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箭頭!”曾大牛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碗蓋子都落到了一邊,他瞪大雙眼說道:“我怎麽早沒想到!那箭頭乃是我大宋軍製!”

“哦?你能確定?”張克楚聽了站起身來問道。

曾大牛十分肯定地說道:“沒錯!我打小就練習弓箭,怎麽會認不得咱們大宋軍製的箭頭是何等摸樣!”

“如海,去找方郎中,看看給受傷的兄弟們取出的箭頭還在不在,有的話全都拿來。”張克楚轉頭對王胖子說道,王胖子立即出門去了。

不多時,王胖子捧著一個布袋回來,將袋口向桌麵一倒,隻聽叮當亂響,從袋子裏掉落下來十幾枚鐵箭頭。

“這是宣景年間造的,這是平元十二年造的,這是……”曾大牛撿起桌麵上的箭頭一一分辨,然而當他拿起一枚鋒銳淩厲的箭頭後,有些遲疑不定。

“怎麽說?”張克楚對於弓箭不甚了解,見曾大牛皺著濃眉遲遲拿不準,便問道。

曾大牛撓著大腦袋說道:“這個卻認不得,應該不是我大宋軍製的。”

“可是知道這些箭頭來自我大宋,也不能說明什麽啊。”郭玉郎搖頭道:“這些箭頭看起來磨損的很嚴重,而且大牛你也認出來了,有些箭頭是十幾年前造的,流落到土人手中也不足為奇。”

“這倒是。”曾大牛憨憨地應道。

眼看這個線索就這麽斷了,張克楚有些不甘心的說道:“難道不能以此查下去麽?”

“很難啊。僅僅憑借箭頭去查,實在太難了。”郭玉郎說道。

普小黑從曾大牛手裏接過那枚箭頭,仔細端詳了片刻,低聲說道:“我認識。”

“你認識?”曾大牛不服氣的說道:“這種箭頭做工雖然好,威力卻比不得軍製的,八成是土人從別處弄來,你怎麽會認識?”

“這枚箭頭的確不是軍製的。”普小黑笑了笑:“這是商造。”

“商造?怪不得我認不出。”曾大牛問道:“你看得出是哪家商行造的嗎?”

“我所以能認得出來,恰恰是以前領用過。”普小黑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嚴肅地說道:“這是糧商船隊中最常使用的箭頭。”

“糧商?”張克楚問道:“會不會是土人曾試圖劫掠糧商船隊,所以才會有了這些箭頭?”

郭玉郎說道:“這非常有可能,所以從箭頭追查線索,還是太過渺茫了些。”

張克楚點頭道:“那先把這些收起來吧,咱們得想想接下來該怎麽辦。”他回到椅子上坐下,對王胖子問道:“如海,現在咱們手頭還有多少銀子?”

王胖子哭喪著臉回道:“官銀三百七十五兩四錢,雜色銀一百二十六兩九錢,另有五百兩官鈔。”

“加上最近的戰功,總有五千兩上下了。”張克楚的手指在桌子上輕叩幾下,“除去陣亡的兄弟們的撫恤,重傷的兄弟的養銀,應該能剩下一多半,可這一多半還得用來購買糧食火藥……”

“克楚,你打算怎麽辦?”郭玉郎側過身問道。

“我想擴充咱們殺奴軍,可惜銀子太少了。”張克楚皺眉道:“沒錢寸步難行啊。”

郭玉郎微微一笑,說道:“我倒是有個主意。”

“什麽主意?難道去打劫麽?”張克楚問道。

“呃,咱們可以借啊。”郭玉郎摸了摸鼻子,盯著張克楚說道:“殷家這麽有錢,借個兩千兩不難吧?”

張克楚往椅背上一靠,沒好氣地說道:“不難,那你去借好了。你說的倒輕巧,人家為了咱們設立營寨的事,已經大把撒出了這麽多銀子,那些石條磚木,白灰河沙,還有大炮不都是人家花銀子買來的,況且又是雇人又是調派莊丁,這些算下來,該有多少銀子?我還沒好意思去打聽呢,你又讓我去借銀子,莫非在你眼裏,我這張臉皮恁值錢?”

“嘿嘿,克楚啊,人家既然肯出大錢為咱們設立營寨,又豈會在乎這區區兩千兩?”郭玉郎眉飛色舞地說道:“咱們兄弟可都指望著你呢。”

王胖子也巴巴的說道:“就是就是,兄弟這身肉不值錢,不然零碎賣了都行,大哥你就別猶豫了。”

張克楚也有些意動,沒辦法,誰叫咱現在沒錢呢?他現在深刻體會到出海作戰的花費有多麽巨大了——人要吃飯,糧食蔬菜肉類禽蛋都少不了,船要維護,木材索具纜繩風帆,壞了哪兒都得修補甚至更換,打仗更是不必說,炮彈還用的少,可火槍彈丸,火藥火繩,弓箭弩箭投槍長矛,這些樣都得用銀子去買——當初怎麽就昏了頭來搞殺奴軍呢?

要說還是步軍司的老爺們聰明,殺人你去,賺錢嘛,看你運氣了。

不過眼下後悔也沒用了,這麽多陣亡的兄弟要撫恤,傷殘了兄弟怎麽也得有一筆能過日子的錢,更何況還得再招募人手,然後加以訓練,這樁樁件件離了銀子什麽都辦不到。

“唉,好吧,不就是厚著這張老臉去求人唄,哥哥我沒別的長處,就是臉皮厚啊。”張克楚苦笑道:“如海,兩千兩銀子足夠咱們用一陣了吧?”

王胖子小眼睛骨碌一轉,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夠不夠,按著往日的用度或許還成,可大哥你不是要擴大咱們殺奴軍麽?”

“那你說,到底要多少?”張克楚一陣氣結,喝問道。

“嘿嘿,其實吧,有個三千兩也就差不多了,不過要是四千兩更好,五千兩的話我也不會嫌多的,唉,大哥你等會……”王胖子衝著張克楚的背影猥瑣的笑了笑,轉頭對郭玉郎說道:“玉郎啊,你說那個殷小姐,會不會給咱們借這麽多銀子?”

郭玉郎彈了彈衣袖,好整以暇的說道:“會,一定會。”

王胖子狐疑道:“要是殷老頭知道了,恐怕就難說咯。”

郭玉郎神秘一笑:“若是殷老丈知道,也許還會多借些出來。”

曾大牛滿腦門納悶地問道:“這是為何?”就連普小黑也歪著腦袋湊了過來,一臉的不解:“肯借都不錯了,怎麽還會多借些給我們?”

郭玉郎打個哈欠,站起身一邊向門外走去,一邊說道:“跟你們幾個粗人一時也說不清楚,成不成的,明天便知道了。”

書房裏兩個莽漢一個胖子麵麵相覷,末了倒是曾大牛一拍腦門:“管他呢,玉郎說得對,明天就知道了,回去睡覺!咱們跟著費什麽心啊。”

就在張克楚等人在書房議事的同時,殷秀秀坐在珍珠的床邊悉心照料著她。

珍珠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額頭燙的嚇人,她幾乎一直在昏迷狀態中,手指和耳鼻都變得十分慘白,起初她微微有些打顫,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不住地哆嗦著。她的呼吸既微弱又不正常,一會兒急促,一會兒又綿長得讓人擔心,她含含糊糊地說了幾句話,這幾句話讓殷秀秀頓時明白了張克楚在她心裏占據著怎樣的地位。

她低聲呼喚著楚哥哥,擔心他受到土人的傷害,不斷的提醒著他——在她的思維裏還處在那個危險的海島上,四麵都是蜂擁而來的土人,到處都是可能傷害到他的亂箭和長矛。

殷秀秀在涼水裏浸透了手帕,擰得不幹不濕,換下了珍珠額頭上那已發熱的手帕,她仔細的做著這一切,直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來了。

“怎麽樣,珍珠她好些了嗎?”張克楚一進門,便低聲問道,他那焦慮的心情毫不掩飾的表露出來,殷秀秀起身說道:“方才說了些胡話,現在又睡過去了。”

“是發燒,也許傷口……”張克楚看著珍珠一陣自責:“我真沒用,還讓她為我擋箭!”

殷秀秀柔聲說道:“張大哥別自責了,珍珠妹子不會有事的。”

張克楚在床邊坐下,握住了珍珠的手,輕聲說道:“珍珠,你可千萬要挺過來,你答應過我的事還有好多沒做呢……”

殷秀秀見他如此柔情,有心要走,卻又放心不下珍珠,呆呆的在一旁立著,心中五味雜陳。

“秀秀,你回去歇著吧。”張克楚伸手探了探珍珠的額頭,見不似剛才那麽燙手,再回頭看到殷秀秀,便說道:“這一晚上辛苦你了。”

“不礙的。”殷秀秀低聲說道:“珍珠妹子要緊。”

張克楚回頭望向珍珠,隻見她睡夢中猶自皺著眉,臉上那層病態潮紅雖已褪去,卻越發顯得口唇幹裂,心中疼惜不已。

殷秀秀此時挨著床沿坐下,將珍珠額頭上的帕子又換過一道,偷眼看張克楚,見他眼圈發紅,自己心中也酸楚起來,卻不好出言開解,於是兩人默默而坐,房間裏靜悄悄的,唯有珍珠沉重的呼吸聲揪人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