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黃泥崗風起雲湧(貳)
就在秦飛轉身想要一把扯住那紋著狼頭的漢子時,突然林子裏刮起一陣狂風,夾雜著紛飛的樹葉和土石,吹得人睜不開眼。秦飛拿手擋著著遒勁的風塵,眯眼往那邊胸口紋著狼頭的漢子那邊一瞧,已經沒了人影。說的更準些,眼前是迷茫一片的灰什麽都瞧不著,秦飛從來沒有見過這般大的風塵,即便是在這樹林之中,更是聞所未聞。當下震撼之餘也不禁有些恐慌,秦飛想張口呼喊,可是,剛剛張開嘴塵土就蜂擁而入,進入了口鼻,讓秦飛連嘔不止。就在在狂風刮了片刻之後,便漸漸地停息下來,可是,身邊被風卷起的濃厚沙土卻沒有因此落下,像是一層幕布一樣,遮天蔽日將樹林中所有的人都罩在了其中。
可就在在眾人瞧著這眼前的奇觀而不知所措的時候,無邊迷蒙的大霧又騰然而起,給這樹林又加了一層說不出的詭異感。官兵們相互之間近隔半步都互不相見,這般濃霧伴隨著懸浮的沙土實屬怪景,前所未見。就連那號稱走遍大宋半邊疆土的老都管都是平生未見,當下驚愕不已。
“守護車仗!”
從某個方向突然驚起楊誌的一聲喊。眾多官兵聽了才醒悟過來,可是,此刻要走卻是極難,四下裏彌漫著的全是白黃之色,就是這般站著,低頭都瞧不見自己的腳,這如夢如幻的境界之中,哪裏還能辨認的出方向,更別說要去生辰綱所在的車仗那邊。
“在哪裏,車仗守護的人喊個話!”秦飛也急了,趕緊叫喊起來,希望能通過聲音辨位,可是,守衛車仗的人像是沒有聽到一般,沒有半點回音。
就在這些秦飛在這裏幹著急的時候,林子裏的大霧愈發濃烈起來,秦飛聽見了楊誌著急的嘶吼,可是,不論秦飛怎麽睜大眼睛可是都穿不過濃霧散布開的幕布。秦飛朝著楊誌聲音的方向走過去,可是,還沒有走出多遠就被腳下的山石根植所絆倒,秦飛摸爬一路朝著那邊而去,可是,又走出不遠,道路似乎就變得難走起來,秦飛一腳沒有踩穩,戳倒在地上,一片潮濕觸在手心裏,秦飛縮手到眼前一瞧,隻見觸地的五指尖上都是鮮豔刺目的血紅。秦飛瞧著心裏徒然一驚,驚愕之間便迅速認識到了周圍的危險。秦飛唰地一聲將刀刃抽出來的時候,那邊不分南北、心急如火的楊誌聞聲叫起來:“什麽情況?”緊接著便也將刀抽出鞘來。
秦飛摸索著那血跡往前走了兩步,便看到了一個倒在血泊裏的官兵,鮮血從歪在一邊的脖子上流淌出來,顯然是被人一刀割開了喉嚨。秦飛大喝一聲不好,爬行在地上,沿著那屍體尋找下去,不出兩步又是一具橫在地上的一具,一樣的死法。秦飛一時間似乎覺察了有人從身邊經過,朝著那個方向小心翼翼地爬了過去,一瞧那人穿著並不是官靴,而是一對蔓藤編就的草鞋,秦飛剛覺得不對勁的時候,一個車仗雙輪滾過的聲響伴隨著馬匹的聲響在身邊響了起來,秦飛光聽得到聲音,可是,就是瞧不見半臂之外的事物,這霧氣實在是邪乎的很,到了現在濃烈的都看不到太陽那毒辣的陽光,如果現在秦飛不是趴在地上,他幾乎都在混沌之間分不清天地玄黃。
但是,不論霧氣是多麽的邪乎,現在這人馬走動如常就顯得愈發不正常了,有人要劫生辰綱,這一念在秦飛的腦海飛過,秦飛便謔地站了起來,朝著那個方向撲了過去,嗙的一聲正好捌住了車仗的一邊,那對用鐵皮打過的輪子在秦飛的胸前轉動著,磨著秦飛的胸膛,又是刺骨的痛。秦飛沒有鬆手,而像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樣,大喊起來:“快來人!有人劫道!”
可是,還不等秦飛一句喊完再次開口,在重重霧隱之中便突然無聲無息間閃過一人,手起刀落,將秦飛的雙臂齊齊斬斷。秦飛在劇痛中摔在地上來,可是,緊接著便覺有一個人從後麵一把將他的頭發拽了起來,還不等他叫喊起來,隻覺得喉嚨前頭一涼,隨著一腔熱血的彭湧而出,再也沒有了知覺。
楊誌在那邊聽到了秦飛的聲響,手裏攥著刀從那邊一路跌跌撞撞地爬過來的時候,摸到的已經是一具涼冰冰的屍體了。楊誌看著秦飛的被割開一般的脖子,看著秦飛染滿血汙的臉麵,一時間怒氣充滿了胸腔,唰地站了起來,可是,四下裏全是厚重的霧氣,茫然間什麽都沒有,看不到自己的手下,也看不到敵人。
就在楊誌痛苦萬分的時候,突然一聲從楊誌身後幾十步遠的地方驚了起來,楊誌仔細一聽,是手下的人,喊著車仗在動,可是,楊誌想聞聲再去辨別位置的時候,那邊的聲音就戛然而止,估計也慘遭人害了。楊誌索性張開雙手,大大的摸索著四周,可是什麽都沒有。
就這般在一片雞飛狗跳混亂不堪的場麵之中過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林間的霧氣漸漸地散了,越來越淡,淡的讓楊誌可以看到了自己的腰,可以看到了自己的腿,沒過多久又可以看到了自己的染滿鮮血的靴子,後來的一瞬間,簡直就是一盞眼的一瞬息,所有的霧氣都沒有了。黃泥崗上空烈日驕陽的暴曬在濃霧消失的一瞬間像是傾瀉下來的耀眼瀑布,刺痛了眾人的雙眼。楊誌透過指縫,忍痛適應著這突然而來的光亮,在睫毛的遮捂之下,楊誌終於可以放眼瞧清了麵前的這片樹林。
可是,就在楊誌徹底睜開眼眸的時候,場麵的慘烈卻也讓他同時不可接受地撐大了嘴巴。
就在方才的小林子裏,所有的鏢車都沒有了,官兵的馬匹也沒有了,那些原先守在鏢車旁邊的官兵都東倒西歪地倒在了各自的血泊裏,而在樹林中零零碎碎地倒著幾十個官兵,都是一樣被人割開了一半喉嚨,鮮血沿著歪在一邊的脖頸流淌出來,染紅了地上的泥土。此刻的楊誌和一群緩緩睜開眼,懵懵懂懂像是剛睡醒的官兵一樣,不可置信中帶著說不出的恐懼看著眼前的一切。
老都管不可置信地看著身邊的死人,驚得他那雙凹陷進去的眸子瞪的極圓,他手裏依然拿著那個買來的瓢,隻是麵前的酒壇已經傾倒了,醇香的酒水伴著地上的血水順著林子的地勢流淌下去,而那買酒的漢子卻不在了。
楊誌再瞧瞧自己,都已經裏原來的地方走出幾十步的距離了,一個人傻兮兮地對著一棵樹幹。楊誌趕忙衝著樹林的一邊望去,那些賣棗的客人也早就沒了蹤跡。仿佛那些人就沒有出現過,也仿佛一切都是楊誌的“南柯一夢”。楊誌用力地眨眨眼睛,可是幻想破滅,眼前血腥的一切再次宣告著現實的殘酷。
“看!”魯智深在身後不遠處喊了一嗓子。
楊誌快步衝了過去,隻見秦飛的屍體橫在當路,除了咽喉被割開一半之外,兩隻健壯的臂膀齊肩砍斷,兩道血跡在地麵上延伸開來。
“跟我來!”楊誌一呼喊,活下來的近百數的官兵頓時趕緊提刀跟著楊誌奔了過去。
楊誌沿著血跡一路追尋下去,起初的幾十步還看著刺眼,再往下追幾十步之後,血跡就變得點點滴滴,楊誌就這般心急火燎地以為找到了突破口再追下去的時候,血跡就在斷然沒了。沒有什麽蹤跡,周圍也沒有什麽線索。楊誌和魯智深站在這裏愣了神,身後的官兵也跟在身後傻了眼,不知道下一步怎麽辦。
楊誌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最後一滴血,心裏空了一大片。
魯智深瞧著楊誌悵然若失的落魄模樣,頓時也不知該怎麽辦,就連一句安慰的話,要講出來似乎也變得困難起來。魯智深不知道如何去說才好,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將他寬厚的手掌搭在了楊誌的身上,什麽也沒有說,隻是拍了拍。
楊誌感受著兄弟間特殊卻又暖心的“安慰”,一種說不出的力量,仿佛沿著魯智深的手掌就在那一拍一拍之間傳入了他的身上,原來的沉重的身體,仿佛也輕了許些。楊誌看著麵前沒有人跡的樹林,微微地搖搖頭,帶著眾人走回到失去生辰綱的地方,那老都管此刻癱坐在地上,看著滿地的屍體眼神空洞的發愣。
楊誌瞧著那老都管,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地歎了一聲,罵道:“都怪你這老東西,灑家說了這般鬼地方歇不得,偏偏就你走不得,這下如何!丟了生辰綱,你叫灑家如何和恩相交代!枉送了許都兄弟的性命!!”楊誌說道這裏,將手裏的樸刀狠狠地往就地一戳,這份力氣含著楊誌說不出的怒火,刀刃入地沒過了一半才頓住,明晃晃的刀身在地上來回擺動著,嚇得那老都管向後閃了一閃,一雙老臉慘白慘白地看著楊誌下一步的舉動。
楊誌真想一刀將這老都管殺了來解氣,可是,眼下生辰綱丟了,如果再殺了他反倒讓他越發不得和梁中書交代。楊誌想找回生辰綱,可是,四下裏一望,除了耀眼的烈日之外,沒有半點線索,這茫茫人世從何查起。一場離奇鬼怪的大霧,掩蓋了太多,也讓楊誌錯失了太多。就是此刻再著急也沒有用了,這一切楊誌想的明白,可是心裏那份莫名的不甘像是一把鋒利的尖刀刺入在他的心裏,每一念想起來都是血淋淋的痛。
“落得如此狼狽,叫我楊誌,該何去何從!”楊誌一腔怒火滿胸的矛盾,終於在這一刻爆發出來。
魯智深將臂膀搭在了楊誌的肩上,道:“這黃泥崗上,來往之路錯綜八達,生辰綱既然是人家憑著妖法劫去的,隻怕,騰空駕霧而去,早就在千裏之外了,是找不回的。”
“那怎麽辦……”其實楊誌知道答案,可是,眼下怎麽回去,怎麽解釋……
魯智深歎了一聲,道:“能怎麽辦,回二龍山吧,那裏是我們唯一的歸屬。”
楊誌喉結浮動著,聲音有些不易察覺的細微哽咽道:“在二龍山下,眼睜睜地看著那麽多兄弟被殘殺,我怎麽向山寨的兄弟們解釋……去說我們本想著怎樣怎樣,以後本來是怎樣怎樣,他們會信麽?!失敗的一切,已經讓我的解釋都變成了掩飾,他們不會再信服我了吧。”
魯智深一把將楊誌很是有力地摟在肩膀旁,堅定地道:“隻要咱們心裏是為了大家好,那就是了,畢竟,咱們是大哥,不是麽?”魯智深說罷,轉頭看著楊誌。
兄弟兩對望了一眼,心裏的陰霾散去了一片。
“生辰綱丟了,回去殺頭。”楊誌將刀從腳下抽出來,高高一舉喊道:“不如去二龍山落草快活,誰跟我!”
“上山的吃香喝辣,不願的,現在便可散了!”魯智深也踏高喊道。
這些活下來的官兵相互看了一眼,心裏沉下來一想,多半將手裏的樸刀攥緊,應了楊誌的號召,願意跟著楊誌上山去落草。而一些家眷還在北京大名府的官兵,心裏猶豫著留了下來。
楊誌和魯智深帶著七八十名官兵將生辰綱遺落的壞心情丟在了腦後的黃泥崗,收了刀刃浩浩****地奔二龍山去了,等走出了幾十裏來,楊誌才突然想起來----應該殺了老都管。可是,此刻再折回去,隻怕早就讓那老狐狸走了。
而此刻的老都管見楊誌去得遠了才從恐懼中緩過神來,認真地考慮其自己接下來的打算。
那十幾個不願跟楊誌上山的官兵此刻匯集到了老都管的身邊,一連叫苦不迭,但是,眼下還是要老都管來拿個主意,好歹尋個法子,可以少受些活罪。
一個官兵將老都管扶起來道:“老爺,今兒的事已經做出來了,抱怨什麽都沒得用了,您見多識廣,在相府裏門路極廣,我等的性命就靠老都管了。”說著和眾人一齊在老都管的麵前拜倒下來。
老都管沒有去扶起他們來,也沒有說話,那雙老眼賊溜溜地看著楊誌離開的方向。
眾人不解其意,隻當是窮途末路了,便道:“老爺子,是不是沒得辦法了,我們統統要殺頭?那……那還不如咱們也跟了楊提轄上山去,雖然不曉得那的嘍囉怎麽對待,但是,在他們暗地裏報仇之前,有楊提轄在好歹有幾天好日子過。”
老都管一聽他們要變主意,眼眸一轉,一雙老手將麵前的那位軍士托起來,叫大家都先起來,老都管咳了一咳才道:“天無絕人之路,全身而退的辦法不是沒有,隻是……”
“有道是‘火燒到身各自掃',現在哪裏還能管的了那麽多‘隻是’,您有什麽法子,咱們都沒有不做的。”眾軍士道。
老都管聽了,心裏一喜道:“楊提轄在這裏,我們都說不過,這罪也逃不了,但是,所幸的是他潛逃了,這事就變得容易了。我們隻需要這般說:他一路上**打罵眾人,逼迫我們不說。他和強人還暗中串通一路,用蒙汁藥將俺們麻翻在了這黃泥崗上,縛了手腳,將金寶都擄去了。”
眾人一聽這話說的實在是毒辣之極,如果這般說了,楊誌就成了殺人越貨的罪魁禍首。但是,除了這辦法,似乎沒有更好的借口可以用來開脫的了,於是,眾人一致點頭,將口供統一了,便愈發鐵了心。
老都管看著事情成了,便道:“我們等天明先去本處官司首告,太師得知,著落濟州追獲這夥強人,這個黑鍋楊誌背了,那是死無對證,事不宜遲,走!”說罷,便邁開步子要走,可是老都管走了兩步回頭去瞧,身後的那些個軍士都一個個站在原地,手裏握著樸刀,一個個都含著不懷好意的笑。
“你們……你們這是什麽……意思!”老都管感到一股說不出的寒氣撲麵而來,可是,他沒有得到一句答複。
得到的是那軍士劈臉一記快刀砍下,伴隨著腦漿四溢,老都管再也沒有站起來,隻有鮮血從半個腦袋下悄悄湧出來……
“老都管死於楊誌之手……我們現在可以去濟州報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