的肚兜上,在衣角有個穗子,上麵繡著模糊的“內造”的字樣。

她忽然扶住額頭,閉上了眼,很快又睜開,把那衣服收好,把匣子蓋上,放回了床櫃裏,籲了口氣,站了起來,走到窗前,望著遠處的景色發呆。

她的房間坐落在謝府的後花園南側,舉目之間便能見到花苑裏的美景,此時已是深秋,萬物凋零,樹葉都染了枯黃,偶然有楓樹飄越過牆頭,飄落在院子裏,又隨著那風遙遙吹起,刮進了她窗前的案幾上,謝嫻抓住那楓葉,撫摸著上麵的斑斕,望著望著,淚水點點滴滴掉了下來……

入夜的風很緊,這種時候一般都會關緊了門窗的,謝嫻卻隻把門窗虛掩著,秉燭而坐,臉上的淚痕早已擦去,此時妝容精致,換了淡紫色的家常服,下穿胭脂色的留仙裙,神色平靜而淡然,眼眸深處微微帶著些恍惚,許久許久,忽聽到一聲輕微的響動,眨眼之間,見常青站在眼前,上下打量著謝嫻,見少女似乎有備而來,問道:“在等我?”

謝嫻點了點頭。

常青見她神情平靜的有些異常,皺眉道:“今兒沒犯病吧?”

謝嫻不答。

常青卻不管那些,走過去摟住道:“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

謝嫻渾身一震,道:“什麽?”此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是嘶啞的。

“太子有十分緊急之事讓我出麵去做。”常青語氣裏也帶著幾分遺憾。

“這種時候你不在京城?”謝嫻蹙著秀眉。

“要去邊疆一趟。”常青無奈道:“否則他登基了,哪裏鬧了起來,來個舉兵反攻,大周朝就完蛋了。”

謝嫻怔忪半晌,嘴角漸漸染上苦笑,道:“什麽時候回來?”

“一個月後……”常青感覺謝嫻今夜異常的沉靜,沉靜地仿佛一攤死水,無論怎樣也不起漣漪,不由不安地抱緊了,道:“你等我回來,太子說,若是這個差事辦好了,他自然會把謝家女嫁給我的……”

“謝家女……”謝嫻淡淡重複道。

“是啊,沒想到他居然肯了,若是他肯了,你爹那個老糊……咳咳,那個老……哦,就是說,你爹怎麽敢不答應?即使心裏不答應也不敢公然反對吧,否則就是違抗聖旨,所以……”說著,常青的臉忽然有些紅了,想到能以後跟謝嫻在一起的幸福日子,心裏歡喜汩汩溢了出來,隻覺得天地都染成了快活的朦朧。

謝嫻一言不發,也不象往日那般百般掙紮,隻是把頭埋在常青的肩頭,喃喃道:“常大哥,我會記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