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舌戰群雄
“撲騰”一下,金魚輕盈一跳躍出水麵,又沉入水池中。激起的水花濺在了小八的衣服上,惹得他一陣驚叫。
“啊,腫眼泡生氣了。”
男孩的玩興大起,興致勃勃的捋起袖子伸手去捉水池裏的金魚。然而魚戲蓮葉間,哪裏捉得到。小八的倔強勁兒頓時湧了上來,卷起褲腳就要往水池裏麵爬。
“兀那小子,你在作甚?”
劉海蟾一聲厲喝,嚇得小八猛一激靈,一時站立不穩,晃晃悠悠,眼看就要掉進水池裏。劉海蟾歎了口氣,隻一個眨眼的功夫,已經將小八抱著放在了自己身前。劉海蟾吹胡子瞪眼的對著小八的額頭彈了一指,訓斥道:“調皮,胡鬧!”
“哎呦。”
小八吃痛,捂著自己的的頭頂連忙躲到王重陽身後,拉著王重陽的衣裳,氣呼呼的看向劉海蟾。
“老爺爺,你看這個壞老頭,他彈人家頭頂。咱們走吧,留在這裏了。“
王重陽嗬嗬一笑,不做回答,寵溺的摸著男孩的頭。倒是劉海蟾頗有些不滿小八把他稱作壞老頭,瞪著眼睛說道:
“小子,你叫什麽名字?”
小八怯生生的躲在王重陽身後,小聲道:“我叫小八。”
劉海蟾翻了個白眼,又擺出一副嚇人的樣子,咋呼道:“我是問你姓甚名誰,不是問你的乳名。”
“他叫李從益。”
王重陽長歎了一口運氣,拉著小八坐回了一旁的椅子上。
“是李煜的遺孤。”
唐宋覺得自己實在有些愧對列祖列宗。
幾日來,他準備的兵法、謀略、國策蕭後一樣都聽不進去,反而是對他一開始講的那個灰姑娘的故事十分感興趣。於是,每日的早課,唐宋講課的內容自然而然的由傳統文學轉變為了安徒生童話。
蕭太後真的很喜歡聽童話啊。
“第二天清晨,這個小女孩坐在牆角裏,兩腮通紅,嘴上帶著微笑。她死了,在舊年的大年夜凍死了。新年的太陽升起來了,照在她小小的屍體上。小女孩坐在那兒,手裏還捏著一把燒過了的火柴梗。誰也不知道她曾經看到過多麽美麗的東西,她曾經多麽幸福,跟著她奶奶一起走向新年的幸福中去。”
默默地講完《賣火柴的小女孩》,唐宋知道他今天的任務又完成了,接下來蕭綽大概要打發他走了。
出乎他的意料,蕭綽這次沒有急著攆他或是追問問題,反而一臉認真地托著腮幫看著他,臉上掛起了淡淡的微笑。
“你很會講故事,油嘴滑舌。”
唐宋不明白她葫蘆裏又在賣什麽藥,隻好幹笑兩聲,應付道,“其實在下隻是小時候聽那些說書的吹牛吹多了。別的本事沒有,吹牛、講故事還是略懂的。”
“今日早朝的時候,有些大臣向我進言,勸我聯合龐籍所領西夏舊部,南下宋國。而且,支持者呼聲甚重。唐宋,你對這個提議怎麽看。”
“與龐籍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一想到與龐籍的恩怨,唐宋忍不住歎了口氣“龐籍此人,天生狼顧之相。他未發跡時,在下與他素來無冤無仇他還要害我,何況現在他做了定難五州之主,胃口更大。太後,恕我直言,我覺得龐籍對太後的威脅不亞於來自宋國的趙官家。想必若是開戰,燕雲十六州就要被龐籍此人給盯上了。”
蕭綽的嘴角掛起了一絲淡淡的微笑,忽然拍起了手。
“不愧是在他手下吃過虧,唐太傅,你看的還真是透徹。”
緩緩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一身鳳袍叮咚作響,蕭綽邁著小步走到唐宋麵前,掏出一張奏折遞給了他,“今日早朝時那些人的言論我已命人記錄在冊。你回去仔細琢磨琢磨,明日不必再來這裏為本宮上課。明日我會派人接你上殿參加早朝,屆時你要想辦法為本宮,說服那些人,不要整天喊打喊殺的。”
唐宋有些詫異的看著蕭綽,低下頭大致翻了翻那本奏折,抬起頭問道:“娘娘要我上殿?”
“嗯。本宮明日會在當庭公布你太傅的身份,本朝素無太傅一職,你又是個漢人,想必我遼國的忠臣少不了要和你計較幾句。不過你不必擔心,有本宮和楚國公韓德讓為你撐腰,沒人敢真的動你。”
唐宋會意,拱手道:“太後的話,在下記下了。太後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在下就告退了。”
蕭綽點了點頭,坐回書案前,翻閱起奏折來。
第二日一早,蕭綽派去接唐宋的轎子果然早早就到了。耶律蘭蘭昨日聽說了唐宋要上朝的消息,也是歡喜得不得了,拉著唐宋去他爹爹的房間裏忙活半天找了件最惹眼的一副。看著唐宋換上華貴服飾,氣度不凡,耶律蘭蘭不禁又犯起了花癡,忍不住在唐宋身上摸了幾把揩揩油。唐宋沒有自己的官袍,本來還感謝耶律蘭蘭為他解決了這麽個大難題,突然被她這般轉變嚇了一跳,頓時慌慌張張的告辭了。
一路來到宮門口,跟著幾名侍衛走進金鑾殿。一班遼國大臣正在議論紛紛,倒沒幾個注意到唐宋的。偶爾有人看上他一眼,也隻道他是從地方來覲見的小官。唐宋既無熟人可以講話,所幸站在人群最後麵,無聊的看著四周。
“漢人,你就是唐宋?”
一聲雄壯的聲音傳來,唐宋扭過頭,發現一個虎背熊腰、滿臉虯須的男子正向自己走來。此人身高九尺,長相粗狂,偏偏是一身文官打扮,頗有些格格不入。唐宋不認得他,愕然拱手道:“正是在下,還未請教?”
那男子冷這張臉,也不還禮,不陰不陽的說道:“楚國公,韓德讓。太後沒有告訴過你嗎?”
我又沒欠他錢,他幹嘛對我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唐宋心裏嘀咕著,猛然間一驚,暗想道:
韓德讓是蕭綽的情人,又是耶律蘭蘭的老爹。我住在他家裏和他女兒整日嬉笑打鬧的,又天天和蕭綽密室相談,換個男人恐怕也會對我產生敵意吧。糟糕,偏偏我身上這件衣服也是他的,不是說男人*如換衣……媽呀,據說這韓德讓脾氣十分暴躁,若是讓他誤會了我,不會發難與我吧?”
想到這裏,唐宋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韓德讓。
韓德讓注視著他,小聲道:“待會見機行事即可,有人出招,本王自會替你接著。”說罷,也不再理會唐宋,擠開人群走上了群臣最前方站定。
“皇上駕到~~~太後娘娘駕到~~~”
小宮女一聲喊,蕭綽領著年僅12歲的耶律隆緒款款走出來坐到龍椅上。文武百官紛紛跪拜,口中高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免禮平身。”
蕭綽淡淡的回了一句,而後目光掃視著殿前群臣,看到唐宋的身影後,微微一笑。
“今日本宮要宣布一件事情,本宮今日研讀漢人著作愈發覺得費力,決定冊封一位太傅來輔佐本宮。唐太傅,請上前來。”
唐宋聞言,諾了一聲,規規矩矩的從人群末尾小跑著上前,跪下聽封。
“本宮封你為本國太傅,位同北宰相府宰相,賜綾羅綢緞五百匹,賞黃金五百兩。”
一群遼國大臣咋一聽蕭綽要冊封太傅,還以為不過是效仿漢人給自己請了個教書先生,可現在一聽這個教書先生位同宰相,頓時一個個不樂意了,議論紛紛。
遼國的官製,在蕭綽實行漢化改革之前,其實還存在著許多差異之處,拿《遼史·百官誌一》中的一段話來描述是這樣的:契丹舊俗:事簡職專,官製樸實,不以名亂之,其興也勃焉。太祖神冊六年,詔正班爵。至於太宗,兼製中國,官分南、北,以國製治契丹,以漢製待漢人。
首先,皇帝之下,最大的官是“於越”。於越是遼國大於越府的首輔,無具體職掌,就是“大之極矣,所以沒品。”而這一官職的代表人物有擁立阿保機稱帝的耶律曷魯、遼道宗耶律洪基討平耶律重元的叛亂中救駕的耶律仁先等。遼國九代皇帝二百一十年的統治期間也隻有三人被封為於越,可見其何等尊貴。
遼國共設立了兩套官僚機構:一是北院,掌管朝廷大政及契丹本部事物;另一是南院,掌管境內漢人州縣等事。南院官多仿唐製,也有三省六部、各台、院、寺、監、諸衛等官,多用來安置漢人的,但是並無實權。地方的燕雲十六州等漢人居住區,實行州、縣兩級製,州長官為刺史,縣長官為縣令。北院大權則一直是由皇族耶律氏和後族蕭氏所把持。
北院的最高機構是北樞密院,“掌兵機,武銓,群牧之政,凡契丹軍馬皆屬焉。以其牙帳居大內帳殿之北,故名北院”,長官為北樞密院使,副官為知北院樞密使事。屬官有知樞密院事、北院樞密副使、知北院樞密副使事、同知北院樞密使事、簽書北樞密院事。南樞密院雖然與北院並列,實際上,主要的權力機構是北樞密院。
兩院之下有北宰相府,設北府左、右宰相、總知軍國事、知國事等官;北大王院分掌部族軍民之政,設北院大王;宣徽北院,設北院宣徽使,掌北院禦前祗應之事。
除此之外,還有掌刑獄的夷離畢院、掌文翰的大林牙院、掌禮儀的敵烈麻都司等等十數個部門。
“太後,臣有話要說!”
唐宋正等著接受封賜,殿下一人忽的站出來厲聲道:“我朝素無太傅一職,臣以為貿然提升一名漢人位同宰相之列,實在難以令百官信服!”
蕭綽冷眼看去,淡淡應道:“耶律虎骨,你是覺得此人未能展露實學,讓你不服氣?”
“太後明察。”
“那好”蕭綽冷笑道“我告訴你,這個漢人的身份,乃是前西夏夏州知州,唐宋這個名字,各位應該都清楚吧。”
唐宋?殿前一陣**,百官頓時議論紛紛。唐宋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麽會在這裏?據說這個人有經天緯地之才,連李繼遷那個莽夫都被他捧上了西夏王的寶座,若果真是他,這太傅倒也當之無愧。
唐宋得了蕭綽的顏色,微笑著站起來,麵向群臣壓了壓手:
“各位大人安靜,請聽在下幾句。”
“我唐宋自西夏滅國後,一路流落到上京,幸得太後賞識。唐宋雖隻是一介書生,卻也願意以自身之力助太後一臂之力。諸位大人若是有何見教,盡管招呼,唐宋接著就是。”
好囂張的態度!台下的遼國重臣一個個頓時不悅,區區一個漢人還敢在他們麵前耀武揚威,台下頓時站出一人,大喊道:
“在下想請教唐太傅,聽聞唐太傅曆任宋、夏兩國,不知可曾有過得意門生?”
唐宋向說話之人看去,是一三十出頭的精壯漢子,氣度不凡。唐宋肅然起敬道:“未請教閣下是?”
“北院大王,耶律斜軫。”
唐宋腦中一陣思索,繼而嗤笑道:“原來是北院大王。在下在汴梁時,曾任過太子中書舍人,太子趙元佐算是我第一個門生;在夏州任職期間,在下多少指點過西夏王李繼遷。”
一旁的耶律虎骨接過話冷笑道:“哼,是啊,這二人一個如今從太子淪落到庶人,一個從西夏國主淪落到生死不知。唐太傅,真是好本事啊!”
“虎骨大人,究竟想說什麽?”唐宋輕蔑的看著他,傲然道“至少在我留在他們身邊期間,他們一個是大宋太子,一個成了西夏霸王。”
耶律斜軫點了點頭退回人群中,耶律虎骨卻不罷休,咬著牙逼問道:“你做太傅,可有真才實學?四書五經,孔孟之道,你可識得?天道人事,老莊之學,你又懂得多少?”
“孔孟之道,尋章摘句,世之腐儒也,何能興邦立事?老莊之學,玄之又玄,子虛烏有也,何能用之社稷?在下豈效書生,區區於筆硯之間,數黑論黃,舞文弄墨而已乎?”
耶律虎骨含恨而退,卻見殿下一人又上前道:“唐太傅一張快嘴,好生厲害。可是在下聽說李繼遷未遇閣下前,尚能無敵於西北,何以各下一來,反而西夏國滅,連身家性命都保不住了?”
唐宋凜然道:“西夏之禍乃是出自龐籍小人陰謀詭計,非戰之過。難道屢敗潘美、收服七氏、東拒楊繼業之功都被閣下給吃了?”
唐宋身後傳來一聲輕笑,蕭綽掩著嘴,默默看著唐宋在殿前耍寶。殿下大臣一個個輪番上陣,可是沒一個能說的贏唐宋。等到唐宋連敗十二人之後,終於再無人敢上前迎戰。台下遼國臣屬雖仍有不服,卻多是畏懼,不敢上前。
這個漢人腦子都長嘴上了,誰還願意再去找沒趣……
見再無異議,蕭綽又宣布了一遍對唐宋的封賞。忽然,唐宋受封完畢,忽的轉過身啦,咧著嘴對殿下百官陰險的一笑。
“在下聽太後說起有幾位大人昨日提議聯合龐籍,共伐中原,在下正巧有些不同見解想和諸位討論一番,不知都是哪些大人啊?”
文武百官震驚了,這個人是狗嗎,怎麽還咬著不放了?
“我說!”
耶律虎骨又站了出來,挺起胸膛大喊道:“我耶律虎骨覺得聯合龐籍南下中原之計,甚好,唐太傅,你有什麽高見?”
百官頓時眼中帶著憧憬的看向了耶律虎骨。耶律虎骨的虛榮心頓時膨脹起來,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不向惡勢力低頭的英雄,胸膛挺得更高了。隻是他沒有發現,眾人看他的眼神裏,除了憧憬,更多的是憐憫……
唐宋一看又是這個不識相的站了出來,無奈的歎了口氣,伸出手指向了他:
“我就是覺得這個計策是在放屁,你有什麽意見嗎?”
“我!”耶律虎骨大怒,咆哮道“那你倒是說理由啊。”
“老子和龐籍共事兩年,從堂堂夏州知州被他坑到如今要放下身份和你在這裏浪費口水,老子就是活證據!龐籍為人反複無常,陰險狡詐,與他合作簡直是自尋死路!耶律虎骨,我問你,要是你大舅子借了你100兩黃金不還給你,下次再借,你還借給他嗎?吃一塹長一智,今天本太傅免費給你上一課!”
耶律虎骨氣的滿臉通紅,還想要反駁,卻被蕭綽製止了。
“夠了。唐太傅說得十分在理,本宮心意已決,不會和那龐籍聯手。”
耶律虎骨雙眼通紅,一時情急,暴怒道:“太後何以處處包庇這個漢人,他是唐太傅,不是楚國公!”
“大膽!”
蕭綽氣的臉色通紅,一番群臣則下意識看向了人群前的韓德讓。韓德讓默不作聲的從人群前走到一旁侍衛身邊。
“給我。”
從侍衛手中一把搶過戎杖,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一杖子打在耶律虎骨頭上,耶律虎骨頓時腦袋開了花,至死不敢相信韓德讓居然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將他活活打死。
誅殺大臣,論罪當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