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武鬆威震平安鎮(貳)

一夜就這般平靜地度過,當晨曦的一縷陽光透過窗戶落在武鬆房裏時,武鬆才緩緩睜開眼眸來,剛剛開得房門,隻見夜來那個人提著桶洗臉水進來,請武鬆洗了臉,又取漱口水請武鬆漱了口;又帶個篦頭待詔來替武鬆篦了頭,綰個髻子,裹了巾幘。收拾妥當了,便又有一個人提個盒子進來,取出菜蔬下飯,一大碗肉湯和一大碗飯。

武鬆看著,心裏想道:“由你耍什麽把戲!我且吃了!”

武鬆吃罷飯又有人上來,獻了一盞茶,剛剛吃完茶後,隻見送飯的那個人來請道:“這裏住著好不舒坦,請都頭去那壁房裏安歇,搬茶搬飯卻也方便。”

武鬆道:“這番來了!我且跟他去看看如何……”

一個差役進來便收拾行李被臥,一個引著武鬆離了單身房,出了牢獄,來到前麵一個去處,推開房門來,裏麵幹幹淨淨的床帳,兩邊都是新安排的桌凳什物。

武鬆來到房裏看了一圈周身環境,不禁想道:“我還以為要送我入土牢裏去,卻如何來到這般去處?比單身房好生齊整舒坦的多 !”

武鬆當下便坐在房裏,直到日中,那個人又提一個食盒子入來,手裏提著一壇子酒。拿到房中,打開看時,排下四種菜肴,一隻熟雞,又有許多蒸卷兒。那

人便把熟雞來撕了,將壇子裏好酒篩下請都頭吃。

武鬆心裏忖道:“這究竟是何等用意……”

到晚又是許多飯菜,用過了飯菜,又請武鬆洗浴了乘涼、歇息。

武鬆自思道: “眾囚徒也是這般說,我也是這般想,卻怎地這般伺候我,全且再看看他們的意圖如何……”

就這般過到第三日,依舊又是如此送飯送酒。

武鬆那日早飯吃罷,行出寨裏來閑走,隻見一般的囚徒都在那裏幹活,擔水的,劈柴的,做雜工的,隻是一個個都在**的日頭裏曬著。

正是六月炎天,哪裏去躲這熱。

武鬆看著奇怪,這等天氣何不尋個涼快處,卻要在這日頭下幹活,於是背叉著手,上來問道:“你們如何在這日頭裏做工,避開了暑氣,再做這等雜活也不遲。”

眾囚徒聽得武鬆這般一說便都笑起來,回說道:“好漢,你自不知,我們撥在這裏做生活時便是人間天上了,如何敢指望嫌熱坐地!還有別的那些沒人情的,捆去鎖在大牢裏,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大鐵鏈鎖著,那也要過哩!”

武鬆聽罷,也不言語,隻是,反而想想自己,那豈不是舒服的怪哉?

武鬆一路想其中的原因,一麵信步而走,不知不覺來到天王堂前後轉了一遭;見紙爐邊一個青石墩,有個關眼,是縛竿腳的,好塊大石。

武鬆就石上坐了一會,便回房裏來坐地了自存想,隻見那個人又搬酒和肉來。

武鬆自到那房裏,住了數日,每日好酒好食搬來請武鬆吃,並不見差役有半點害他的意思。武鬆心裏正委決不下,當日晌午,那人又搬了豐盛的酒食來。武鬆忍耐不住,見那人一如往常一樣要將食盒揭開,於是一把上去按定盒子,問那人道:“你是誰家伴當?怎地隻顧拿酒食來請我?”

那人答道:“小人前日已稟都頭說了,小人是管營相公家裏體己人。”

武鬆道:“我且問你,每日送的酒食究竟是誰教你拿來請我?吃了卻又該怎地?”

那人道:“先前是管營相公吩咐來送,後來是管營相公家裏的小管營教送更好的酒菜與都頭吃。”

武鬆道:“我是個囚徒,犯罪的人,又不曾有半點好處到管營相公處,他如何送東西與我吃?”

那人笑笑說道:“這就不是小人能夠省得的了。小管營分付道,教小人且送半年三個月卻再說話。”

武鬆聽了,心裏揣測起來道:“且送半年三個月卻再說話?如何卻又作怪!終不成將息把我養胖了,卻再來結果我?----這個悶葫蘆教我如何猜得破?這酒食不明,我如何吃得安穩?”想到這裏,武鬆連忙說道:“你先告訴我說,你那小管營是什麽樣的人,在哪裏曾和我相會?你若說與我聽,我便吃他的酒食。”

那個人道:“便是前日都頭初來時廳上立的那個白手帕包頭、絡著右手那人便是小管營。”

武鬆道:“莫不是穿青紗上蓋立在管營相公身邊的那個人?”

那人道:“正是。”

武鬆道: “我待要吃殺威棒時,敢是他說,救了我,是麽?”

那人道:“正是。”

武鬆道: “卻又蹺蹊!我自是清河縣人氏,他自是孟州人,自來素不相識,如何這般關照我?其中必然有個緣故。我且問你,那小管營姓甚名誰?”

那人道:“姓施,名恩。使得好拳棒。人都叫他做金眼彪施恩。”

武鬆聽了道:“想他必也是個好男子。你且去請他出來,和我相見了,這酒食便可吃你的;你若不請他出來和我廝見時,我半點兒也不吃!”

那人道:“小管營分付小人道:‘休要說知

備細。’教小人侍奉個半年三個月,那時方才可以說知相見。”

武鬆道:“休要胡說!你隻管去請小管營出來和我相會了便是。”

那人害怕小管營責罵,正落了個左右為難,哪裏肯去。武鬆焦躁起來,那人眼看這勢頭不對勁,隻得去裏麵與小管營說知備細。

不需多時,隻見施恩從裏麵跑將出來看著武鬆便拜。

武鬆慌忙答禮,說道: “小人是個治下的囚徒,自來前未曾拜識尊顏,前日又蒙救了一頓大棒,近來又蒙每日好酒好食相待,甚是愧不敢不當。又沒半點兒差遣。正是無功受祿,寢食不安。”

施恩謙卑地答道:“小弟久聞兄長大名,如雷灌耳;隻恨雲程阻隔,不能夠相見。今日幸得兄長到此,正要拜識威顏,隻恨無物款待,因此懷羞,不敢相

見。”

武鬆問道:“卻才聽得伴當所說,且教武鬆過半年三個月卻有話說,正是小管營與小人說什麽話?”

施恩道:“村仆不省得事,脫口便對兄長說知了這事,隻是眼下卻如何造次說得!”

武鬆道:“管營恁地時卻是秀才耍!倒教武鬆癟破肚皮悶了,怎地過得?你且說正是要我怎地?”

施恩道:“既是村仆說出了,小弟隻得告訴:因為兄長是個大丈夫,真男子,有件事欲要相央,除是兄長便行得。隻是兄長遠路到此,氣力有虧,未經完足,且請歇息個半年三五個月,待

兄長氣力完足,那時小弟再與兄長說知備細。”

武鬆聽了,嗬嗬大笑道:“小管營,你且聽我與你說說,我去年害了三個月瘧疾,景陽岡上酒醉裏打翻了一隻彪悍的大蟲,也隻不過是三拳兩腳便被我一個活活打死了,何況今日!有什麽事辦,你隻管說來,我一路來此沒受半點委屈,舒服的緊呢,正有兩膀子力氣在這裏。”

施恩聽了武鬆所言,心裏大喜,隻是卻也不敢貿然而行,隻得道:“而今且未可說。且等兄長再將養幾時,待貴體完完備備,那時方敢告訴。”

武鬆聽了心裏頗有不爽,這般婆婆媽媽,於是便道:“隻是道我沒氣力了?既是如此說了,我昨日看見天王堂前那塊石墩約有多少斤重?”

施恩想了一下說道:“隻怕好歹也有三五百斤重。”

武鬆道:“我且和你去看看,武鬆我不知拔得動也不?”

施恩道: “請吃罷酒了同去。”

武鬆道:“且去了回來吃未遲。”於是兩個就此離席來到天王堂前,眾囚徒見武鬆和小管營同來,都躬身唱喏。

武鬆把石墩略搖一搖,大笑著開了玩笑道: “小人真個嬌惰了,哪裏拔得動!”

施恩不知武鬆說得是玩笑話,隻是說道:“三五百斤石頭,如何輕視得他!”

武鬆笑道:“小管營也信真個拿不起?你眾人且躲開,看武鬆拿一拿。”

武鬆說著便把上半截衣裳脫下來拴在腰裏,把那個石墩往懷裏一抱,輕輕地抱將起來,雙手把石墩隻一撇,撲地打下地裏一尺來深。眾囚徒見了,盡皆駭然。

武鬆再把右手去地裏一提,提將起來,望空隻一擲,擲起去離地一丈來高;武鬆雙手隻一接,接來輕輕地放在原舊安處,回過身來,看著施恩並眾囚徒,麵上不紅,心頭不跳,口裏不喘。施恩近前抱住武鬆便拜道:“兄長非凡人也!真天神!”

眾囚徒一齊都拜道:“真神人也。”

施恩便請武鬆到私宅堂上請坐 了。武鬆道:“小管營今番須用說知有甚事使令我去。”

施恩道:“且請少坐,待家尊出來相見了時,卻得相煩告訴。”

武鬆道:“你要教人幹事,不要這等兒女相!恁地不是幹事的人了!便是一刀一割的勾當,武鬆也替你去幹!若是有些諂佞的,非為人也!”

那施恩叉手不離方寸,才說出這件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