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張都監血濺鴛鴦樓(貳)

武鬆紅了眼.大開殺戒一頓之後.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屍身.這才緩緩垂下持刀的手臂來.仍由著那未幹的血跡沿著刀鋒一點點滴落下來.武鬆深深吐了口氣說道:“這才出了我心中的鳥氣.敢算計我武鬆.便是這般下場.”

武鬆出了一口惡氣.心裏頓覺舒坦不少.當下撇了刀鞘.提了那染血的樸刀.出到角門之外.來馬院裏解下纏袋來.把懷裏踏扁的銀酒器都裝在裏麵.包裹妥當了便拴在腰裏.當下也不逗留.拽開腳步.倒提樸刀便走.

此時已是深夜.武鬆一個人走在街頭巷尾.除了自己匆匆而行的影子之外.卻沒有半個旁人.靜僻了些.也順當的緊.

武鬆一路到城邊.立住了腳跟尋思道:“若等第二日城門開時.這事隻怕早就讓人察覺了.那時候.全城戒嚴.隻怕走不脫反倒要被人家拿住.不如連夜越城走了好.”武鬆打定了主意便從城邊踏上城來.

這孟“海天中文”,全文字手打州城是個小去處.城池上沒有多少駐兵.而卻這城牆都是用土石作的.也算不甚高.武鬆躲在暗處.就女牆邊上往城下一望.先把樸刀虛按一按.刀尖在上.棒梢向下.托地隻一跳.順勢將棒一拄.便輕巧地立在了濠塹邊.

這月明之下看水時.也隻有一二尺深.武鬆就濠塹邊脫了鞋襪.解下腿護膝.抓紮起衣服.從這城濠裏遊過對岸.上了旱路上來.光著腳板正想著這般不是趕路的法子.卻想起施恩送來的包裹裏有雙八搭麻鞋.當下歡喜地取出來穿在腳上.聽城裏打更人更點時.已打四更三點.

武鬆道:“這口鳥氣.今日方才出得.‘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還是趕緊往華陰去的好.我那兄弟隻怕早就等我多時了.”想道這裏.武鬆原來的疲憊一掃而空.當下提了樸刀.投東小路便走.走了五更時候.天色朦朦朧朧.尚未明亮.

武鬆一夜辛苦.身體困倦.棒瘡發作又疼了起來.武鬆熬了幾十裏.越發厲害起來.還哪裏熬得過.好在武鬆望見前麵一片樹林之中.有一個小小古廟.武鬆想也不想.便直奔進裏麵去了.這小古廟裏麵破破爛爛.早就斷了香火.案幾都被砍翻在了一邊.上麵落滿了一寸後的灰土.武鬆看著反正也不嫌棄.把樸刀倚了.解下包裹來做了枕頭.撲翻身便睡.

卻待合眼.隻見廟外邊突然探入兩把撓鉤一上一下把武鬆搭住.

武鬆見勢不妙.趕緊一個鯉魚翻身.隨著身子轉動便將那兩把撓鉤卸在一邊.就在武鬆一個騰空翻轉即將落在地上開始反攻的時候.隻見那廟門外突然射入一張碩大漁網來.將武鬆兜頭罩住.武鬆拳腳剛硬.可是.怎生奈何得了這網繩之物.就在武鬆困獸一般地施展不開的時候.這時候.門外有兩個黑影便搶入進來一前一後便將武鬆死死按在地上.武鬆疲憊傷痛.此番又受製於人.當下說不出的憋火.可是.卻又掙紮不起.被人家用一條繩綁了個緊.這時後麵又進來兩個.隻聽得那四個男女歡喜道:“這鳥漢子肥壯的緊.正好送與大哥去.”

武鬆幾番掙紮不脫.反被這四個按著又吃了一頓拳腳.打的武鬆疲乏了.那四個人便奪了包裹樸刀.卻似扛羊的一般.腳不點地.直拖到村邊上來.

這四個男女一路上自言自說道:“看.這漢子一身血跡.也不知是哪裏來.”

“你們瞧他包裏這些金銀酒器.莫不做賊.著了手來的.”

武鬆聽得悶呐.隻不做聲.由他們自說.行不到三五裏路.便到一所草屋內.一把將武鬆丟了進去.側首一個小門裏麵還點著碗燈.四個男女將武鬆剝了衣裳.綁在亭柱上.

武鬆此時再看時.隻見灶邊梁上掛著兩條人腿.

武鬆看著先吃了一驚.肚裏暗暗尋思道:“老子橫行一世.卻不想今番在陰溝裏翻船.死得沒了分曉.早知如此時.不若就留在孟州府裏.哪怕天亮走不脫時.便再和官兵殺上一通.就是吃個一刀一剮.卻也留得一個威名於世.”

那四個男女提著那包裹.朝著裏麵叫道:“大哥.大嫂.快起來.我們抓得一頭好行貨在這裏了.”

不見裏麵來人.隻聽得裏麵應了一聲道:“我來也.你們不要動手.我自來開剝.”

&nbs3gnovel,全文字手打p;過不得一盞茶的功夫.隻見兩個人進到後屋裏來.

武鬆抬眼看時.前麵一個婦人.背後一個大漢.這兩人定睛看了武鬆.那婦人便吃驚叫道:“這個不是叔叔麽.”

那大漢一瞧也歎道:“果然是我兄弟.”

武鬆聞聲也細細在這昏黃的燈下一看時.那大漢不是別人.卻正是菜園子張青.這婦人便是母夜叉孫二娘.這四個男女吃了一驚.連忙便把索子解了.將衣服與武鬆穿了.頭巾已自扯碎.且拿個氈笠子與他戴上.

原來這張青自從離開平安寨之後.由於惦記武鬆安慰.便帶了孫二娘在這孟州道開了一家分店.也好照應武鬆.隻是.武鬆對此卻不知道.故而今番打水衝了龍王廟.落了個自家打殺自家人.

張青即便請出前麵客席裏.敘禮罷後.張青看著武鬆上下的血跡大驚失色.連忙問道:“賢弟如何恁地這般模樣.”

武鬆答道:“一言難盡.自從與史進諸位兄弟相別之後.便到得牢城營裏.得蒙施管營兒子關照.對了.那人喚做金眼彪施恩.我兩也算一見如故.每日好酒好肉管顧我.後來我才知道.他有一座酒肉店在城東快活林內.甚是趁錢.卻被一個張團練帶來的蔣門神那廝.倚勢豪強.公然白白地奪了.施恩如此告訴.我卻路見不平.醉打了蔣門神.複奪了快活林.施恩以此敬重我.日子也算過的快活.誰想到.後來竟然被張團練買通了張都監.定了計謀.取我做親隨.設計陷害.以此來替蔣門神報仇:八月十五日夜.隻推有賊.賺我到裏麵.卻把銀酒器皿預先放在我箱籠內.拿我解送孟州府裏.強扭做賊.打招了監在牢裏.多虧得施恩上下將錢使透了.才不曾受害.又得當案葉孔目仗義疏財.不肯陷害平人.而那時當牢的一個康節級與施恩最好.兩個一力維持.待限滿脊杖.轉配恩州.昨夜出得城來.叵耐張都監設計.教蔣門神使兩個徒弟和防送公人相助.就路上要結果了我.到得飛雲浦僻靜去處.那幾個鳥廝正欲動手.先被我兩腳把蔣門神的兩個徒弟踢下水裏去.趕上這兩個鳥公人.也是一樸刀一個搠死在當地.都被我撇在水裏.思量這口氣怎地出得.因此又連夜回了孟州城裏去.一更四點.進去馬院裏.先殺一個養馬的後槽;爬入牆內去.就廚房裏殺了兩個丫環;直上鴛鴦樓.把張都監、張團練、蔣門神三個都殺了;又砍了兩個親隨;下樓來又把他老婆兒女養娘都戳死了.四更三點跳城出來.走了一五更路.一時困倦.棒瘡發了又疼.因行不得.投一小廟裏權“六夜言情”,全文字手打歇一歇.卻被這四個綁縛將來.”

那四個夥計聽了.趕緊便拜在地下賠罪說道:“我們四個都是張大哥的火家.因為連日博錢輸了.去林子裏尋些買賣.卻見哥哥從小路上來.身上淋淋漓漓都是血跡.卻在土地廟裏歇.我四個不知是甚人.早是張大哥這幾時分付道.‘隻要捉活的.’因此.我們隻拿撓鉤套索出去.若是換了平日.隻怕也要壞了大哥的性命.小的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一時誤犯著哥哥.恕罪則個.”

張青夫婦兩個笑道:“我們因有掛心.這幾時隻要他們拿活的行貨.他這四個如何省的我心裏事.若是我這兄弟不困乏時.不說你這四個男女.更有四十個也近他不得.”那四個夥計聽得.心裏一個勁的後怕.冷汗從背脊上留下來.驚的幾個隻顧磕頭.

武鬆喚起他來道:“既然他們沒錢去賭.我賞你些個便是.”說著便把包裹打開.取十兩碎銀.把與四人將去分.那四個夥計趕緊拜謝武鬆.張青看了.也取三二兩銀子賞與他們.四個自去分了.

張青道:“賢弟你有所不知.自從上次分別之後.史進兄弟擔心你的安慰.便暗中囑咐我悄悄跟了你去.讓我上下使錢.給你在牢中打通關聯.休要讓你受得半點苦頭.隻是.卻特別吩咐不叫你知曉.我打點好了.知道你下在單身牢裏.便也沒有進去看你.我知道你性子直.生怕你惹著牢裏的差辦.便在這孟州道上也開了一家店麵.一麵也好照應你.因此上分付這幾個男女.但凡拿得行貨.隻要活的.那廝們慢仗些的趁活捉了.敵他不過的必致殺害.以此不教他們帶了刀仗出去.隻與他撓鉤套索.方才聽得說.我便心疑.連忙分付等我自來看.誰想果是賢弟.”

孫二娘道:“隻聽得叔叔打了蔣門神.又是醉了贏他.哪一個來往之人不吃驚.有在快活林做買賣的客商常說到這裏.卻不知這後麵的事.叔叔困倦.且請去客房裏將息.卻再理會.”張青引武鬆去客房裏睡了.兩口兒自去廚下安排些佳肴美饌管待武鬆.不多時.便整治齊備.專等武鬆起來相敘.

卻說孟州城裏張都監衙內也有躲得過的.直到五更才敢出來.眾人叫起裏麵親隨.外麵當直的軍牢.都來看視.聲張起來.街坊鄰舍誰敢出來.捱到天明時分.卻來孟州府裏告狀.

知府聽說罷.大驚.火速差人下來簡點了殺死人數.行凶人出沒去處.填畫了圖像、格目.回府裏稟複知府.道:“先從馬院裏入來.就殺了養馬的後槽一人.有脫下舊衣二件.

次到廚房裏.灶下殺死兩個丫環.廚門邊遺下行凶缺刀一把.樓上殺死張都監一員並親隨二人.外有請到客官張團練與蔣門神二人.白粉壁上.衣襟蘸血大寫八字道:‘殺人者.打虎武鬆也.’樓下搠死夫人一口.在外搠死玉蘭一口.奶娘二口.兒女三口共計殺死男女一十五名.擄掠去金銀酒器六件.”知府看罷.便差人把住孟州四門.點起軍兵並緝捕人員.城中坊廂裏正.逐一排門搜捉凶人武鬆.

次日.飛雲浦地保裏正人等告稱:“殺死四人在浦內.見有殺人血痕在飛雲浦橋下.屍首皆在水中.”知府接了狀子.當差本縣縣尉下來.一麵著人打撈起四個屍首.都簡驗了.

兩個是本府公人.兩個自有苦主.各備棺木盛殮了屍首.盡來告狀.催促捉拿凶首償命.城裏閉門三日.家至戶到.逐一挨察.五家一連.十家一保.那裏不去搜尋.

知府押了文書.委官下該管地麵.各鄉、各保、各都、各村.盡要排家搜捉.緝捕凶首.寫了武鬆鄉貫、年甲、貌相、模樣.畫影圖形.出三千貫信賞錢.如有人得知武鬆下落.赴州告報.隨文給賞;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宿食者.事發到官.與犯人同罪.遍行鄰近州府一同緝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