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李同約了王若樂,專門到江北,找了家賓館。一住下,李同就問:“最近你的人是不是又在亂動了?連網絡上都有,太不像話了嘛!想死,是吧?”
“李書記這是……”王若樂一臉驚訝。
李同道:“你不知道?宋雄都知道了。這事可能沒有好果子吃,你得準備著。”
“我準備什麽?我早知道宋雄在調查我。還有花木榮,我聽說她多次到宋雄那兒告狀,說南山不打擊王若樂,就沒有清平的天下。這也太抬舉我了吧?這個瘋女人……總有一天我得……”
“你得什麽?到現在還不明白?人家這是把你往套子裏引,你果真就進來了。調查的事,我估計一直在做,而且他們可能要采取一些行動了。”
“采取行動?”
“是啊!我擔心。你們不是一直有人監視著調查的那一撥人嗎?”
“是監視著。可後來他們撤了。”
“沒有撤,隻是換了一班。看來宋雄雖然沒有搞過政法,可是在行哪!關鍵是這事,已經得到省裏麵的支持。”
“這……難怪他們上個月將若書推薦到維和警察部隊出國了。可能就是怕……這事,李書記你看,我得怎麽著?按理說,也沒事。我也認真地檢點了一下,沒什麽大的事情,我現在所有的經營都是正當的。當然,有一些小弟兄們可能做了些過頭的事,那也隻不過是打打架,訓訓人而已。宋雄他到底要……”
“宋雄之意不在你啊!”
“那在?”
“在南山的一班幹部。這個時候,若樂啊,你必須團結所有能團結的力量,把這個消息盡快告訴那些領導。讓他們知道,借他們的力量來解決問題。同時,還是我上次所說的,停止一切活動,那些惹事的,讓他們出去,以後也不要再過問他們。你不是黑老大,你是共產黨的官員,知道嗎?官員就得有官員的樣。”
“書記教導的是。”
“我不是教導你,我就怕你一衝動,什麽事都敢做。宋雄跟以前的不一樣了。一來他在上麵有勢力,二來南山沒人製約他。莫大民因為自己屁股上有屎,完全被宋雄給鎮住了,李馳現在又迷迷糊糊,花怒波這邊還可以有所作為,不過不好處理。你得看著辦!”
“這個行,我知道怎麽做了。”
“我還得叮囑你一遍,千萬不要胡來,不要衝動,包括對花木榮。一個女人,別去計較。計較她事小,你的得失事大。你在機械集團那邊的事,全脫出來了吧?”
“沒有,難哪!還有一個多億套在裏麵。李重慶說什麽也拿不出來了。我怕他要走人,這家夥靠不住。”王若樂點了支煙,又給李同續了水,然後說,“我聽人說李重慶已經辦了護照。”
“辦了護照沒什麽,你不也有?他現在正在弄上市,這是好事。正好轉移一下宋雄的注意力。另外,我馬上準備跟李馳一道,再就地方戲的問題,向宋雄吹吹風。不過就我所知,宋雄這個人一旦認定了一件事,就很難……如果能從上麵打開缺口,可能有效果。可是……”李同皺著眉,他矮小的身子在燈光下,顯得有些零亂。而王若樂抽煙的煙霧,正好罩在兩個人的頭頂,情景如同諜戰片。雖然沒有真刀真槍,卻也一樣驚心動魄。
王若樂使勁地吸了一口煙,說:“這事我來辦,省裏那邊我明天就過去。”
李同點點頭,又道:“我一直懷疑宋雄要讓王嶽出來負責這事。上次我探了一下,王嶽口風很緊。這人雖然是掛職幹部,可你不能輕視。他過兩天就要回南山了,回來後你們就要注意他,但千萬不要搞得太明顯,更不能使用特殊手段。”
“王嶽?王市長?不會吧?宋雄難道會動用他,沒道理呢!”
“沒道理才是有道理,這正是宋雄的高明之處。宋雄要借打黑在江南省謀得政聲,南山現在經濟上正在走下坡路,他暫時還無法改變。而要想在短時間內讓全省乃至中央高層注意到,打黑是一個方向。我看他擺明了要走兩條路,一條是發展文化,打文化牌;另外一條就是這打黑。文化再唱,也就是文化,可是這……”
“李書記,我一直想問問,李馳主席到底怎麽了?整個人都迷糊了,是有意這樣,還是……”
“不太清楚。據說是憂鬱症。這病很麻煩的,容易自殺。”
“啊!”
“那任潔以前是不是也是這毛病?那女人走得不明不白的。我聽王成水說,她的確留了封信,但裏麵一個字也沒有,是空白。宋雄有意留著,那是另有目的。我還聽說,李馳現在這樣子,一半就是因為任潔自殺了;另外一半,當然不可靠,是說被那個姓徐的女人害的。”
“不要亂說了。現在不是管別人的時候,先管好自己,管好自己手下的人!我讓你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吧?”
“全部準備好了,隨時可以給書記。”
“那好。”
過了兩天,王嶽從北京回到南山,市委常委又召開了一次常委會。會上,宋雄主持會議並宣布了決定:經請示省委同意,並經過紀委與公安部門前期大量工作,市委決定從現在起,用兩個月時間在南山開展打黑除惡專項行動。這項行動由市委負總責,市政法委協調,具體工作由市委常委、副市長王嶽同誌負責。會議同時宣布了三條紀律:
一、所有市級領導和各級幹部,要服從於打黑除惡專項行動的要求,積極配合行動、配合調查。
二、嚴格保密措施,對市委和打黑除惡專項活動領導小組的安排,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沒有特殊情況,不得隨便過問打黑除惡相關秘密事項。
三、無論涉及任何人任何單位,一查到底。
參加會議的常委們,除了宋雄、莫大民和王嶽外,幾乎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決定鎮住了。李同望著宋雄,花木榮望著李同,大家的目光都在糾纏著,迷茫著,似乎都在尋求答案,卻無法獲得。終於,列席會議的花怒波說話了。
“我是列席常委會的,本來不該發言。但現在看大家都是有話不好說,那我就先說幾句吧。”花怒波麵色鎮定,道,“打黑除惡專項行動要不要搞,首先我表態要搞,一定要搞!社會發展轉型期,什麽樣的問題都有,包括黑惡勢力。南山有沒有?我覺得應該有,但是也有一點可以肯定:沒有大的黑惡勢力。這從南山近年來社會治安管理的綜合考評上可以看出,我們的整體治安水平在全省是靠前的,我們的社會是和諧的,人民是安居樂業的。剛才宋雄書記宣布了要開展專項行動的決定,我擁護。不過我也得提醒一下:這個行動到底搞到什麽程度,打到什麽層麵,要獲得什麽結果,這需要大家研究,決定隻有方向,具體怎麽做,必須要有明確的方案。打黑除惡的出發點是優化南山的經濟社會環境,但如果因為打黑,導致了社會極度不穩定,人心浮躁,也必將極大地影響到社會經濟的發展,這兩者的關係相信大家比我都懂。因此,我提議常委會要細致地進行研究,出台切實可行的專項行動方案,從而避免整個社會都因之動**。”
“怒波主任的提議很好!”宋雄先把話給封了,然後道,“在決定的基礎上,大家都說說。”
“那好,”花木榮將茶杯重重地放穩,接著道,“我完全同意市委的這個決定。南山有沒有黑社會,我相信在座的很多領導都清楚。有,不僅有,而且發展得相當猖狂。不過我們的黑社會,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黑社會了,而是升級為現代黑社會。壟斷,搞黑金政治,打擊異己,不正當競爭,這才是他們現在的特點。包括工程領域,資本領域,甚至包括人事安排,都有黑社會勢力進行滲透。我曾經多次呼籲過,要進行打擊,並且要嚴厲打擊。但是,打黑除惡行動涉及麵廣,風險大,情況複雜,使得許多領導望而生畏。當然有部分領導,本身就與這些勢力有牽連,讓他們來打黑,豈不是笑話?宋雄書記決定由王嶽同誌來全盤負責,我完全讚成。首先我表個態:我將嚴格遵守這三條紀律,必要的時候,服從市委統一安排,為全市的打黑除惡專項行動發揮一些盡可能發揮的作用。”
其他各位常委也都相繼表態,這個表態是必要的。尤其是在剛才花木榮那一番話之後,表態也成了撇清自己的一種方式。
最後輪到李同了。
李同清了下嗓子,將身子從椅子裏往上抬了抬,說:“我想講兩點。第一,我擁護剛才宋雄同誌的提議。為什麽叫提議呢?是因為那還不是決定。誰的決定?沒有經過常委會研究的,都隻能是個人的決定,不能代表市委。這是組織原則,必須要堅持。第二,我想就所謂的打黑除惡專項行動談點看法。首先,我們怎樣界定黑惡勢力?既然決定打黑除惡,那總得有個基本的方向吧?方向是什麽?目標又是什麽?是大海撈針,還是有的放矢?或者說就是組織一支隊伍,在南山到處尋找?社會治安和經濟領域的問題肯定是有,這不能否認,但是不是要上升到黑惡勢力的層麵,我覺得沒必要!有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亂,這有什麽好?對經濟社會能有什麽促進?其次,我想就如何打黑除惡,說說我個人的意見。打黑的目的是優化環境,除惡的目標也是促進經濟社會發展。如果打黑不當,除惡不妥,那麽結果必將是適得其反。不僅不能取得預期的效果,還會影響民心,挫傷民智,擾亂民生。所以,慎重,謹慎,再謹慎,是必須堅持的原則。就兩個原則:一是組織原則,二是謹慎原則。我就說這些!”
莫大民望了望宋雄,宋雄清了下嗓子,卻沒說話。莫大民問李馳:“李馳主席呢?”
李馳目光空洞,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緩緩地說:“這事讓我想起南山戲中的幾句戲文:
你方唱罷我登場,
山雨欲來愁煞人。
打打鬥鬥為哪般,
到頭來,鏡花水月一場空。”
說著說著,李馳竟開始唱了起來:
“看你也經曆過百轉千回,過盡千帆,
怎知生如晨露,晦如朝菌……”
對台戲
一個官員在官場中所處的情景,很大程度上決定了這個官員對決策的參與度、敏感度和執行力。任何決策,在出台之初,都是與官場利益密切相關的。因為某些事件對公共利益或者說官場較大利益構成了侵犯,那麽,決策者就有可能提出決策建議。
筆者注:筆者在前麵提到,曾經在南山被人監視。但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並沒有再發生類似的事件。特別是在進入八月以後,筆者將調查重心由民間轉向了官場,接觸了一係列的南山各層次官員。到八月底,南山正式開始打黑除惡專項行動前,筆者接觸的官員總數已達到近百名。這些官員,一部分在後來的打黑除惡專項行動中落馬,一部分也因之獲得提拔,還有一部分一直是站在河邊望大水。在南山市長對外宣布行動當天晚上,筆者接到一個匿名電話,問筆者是否一直在調查南山黑社會的事情?筆者予以否定。對方說他們是省公安廳的,需要我在這方麵給他們配合。我再次予以否定。在電話中,我無法判斷此人的真實身份。同時,在南山的調查,黑惡勢力隻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我關注的是南山的政治生態,而並非單一的黑惡案件。我必須多方麵、多角度地審視南山,這樣,我才能以南山為標本,剖析一個地級市的發展進程,以及家族和官員自身在政治生態中所起到的作用。筆者無意為南山的任何一個幹部下結論,本調查報告中所呈現的,都是原生態的事件和經曆。雖然在某些情節和段落上,可能會出現讀者覺得不可能出現的情節,但是,事實已經那樣發生了,我隻有尊重。這裏麵不得不提到南山絲綢集團老總任潔的自殺。最初讀筆者這個報告的一位朋友認為:任潔不必要自殺。其實筆者也同樣認為,因為從邏輯與情理兩方麵考慮,她都沒有太多應該自殺的理由。然而,她的確自殺了。作為調查報告的執筆者,我覺得這個報告隻是把筆者所看到的、聽到的、調查到的,用文字的方式表達出來。至於它後麵的思想與結果,那將是一個漫長的思考過程。
一場恰如其分的雨。
雨中,盛夏那種濃烈正在綻放,而已經在醞釀的秋,也悄悄地爬上眉睫了。王嶽最近一直待在國大的房間內,很少出門。南山打黑除惡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就設在他房間的隔壁,這是宋雄有意為之的。宋雄說,一來工作方便,二來也安全。
王嶽想:宋雄看來對很多問題的考慮,是頗為老道的。他不動手則已,一動手就顯示出了老辣與幹練。與王嶽一道在辦公室坐鎮的,還有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許還水。在此之前的頭兩天,公安局長王成水也基本上坐在裏麵。可是第三天,省公安廳下發通知:調王成水到省廳工作,省公安廳刑偵處處長劉堅調任南山市公安局黨委書記、局長。明眼人一下就看得出來,這是一次非正常的工作調動。對於王成水來說,或許是災難。當然,也有可能僅僅是讓其避一避,他畢竟在南山待了十幾年了。公安局長輪崗交流是正常的事情。王成水事先並不知道這一決定,他是在接到省廳的通知後,才知道的。他先是吃驚,接著是害怕。他怕省廳這一招是變相地抓捕他。雖然他在南山這十幾年,與王若樂也有相當不錯的關係,但如果上升到保護傘,或者後台等,他還不夠,他也不曾有。其實,在南山市公安局,王成水也知道自己的地位,雖然是黨委書記、局長,可是他哪能與李風還有其他一些副局長抗衡呢?李風的背後是李馳,而其他的副局長,每個人背後都有大樹。他不想搖那些樹,也不想動那些樹。他隻想在南山順順當當地幹幾年,然後調到別的地方。南山這個地方太複雜了,十幾年前他剛來搞副局長時,一開始也不知道深淺,結果很快被晾了半年多。從性格上看,王成水生性溫和,也正因為如此,南山公安局才出現現在這樣的局麵。宋雄在此之前,多次找他談話,要求他盡快啟動對黑社會的打擊。但是他沒敢動,而且他知道他也動不了。如果說他屁股上一點兒屎沒有,那是不可能的。不是那一丁點兒,真要查起來,也是要關個十年八年的。人生能有幾個十年八年?能拖則拖吧!可是現在,拖不過去了。一紙調令,他得離開南山了。福也禍也,天知道!
接替王成水的劉堅,在江南省公安係統乃至全國公安係統都是有影響的。前些年,江南省連續打掉兩個特大黑社會團夥,主要的偵破負責人就是劉堅。這次劉堅過來,也是宋雄特意要求的。宋雄說,要打擊黑惡勢力,就必須做到除惡務盡,不能打不到黃鼠狼,還惹了一身騷。
劉堅第一天到公安局上班,是著便衣開車過來的。
在大門口,車被攔住了。門衛斜叼著煙,冷著眼,看著劉堅,就是不讓進去。劉堅也沒多說,隻是打了個電話。不到三分鍾,門衛室的電話響了。這時劉堅看見門衛的臉色由剛才的冷著,變得異常嚴峻起來。接著,電話放下,門衛像換了個人似的,迅速地開門,說:“劉局長,我真不知道……”
劉堅笑了一下,車子剛進門,李風就下樓了,後麵還有若幹副局長、科長。李風上來握住劉堅的手,說:“劉局長,唉,過來也不打招呼?我們好去迎接嘛!大家歡迎劉局長!”說著,鼓起了掌。其他人也跟著鼓掌。
劉堅擺擺手,說:“都回崗位上工作吧,我從今天就算正式來報到了。請大家多支持!見麵會就不搞了,我馬上得去給市委領導報到。”
車子轉身就出了大門。李風望著車子,心想這劉堅果真是個堅果兒,不知這堅果兒,下一步將砸到哪裏?
就在劉堅到位的第二天,南山市又迎來了一位新任市委副書記——原省紀委副書記李朔,調任南山市委副書記,排名在李同之前。
李朔雖然也姓李,但同南山李卻沒有什麽關係,不在南山狀元李之列。這個,宋雄應該也知道。在李朔到南山來之前,也就是劉堅就任南山公安局長的當天,筆者就南山打黑除惡工作采訪過宋雄。在采訪結束後的私下時間內,筆者提到李朔即將赴任南山市委副書記的傳聞,宋雄沒有否認。同時,筆者與宋雄就官場家族問題進行了探討。宋雄說了兩層意思:一、家族式官場在南山沒有形成,但是南山確實有三大家族。這是曆史,也是當今的現實。二、這三大家族不僅僅體現在官場上,更多的是體現在政治、經濟和文化上,包括在南山之外對南山經濟社會的潛在影響。筆者問到如何解決或者說如何正確處理這三大家族的問題,宋雄說無論是什麽家族,都必須在法律與道德的基礎上存在。南山打黑除惡將會不可避免地涉及這些家族的利益,我的態度是:一打到底,決不姑息。
李朔的到來,對於南山官場來說,不啻是個驚雷。尤其是李同,在同李朔的見麵會之後,他就坐車離開了市區,到了南府河。他讓司機把車開回去,說想一個人走走。南府河邊還真是熱鬧,到處都是人,南山戲的旋律如同跳躍的河水,來回不絕。李同走了一圈,也同幾個退下來的老同誌打了招呼,就覺得再不能往下走了。遇見的熟人越來越多,有些自己雖然不認識,但人家認得你。人家打招呼,你不能不應。本來,他是想找個地方清靜一下的,現在卻更加喧鬧。他拿出電話,讓王從誌過來。
半小時後,李同、王從誌和李重慶坐到了一起。
王從誌說:“李書記最近過得不太好,要注意啊!”
“怎麽可能過好?南山的事情你不知道?還有你們……”
李重慶笑著說:“其實李書記也不必如此擔心。南山不還是那個南山,還能變成他宋雄的南山?我看那是他一個人的想法。從外地調兩個人來,再加上一個掛職的副市長,就能動得了?哈哈,那也太容易了吧?要是這麽容易,我也來做一個打黑書記,揚揚名。哈哈!讓他玩吧,我們樂自個兒的。”
“還叫玩?重慶哪,我發現你最近變得漫不經心了,這不好。形勢是明擺著的,讓劉堅來,是要抓公安;而讓李朔來,你們知道……”李同歎了口氣。
王從誌道:“那分明是要擠對李書記你嘛!這班人,不行哪天我讓人給他點顏色。”
“胡說!就你這樣,還……別亂想了。安置房那筆款子倒了多少?”李同一直覺得這是他最應該著急和致命的。
王從誌猶豫了下,說:“四千萬不到。”
“那不行。趕快再倒些到財政,至少要一個億。”李同強調說,“上次我讓你將所有的賬目全做好了,都沒問題吧?本來是沒有問題的事情,如果在技術環節上出了錯誤,那就是你們自己找死。這次我感到宋雄提出打黑隻是個幌子,他的目標是清除政治異己。所以,他不會在王若樂的問題上過多糾纏,如果我想得不錯的話,他應該很快就回到對官員的清查上。而你,”李同朝王從誌望了下,說,“你可能就是一個突破口,但不要慌。不會有太大的事情,首先挺得住,才能經得起,最後才能站得穩。”
“賬目上都是平的,我找會計事務所的會計做了。我就怕他們會追到承建方那兒。他們可是不管東南西北,一股腦兒往外倒的,這就麻煩了。我也給他們反複打了招呼,但還是有點不放心。關鍵是那三個億的資金,現在拿不出來。不過,我倒有個想法,就看李書記您支不支持?”
“說說。”
“我想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把我們正在建的南山大廈拉進來。就說我們是通過安置房工程空餘了一些資金,現在全部用在南山大廈的建設上了。這麽大個工程,他們沒辦法查。至少能拖過這一陣子,再慢慢想辦法。”
“這個我看行。”李重慶說,“房地產是個無底洞,誰都別想查出名堂來。這個可以。”
李同點點頭,說:“事到如今,也隻好這樣了。要抓緊實施,隨時準備讓他們調查。同時要通過適當的方式,將這消息捅到政府那邊,特別是花木榮花市長。”
“好的。”
李同又轉過臉對李重慶道:“上市的事怎樣了?要加快進度。”
“我是很急啊,可是得走程序。”
“我不是單純地指上市進度,是指匯報進度。這個情況要不斷地向市委市政府的領導們匯報,特別是主要領導。不要老是讓他們想著你們資本運作的事。”
“這……李書記想得周全。”李重慶說,“我從明天開始,每天去匯報一次。”
李同笑了笑。
李重慶顯得有些心事重重地問:“李馳真的就……我看他簡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憂鬱症嘛,就是那樣,再往下,就難說了。不過這個時候得這病,也真是蹊蹺。我給宋雄同誌建議,要送李馳同誌到外地治療。這憂鬱症再發展下去是很危險的。”李同歎息著說,“李馳同誌正在積極倡導發展南山地方戲,這個倡導很好,下一步會有動作。作為機械集團,也可以在這方麵做點貢獻嘛!”
“我也在考慮。我想先成立一個南山戲俱樂部,李書記來當名譽會長。怎麽樣?”李重慶問。
“當然可以。快點籌備,爭取最近能出來,如果國慶能開始演戲,那就是最好。他們打黑,我們建設文化嘛!哈!”
“哈哈,好,各唱各的戲,看誰精彩!”王從誌大聲道。
兩天後,南山市公安係統調用大批警力,並且從省城和臨近市縣抽調警力,在淩晨突然開始了打黑除惡大抓捕。當晚抓捕各類犯罪嫌疑人兩百多名,涉及市內三區和兩縣。其中有公安部網上通緝的逃犯兩名。李同得到消息的時候,行動已經開始。本來,他想問宋雄這樣大的行動為什麽連他這個副書記都不知道?但想想宋雄說過這次專項行動全部由領導小組負責,便沒再問了。何況他也想了,真問得太急,顯得太關心,是不是會讓宋雄感覺到他李同心虛了?既然宋雄花了那麽大氣力,要開展打黑除惡專項行動,不抓些人,不平些民憤,是不大可能的。這一點,李同,包括花怒波,還有南山大大小小的幹部們,都已經達成了共識。就連王若樂也認為:可以讓他們抓一部分人去,專項行動總得有成果吧!而且,在此之前,不僅僅王若樂,就是南山稍稍可能會被列進黑惡勢力的幫派,都在私下裏訂立了攻守同盟。抓去了,該說哪些,不該說哪些。就是判刑了,也會有人來負責。倘若進去了,又胡說,那麽,官場有官場的規則,道上有道上的規則,結果可想而知。因此,雖然抓了兩百多人,但都是些前台的小混混,南山也並無多大的動靜。王若樂也一直沒有打電話,他最近專門換了幾個手機卡,怕自己的常用手機被監聽了。
《南山日報》頭版頭條報道了專項行動的戰果,特別提到這是對南山黑惡勢力的一次重創。同時,配發了社論,強調這次專項行動將是一場持久戰,任何心存僥幸的黑惡分子,都將難以逃脫。社論呼籲廣大老百姓積極組織起來,向政府揭發黑惡勢力的犯罪行為,並敦促犯罪嫌疑犯盡快投案自首。所有投案自首的,都將得到寬大處理,堅持與政府對抗,必將得到不恥的下場。
打黑專項行動第一階段剛剛結束,南山市迎來了近年來最大的招商項目——四方汽車集團南山分廠建設項目。項目總投資達到十二個億,計劃在三到五年內,建成年產二十萬輛的四方轎車生產線,年產值將達到三百億,利稅總額六十億。為南山財政年可增收十餘億。這不僅僅是南山市最大的招商項目,也是江南省近年來最大的招商項目。為此,省委副書記葉昆專程前來參加項目開工儀式。
南山開發區內,紅旗招展,這多少讓人想到幾年前,南山高速興建時的場麵。所不同的是,那時主持儀式的是肖龍,而這次主持儀式的是南山市市長莫大民。
莫大民介紹了四方汽車南山分廠項目的基本情況,四方汽車的田總也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說將把南山建成中國江南的汽車城、文化城。宋雄代表南山市委、市政府發言,他一開口就將南山當下的情況與項目聯係了起來,說:“為什麽選在這個日子搞四方汽車南山分廠的項目開工儀式?我是有想法的,也是有考慮的。隻有這個日子,我才放心,也有信心。大家知道,南山曾經是江南省的經濟重鎮,物華天寶,人傑地靈。但是,近年來,因為自身環境的原因,也由於國際大市場的影響,南山經濟正處在嚴重滑坡的地步。省委、省政府也多次要求南山幹部,總結經驗,找出差距,奮發直追,再創輝煌。然而,路漫漫其修遠兮!市委為此多次召開會議,分析問題,統一思想,最後總結出來的結果是:南山的環境亟待改善,南山的經濟結構亟待調整,南山的幹部作風亟待整頓,南山的工作效率亟待提高。可以告訴大家和田總的是:就在前兩天,南山開展了一次聲勢浩大的打黑除惡專項行動。我們現在可以負責任地說,南山的環境正在改善,南山的服務正在完善,南山的幹部正在努力,南山的未來必將美好!”
李同聽著,覺得宋雄這話說得似乎是,他要把打黑除惡專項行動作為這次招商引資項目開工的獻禮一般。的確,宋雄到南山雖然才八九個月,可這人的主見和風格,已經使南山這塊大地感到了震撼。他不僅僅在搞打黑除惡,這次的四方汽車南山分廠項目,也是他親自招來的。據說這個項目好幾個省在爭,就是江南省之內,也至少有三個地級市在爭取。田總與宋雄本來並不相識,聽花木榮副市長說,宋雄是用了特殊的招數,打動了田總,從而讓他拍板將項目落戶南山的。他曾問花木榮宋雄書記到底用了什麽招法?花木榮說這個保密,有一點可以肯定,宋雄書記打動了田總,用的是文化,而不是任何下三濫的手段。那是一場真正的高手之間的博弈,結果彼此折服,從而開啟了四方汽車南山建廠之路。他又問了招商局的同誌,他們隻透露了其中的一點:宋雄沒有像別的地方一樣請田總吃飯唱歌,而是請他聽了一台原汁原味的南山戲。李同問南山戲不是還沒搞起來嗎?招商局的同誌說其實也不是整台的戲,而是折子小戲,就由哈爾蕙和李瑤擔綱,同時將原來南山戲劇團的幾個演員找來排練了一陣,這就上場子了。“你別說,那戲一唱,還真的征服了田總。田總看《紅白塔》時,激動得握著宋書記的手,說:‘這樣好的戲,說明了南山有文化。有文化就會有一切,這個項目我投資定了。’”招商局的同誌複述田總的話時,差點笑出了眼淚,說,“這也就是能唬外人。南山戲在咱們南山,除了李馳主席,誰還能聽得下去?”不過李同倒覺得宋雄確實是找到了點子上。現在大企業講的都是文化,他們見慣了宴請,見慣了領導,卻很少見到那些土生土長的鮮活的東西。南山戲雖然是地方戲,但就李同所知,南山戲其實與早些年的京劇頗有淵源,南山戲人物生動,唱詞典雅。宋雄這回是摸到了田總的老戲骨上,讓田總著實快活了一番,南山也就著實得利了一番。
葉昆最後講話,自然是一番祝賀,一番表揚,一番鼓勵,一番希望。
項目儀式後,葉昆聽取了南山市委關於南山工作情況的匯報。宋雄重點匯報了打黑除惡專項行動的成果,指出:南山打這一場戰役,也是迫不得已,而且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黑惡勢力不僅侵害了人民生命財產安全,而且已經滲透到了南山的政治生態之中。很多國家公務人員,包括一些領導幹部,都與黑惡勢力形成了勾結。這種問題的嚴重,已經超出了想象,成為了製約南山經濟社會發展的主要障礙。再不打黑,南山就沒有一片藍天;再不除惡,南山就難以有好的環境。打黑除惡,是解決南山當前根本問題的一條有效出路。當然,我們打黑除惡的目的,並不是要抓些人,要處理些幹部,而是要淨化環境,統一思想,創建和諧、進取的南山新局麵。為此,南山市委在打黑除惡專項行動的同時,在大力發展經濟,尋求經濟增長點,提高南山現有產業的集群效應。要大力發展南山文化,用先進的文化教育人。一個地方發展不發展,發展得快與慢,重要的是人。因此,南山市從現在起,要開展大力整頓幹部作風、純潔幹部隊伍、提升發展信心、強化奮鬥意識的國家公務人員思想解放大討論活動。
葉昆副書記一直聽著,時不時記錄一些。宋雄接著就南山下一步的具體發展,談了三點想法,然後他話鋒一轉說到了南山的家族問題,“南山因為曆史和文化的原因,在幹部隊伍中長期形成了一種近乎家族式的聯結關係。我聽說南山有懸壺王、狀元李、花政委三大家族,這些家族出身的幹部,占了南山處級以上幹部中的將近一半。這確實是個很有意思、很特殊也很值得研究的現象。最近,某報記者在南山進行調查,重點調查的就是南山三大家族的脈絡。我曾同該記者會麵,談到三大家族的問題,他坦言:“隻要家族利益服從於國家利益、老百姓利益、黨的利益,曆史形成的家族文化和家族勢力並不可怕。怕就怕在關鍵時刻,在違反原則和公眾利益時,這些家族產生影響和力量。”我同意這個觀點。當然,這是題外話,我隻是說說而已。”
花怒波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隨即又迅速坐了下去。乍一看,好像是他什麽地方不舒服,換一個坐姿罷了。但李同看到他漆黑的臉色,就知道花怒波是一直在忍著了。特別是剛才,倘若不是省委領導在,可能花怒波就得發作了。有時候,力量的對比十分微妙。以前,花怒波一直與李馳互相較勁,兩個人從處幹一直較到廳幹,又一同較到副書記的位置上,再一同較到了二線。現在,李馳突然放鬆了下來,不與花怒波較勁了。李馳今天沒有參加會議,包括前麵的項目開工儀式,聽說他最近好一個人獨處,有時常常在南府河邊一待就是兩個小時。有時,他情緒稍好點,就到南山戲劇團,聽演員們唱戲。他特別愛聽哈爾蕙的戲,說她的嗓子好,理解得好,動作做得好。更重要的是,據政協的謝順利主任說,李馳有時候有些恍惚,有一次他竟然將哈爾蕙當成了任潔,喊著任潔的名字,跟哈爾蕙說話,這確實有些不太正常了。昨天,李同建議宋雄讓李馳出去休養一段時間。宋雄可能也征求了李馳的意見,但李馳沒同意。李馳說我沒病,隻是心裏空得慌。
沒有李馳的常委擴大會議,似乎一下子就少了根弦。沒有李馳的激將,花怒波是不會輕易說話的。其實,花怒波對最近的南山打黑除惡專項行動也是有自己的看法的。他一方麵希望打,雖然他也同那些可能涉黑的人員有過交往;一方麵又害怕打,他不知道宋雄會將打黑除惡專項行動搞到什麽程度,打到什麽時候,打到哪個層次,要實現什麽目標。這可能也是南山現在更多幹部的想法。即使要求坦白自首的告示已經發出去了,可是誰會來坦白?誰會來自首?坦白至少說明你曾犯錯誤了,自首至少說明了你曾有問題。那麽,有錯誤有問題的幹部,下一步組織上還會一如既往地用嗎?
擴大會議開完後,宋雄陪同葉昆到開發區調研。花木榮和李同也陪著。下了車,兩個人走在後麵,李同說:“剛才宋雄同誌提到南山官員家族的問題,有點意思。他是不是要搞官員家族研究啊?哈哈!”
“宋雄同誌提的一些現象是有的。平時沒覺得,現在看看,確實是。比如王……還有……”花木榮停了下,說,“當然不能以個別代替整體。不過確實有這現象,整頓是對的。而且,宋雄同誌也隻是說說,沒有說要怎麽樣的。”
“哈哈,木榮同誌一向是樂觀的嘛!哈哈!”李同說著,向後退了一步,說,“抓了兩百多,還會抓多少?南山多大地方,不穩定哪!”
“一批害群之馬,抓就抓了。幹淨!”花木榮並沒理會李同的意思,而是繼續道,“抓這些人也隻能是表麵上的,關鍵是要抓幹部,抓幹部隊伍。沒有後台,黑惡勢力真的能存在?笑話嘛!是該打擊了,再不打擊,南山就成了威虎山了。”
“木榮同誌也太危言聳聽了吧?幹部大部分都是好的,哪個地方沒有幾個有問題的幹部?”李同朝前麵的宋雄站著的頭發看了眼,說,“就是頭發,也各有不同嘛!”
花木榮笑笑,突然回過頭來對李同道:“安置房工程的資金,還沒到位,是不是請紀委過去查一下?我看劉會明和王從誌在這裏麵有問題。我已經給大民同誌說了,他同意紀委參與。”
李同身子一震,但馬上立住了,說:“那裏麵情況複雜,我牽頭過。給他們些時間吧,我聽說他們也在想辦法,主要的可能是把資金挪用到南山大廈去了。”
“南山大廈?那不是別人帶資建設的嗎?不會吧?”花木榮沒再往下說。前麵,宋雄正在給葉昆介紹光伏工程,說這裏當初建設時也是被地方上一些勢力給占著,推三阻四,老是沒有進展。宋雄又說道:“我和大民市長都親自過問了至少三次,才慢慢推進了一些。最近聽說打黑除惡,工地上一下子清淨了,工程進度大大加快,各種材料也能運進來了,也沒人天天來收保護費了。”
葉昆說:“工程領域的黑社會現象,是很嚴重的。要打擊!南山這次專項行動,省裏高度支持。有什麽問題,省委來解決。”
宋雄道:“謝謝葉書記了!南山幹部們有信心打贏這場戰役。”
李同也附和道:“有信心。隻要有省委的關心,一定會取得成果的。”事實上,他說話時手機在不斷地震動,憑直覺,他覺得這應該是王若樂打來的電話。果然,等上了車一看,就是王若樂,而且打了不止一個,三個未接電話了,他沒回撥。這個時候,他甚至覺得司機也不太可靠了。他得謹言慎行,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池。宋雄搞這場專項行動,目標針對的是南山的黑惡勢力,但這肯定不是宋雄最希望的,他是想借此來深入地觸及一些南山的幹部。南山由於三大家族和這兩年來複雜的形勢,導致了廣大幹部都是鐵板一塊,很難說有什麽生氣,也很難說有什麽正氣。而且,因為各種利益的相互糾纏,幹部們越陷越深,很多人想拔出來也已經不太可能了,包括一些市級領導幹部。像李馳,就李同所知,李馳與李重慶和機械集團的關係,遠遠超出人們的想象。外麵傳著:李馳在機械集團的資本運作中獲得了數千萬的好處,這些錢都存在他國外兒子的賬戶上。事實上,李馳在南山接近裸官,他的孩子都在國外,家裏隻有老夫妻兩個人。李馳現在心裏也一定是很複雜的,不過他獲得了一個意外而又合理的理由——他得憂鬱症了。從此,他將是一個病人,一個逐漸遠離南山官場是是非非的病人……
下午四點,回到市委,關上門,李同撥通了王若樂的電話,他張嘴就發起了脾氣:“不是不讓你隨便打電話嗎?啊!”
“情況特殊,我不得不打。李書記!”
“什麽情況?”
“王嶽被刺了。”
“什麽?”李同跳了起來,接著問,“誰幹的?現在怎麽樣?”
“是天上仙境的花二幹的。我也是剛才才知道,據說上次行動時,他們看見是王嶽帶隊指揮的。而且,正好今天在國大門前碰見,結果他就失了理智,上前就給了一刀,好在紮在腹部。王嶽已經送醫院了,應該沒有大事。不過……”
“荒唐!荒唐!”李同提高了聲音,接著又壓了下去,說,“趕快處理,不要留後遺症。”
王若樂說:“我真沒想到。這些貨色,也太……唉!李書記,其實真要搞到位,也許還好些。這樣太麻煩了,我怕下一步更麻煩些。宋雄他們……我已經安排幾個重點人物跑路了。再抓,也沒人可抓了,那些進去的,都封了嘴。我上午從省城回來,想做些工作,結果沒成功。看來這回,是動真格的了。”
“現在才意識到?早就跟你說,要脫開來,要走正道。你就是說那幫兄弟們需要你照應。現在好了,照應吧,再照應吧!沒別的事,掛了。”李同合上手機,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心裏突然有些發疼。電話又響了,是市委辦的,告訴他王嶽市長被人刺了,現正在醫院搶救,宋雄書記要求立即到醫院。他說我馬上到。下樓上了車,他感覺到最近一段的日子仿佛就在做夢,自己怎麽纏著纏著就纏到王若樂這個陣營裏來了?不錯,這麽多年,他與王若樂的關係是很好,在很多事情上,他是給過王若樂一些利益。王若樂當然也沒虧待過他,他在省城的房子,還有在北京的小四合院,都是王若樂出錢買的。王若樂說這年頭,一個男人隻有兩樣東西是真的,一是女人,一是房子。女人是享受,而房子是不折不扣的不動產。當然,還有權力。可是權力最終還得轉化為生產力。官員的生產力是什麽?男性官員的生產力就是女人和房子兩樣。其餘的,包括麵子上的風光,包括才能,都無非是過眼雲煙。李同不太讚成王若樂的說法,但不得不承認王若樂說得有理。細細地想想,還不就是這麽一回事情?
現在,嚴重的問題是花二對王嶽動了手,這個事件不用聰明人分析,誰都能看出這是有針對性、有目的的,而不是簡單的摩擦。花二這一出手,事件的性質就完全改變了。以前是宋雄在大張旗鼓地打黑除惡,現在成了互相之間的對台戲了。這個花二……簡直就是頭蠢豬嘛!李同越想越氣,車到了醫院門口,他一眼就瞥見花怒波的車子,花怒波大概也接到通知過來的。他猛地心一顫:有了。花二不是花怒波的親侄子嗎?這事得趕快讓花怒波介入進來。花怒波一進來,就等於增大了對台戲的砝碼。他馬上給王若樂打電話,讓他找個人通知花怒波,就說是花二親自動手把市委常委、副市長王嶽給刺了,情況很嚴重。同時,他囑咐王若樂:從通知花怒波開始,就不要再過問花二的事了,就讓花怒波去過問。花二是花怒波早年故去的唯一兄弟的兒子,他能不問?不僅得問,還必定全身心地撲進去問。
如果那樣,這戲就更加精彩了。
大破產
花怒波在南山官場,雖然一直被李馳踩著,但也算是個狠角色。李馳踩著他,他下麵又踩著多少人呢?這樣的狠角色,依他在官場多年的曆練,在打黑除惡這樣關鍵性的、原則性的行動中,一般情況下他是不會隨便發言的。
筆者注:作為一個寫多年官場小說的作家,自以為對官場深為了解,其實不然。以下將要發生的事情,幾乎顛覆了我對官場的一貫堅持的印象。很多事情本可以不發生,而且也沒有理由發生,卻真實地發生了,比如刺殺掛職幹部,比如市委書記在重大活動中的獨立性,又如對市委書記的色誘等。如果作為作家,我是不太相信會發生此類事件的。但事實是:它們發生了。考慮調查報告的真實性與完整性,筆者未作處理。請理解。
來自北京的中央統戰部下派掛職幹部王嶽,絕對不會想到,在南山他還有這麽一劫。他躺在手術台上,人是十分清醒的。他清楚地記得當時他正在等司機的車子,準備從國大到市政府。就在他站在國大門口時,那個滿臉紅光的男人向他跑過來,然後他就感到肚子上一涼,那男人跑了。接著是疼,是血,他站在那裏捂著肚子,剛剛停下車的司機趕緊跑過來,他說:“上醫院。”
司機抱著他,說:“王市長,沒事吧?”
“沒事。”他回答得很幹脆。
司機讓他坐好,趕緊上車了。
一個小時後,王嶽被推到了病房,所幸搶救及時,且沒有被刺中要害,在做了手術處理後,應無大礙。宋雄、莫大民、李同、許還水、花怒波都到了,省委副書記葉昆在聽說此事後,請宋雄代他向王嶽問好,並隨時匯報王嶽的情況。剛才,宋雄已經把這邊的搶救情況和王嶽的病情給葉昆作了匯報。葉昆說要妥善安置好王嶽同誌,不行,就到省城。另外,要與統戰部和他的家屬取得聯係。王嶽是中央下派的幹部,因為打黑而出現這樣的情況,要高度重視,調集力量,限期破案,嚴懲不貸。
宋雄回到病房,王嶽已經醒了。見了這麽多人,王嶽要說話,宋雄按了按他的手,說:“先休息。王嶽同誌,你辛苦了。”
“這是……唉!”王嶽歎了口氣,大概是觸動了傷口,他痛苦地皺著眉頭。
“別說了。”宋雄道,“這樣吧,我們先過去開個會,你休息。其他的什麽事都不要再想,由我們來處理。”
王嶽點點頭。
宋雄正要出門,王嶽輕聲道:“宋書記,就不要……通知我家屬了。”
“好!”
臨時會議就在醫院的小會議室裏召開,醫院方麵通報了王嶽的傷情,基本情況是下腹部受傷,刀深三厘米,一刀。從行刺受傷的技術分析,此人並不想置王嶽市長於死地,所以下手並不重,且刀在腹中也未作停留。倘若他再刺深一些,特別是刀在腹中有所攪動,那結果就將完全不一樣,會有生命危險,但現在不會。手術十分成功,休息一到兩周後就會痊愈。
莫大民道:“太猖狂了。還水同誌,要立即組織公安,迅速破案。”
宋雄接著說:“這個事件的性質十分惡劣,比上次絲綢集團的群體性事件還要嚴重。這是在我們市委市政府決定開展打黑除惡的專項行動正實施時,所公然進行的一次報複與挑釁。當然,目前事件還無法確切定性,請還水同誌牽頭,限在七十二小時內破案。同時,請章風同誌將情況與中央統戰部那邊通報一下,再考慮一下是否要通知其家屬。南山打黑除惡第一階段的成果是很大的,我們抓獲了一批犯罪分子,還抓獲了公安部通緝的嫌犯。南山的社會治安由此也得到了極大好轉,特別是市場環境這一塊,有了明顯改觀。老百姓是很擁護的,大家可以看看網絡,老百姓的帖子都上萬層了,都是擁護的話,有的老百姓還提供了一些線索。這也可見,我們的打黑除惡是深得人心的,是老百姓所期盼的。這次王嶽同誌被刺,隻能說明一點:我們打到了他們的痛處,他們開始跳出來了。跳出來了好,打黑除惡就是要打掉黑惡勢力的骨幹,打掉他們後麵的保護傘。第二階段的行動馬上就要開始了,要抓緊布置,嚴密措施,確保有更大的收獲。”
許還水點點頭。
宋雄問道:“還水同誌,有信心吧?”
“有!”
宋雄一笑,說:“李然同誌這幾天正在突擊審理第一階段抓獲的犯罪嫌疑人,已經有很多浮出來的線索了,這很好!正本清源,南山才能真正走向和諧。”
李同望了望花怒波,花怒波麵色沉靜,畢竟是官場上的老手了,即使手心裏冒汗,但顏麵上卻一點也不顯露。
會議結束後,李同正要上車,花怒波走了過來。
“怎麽回事嘛?打黑,哈,打到自己人頭上來了。”花怒波朝李同笑笑,繼續道,“我一直想跟宋雄同誌說,沒有黑,打什麽嘛?這不,你打,他就真的變成黑了。”
李同當然聽得出花怒波的話意,笑著說:“怒波主任這是新鮮的說法啊!被打成黑了,有意思。南山這麽大,這事誰能幹得出來?我還真想不到。是不是偶然事件?但確實不太像。誰有這麽猖狂?簡直是不把市委的通告放在眼裏,這也是太……往槍口上撞了。”
大家正說著,公安局長劉堅的車子從醫院大門進來,停在了宋雄的車子前。劉堅對宋雄道:“根據我們的初步排查,此案的作案人已經確定,為一人,名字叫花解放。”
“一個人?”宋雄有些疑惑。
“目前看國大門前的監控和目擊者證言,隻有一個人。我們正在安排抓捕。”劉堅說,“不過,這後麵應該還有人,但需要時間。”
花怒波和李同也站在各自的車邊上,這會兒,花怒波上了車,車子很快開出了大門。李同的車接著花怒波的車,也走了。十分鍾後,李同接到花怒波的電話,說要到他辦公室,有點兒事情商量。李同說:“有什麽指示就盡管說吧,過一會兒,我可能要陪宋雄同誌到桐山去。”花怒波說:“這不行,你稍等,我馬上就過去。”李同還是愣了一會兒,才道:“那好吧,我等著。”
不到五分鍾,花怒波就上來了,也沒客套,就說:“李同書記,剛才劉堅說是花解放幹的,是吧?你知道,那孩子老實,不可能是……我是說,打黑除惡怎麽搞成了這個局麵?這事,你得給宋雄同誌報告一下,請他關照。”
“花二?”李同不急不忙地說,“公安那邊出來的消息,應該是真實的。花二怎麽幹這事?他不是一直在開娛樂城嗎?這事幹得沒意思,而且,怒波主任哪!”李同湊近花怒波,壓低嗓子道,“我理解你的心情。都說打黑,一旦真打到自己頭上,都難。何況這黑,也是不明不白的嘛!花二是你唯一的侄子,是吧?不容易。但這回是撞槍口上了,我看你也不要再費心思了,任由他去吧!他自己不成器,你這做叔叔的,又能怎樣?我看馬上南山就不是你怒波主任一個人擔心了,還不知有多少人擔心哪!”
花怒波滿臉憂傷,歎著氣道:“我是可憐我那早死的哥哥,唉,也都怪我,沒及時提醒他。如雪已經被毀容了,不知所在。現在……不行,這事我得去給宋雄同誌匯報。”
“那可不行。”李同忙攔住,說,“怒波主任,你忘了宋雄同誌說的三條紀律。這個時候來求情,就是火上澆油,千萬別去。至於下一步嘛……”
花怒波趕緊靠過來。
李同說:“對於打黑除惡,花主任,你知道我的態度吧?”
花怒波張了張嘴,沒說話。李同繼續道:“我的態度是兩條路,第一條路,堅持不懈地打下去;第二條路,想方設法防止亂打下去。”
“啊!”花怒波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李同心想:花怒波說他知道了,他到底知道了什麽呢?知道了李同的態度是兩條路?其實,李同是在借兩條路說出了自己想要告訴他的辦法。但他沒明說,而是很含混地用了“想方設法防止亂打下去”。什麽叫亂打下去?什麽叫打下去?說白了,都是一樣,就是想辦法阻止宋雄再打下去。但這話作為一個市委副書記,特別是在這樣敏感的時刻,而且是跟人大的常務副主任說,就是再交心,也不能交了原則。一旦將來出事了,這話可能就得被翻出來。一旦翻出來,那可就不太好解釋了。
花怒波在南山官場,雖然一直被李馳踩著,但也算是個狠角色。李馳踩著他,他下麵又踩著多少人呢?這樣的狠角色,依他在官場多年的曆練,在打黑除惡這樣關鍵性的、原則性的行動中,一般情況下他是不會隨便發言的。
一個官員在官場中所處的情景,很大程度上決定了這個官員對決策的參與度、敏感度和執行力。任何決策,在出台之初,都是與官場利益密切相關的。因為某些事件對公共利益或者說官場較大利益構成了侵犯,那麽,決策者就有可能提出決策建議。而這樣的建議,無疑是站在決策者自身潛在利益層麵的。官場猶如一個密封的而始終是閉合的圓,官員們就是這圓裏麵的所有的集合點。圓產生巨大力量,使這些集合點永遠處在相對穩定和正常的利益範圍內。在此範圍內,他們決策並關心決策的落實即執行。如果某些官員,在短暫的圓自身力量的調整中,“被離開”了權力核心,那麽他的關心也就隨之改變。同時,他不再擁有決策權,就導致他失去了應有的敏感度和執行力,進而會成為決策的懷疑者和阻撓者。這種角色轉換,惟妙惟肖,但結局都隻有一個——權力或者說利益,決定了他們的思想。
花怒波雖然現在已經是在權力核心之邊緣,但為了他唯一的侄子,他不會袖手旁觀的。他一定會拿出思想,拿出強硬的舉措,來達成他自己的目的和願望。而這,也恰恰是李同所需要的。
花怒波離開市委後,並沒有回人大,而是到了政府,找到了花木榮。
花木榮自然也知道了花解放的事情,一見花怒波,她的火脾氣就上來了,沒等花怒波開口,就道:“這個花二,瘋了吧?我早說要出事,這不,出大事了。糊塗,糊塗!這是往死裏走嘛!”說著,她大概覺得自己太衝了,停下來,問,“你大概也是為這事吧?那就別說了,我不會管的!而且,像這樣的人,早該讓他進去反省反省了。”
“木榮哪,火發好了吧?”花怒波壓著性情,說,“事情都到這一步了。他糊塗,我們不能糊塗嘛!啊!可是我那嫂子,你是知道的……唉!當然,二子出了事,他該負責任,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但是,我就怕他們拿了二子,非要逼什麽南山黑社會,這不就……南山有黑社會嗎?我看沒有。整天打黑除惡,以前的南山就不是共產黨的南山了?一樣是嘛!你發火,我不也想發火?木榮哪,這事我看還真得想點辦法,不然……我知道宋雄書記很聽你的意見的。”
“這事我絕對不行。”花木榮一口回絕了。
花怒波沒再說第二句話,轉身就出了門,臨出門時丟了句話:“木榮,每個人都會有那麽一天的。”
花木榮嘴動了動,卻沒出聲。
難道南山花家真的就在這打黑除惡中一點點地敗落下去了嗎?花怒波想著心痛,花其國才剛剛被“雙規”,現在花解放又將進去了。花木榮一口回絕,而花家另外的成員花立等更指望不上。現任政協副主席花愛民,是個老好人,生怕樹葉打破了頭,更別談了。那還有誰呢?他想了想,還有水利局長花鵬,也是李馳的小舅子。不過,他與李馳早鬧開了,那些年,李馳在外太風流了,他替他姐姐差點揍了李馳一頓。花鵬在南山也是個了得的人物,有傳說他也是南山黑道上的一名老大,但不可考。
筆者注:事實上,花鵬在南山是聲名在外,但內在裏是相當嚴謹的一個人。在筆者結束南山調查後,得知花鵬升任了南山市副市長。能在那樣複雜的環境中脫穎而出,這恰恰說明了他的官場道行與智慧。
花怒波回到辦公室,給花鵬打電話,花鵬說正在開會。花怒波說開會也得過來,有要緊事商量。花鵬停了一下,說:“還是在電話裏說吧,這會兒走不開。我馬上要講話。”
“那好。”花怒波有些無奈,但也隻好道,“二子的事知道了吧?公安正在抓捕他。你說這事怎麽辦?這不是僅僅打擊他花解放哪,而是……”
“啊,這事!”花鵬仿佛是長長地舒了口氣,說,“這事嘛,聽說了。我想這樣,既然犯了事,就要勇於承擔。最好的辦法是讓他盡快自首,這樣也可以減輕處罰。”
“這……”花怒波被花鵬的話給噎住了,過了一會兒才道,“也好,也好!”
過了兩天,花解放向公安機關投案自首了。宋雄指示劉堅,要盡快審訊,對其背後的操縱者,要迅速捉拿,嚴懲不貸。就在花二自首的當天晚上,花怒波跪在他的老嫂嫂腳旁,流著淚說:“不是弟弟我不盡心哪,而是二子這事實在犯大了。以前每次不都是……現在看來,是害了他。讓他自首,也是給他機會。否則,現在這公安,隻要動真格的了,哪有真跑了的?何況就是跑了,那外麵的日子也不會好過。老嫂嫂啊,我會想辦法讓他少在裏麵待幾年的。好在人沒死,我會想辦法的。”
老嫂嫂扶起花怒波,抹了淚水,說:“這是他命裏該有的劫難。隻要不死,就幸運了,我不能讓他死在我的前頭。”她說著,顫顫地走到裏屋,拿出個小布包,“這是二子給我的零花錢,我一直沒用。也不知道有多少,你拿去行個人情吧!這世道,我聽說沒有這個,是行不通的。”
“不需要,不需要!”花怒波將錢推回去,站起來說,“這事我一定想辦法。再不想辦法,他們靠不住就搞到我頭上來了。”他將最後一句話說得很輕,他怕嫂嫂聽見。如果連他都不行了,還能指望誰去撈花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