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內訌

衛遂中的忽然爆發,誰也沒有料到,屋頂上的張易之驚異之下,甚至不小心踢碎了一片瓦。不過,這聲音雖然響動不小,下麵的三個人居然絲毫沒有察覺到。來俊臣一臉不可思議地瞪著衛遂中,眼神裏不知是憤怒還是驚訝,就像被釘在原地一樣,他又矮又瘦的身子一動不動。

這番打罵的直接受害者王氏也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隻是怔怔地看著衛遂中。隨即,她的眼中忽然流下兩行清淚,拋下手中的燈籠,“嚶嚀”發出一聲哭聲,轉身便跑。剛跑出兩步,她的身子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但她立即勉強爬起身來,繼續向前跑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王氏素來都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作為太原王氏的嫡女,她的婚姻從來就沒有隨著自己的意誌為轉移。毫不意外地,她被作為籠絡新進士的籌碼嫁給了當年的探花郎段簡。段簡為人懦弱,卻十分善於鑽營,對她也還算不錯,但她對段簡,倒是沒有什麽好感,盡管也沒有什麽惡感。

後來,她又被凶名卓著的來俊臣搶來。對此,她作為一個弱女子,也隻能是聽天由命。她的不少叔伯兄弟都是朝中的四五品高官,有權有勢。這些人尚且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王氏一個弱女子,自然更沒有什麽辦法了。

成為來府的女主人之後,王氏漸漸發現,來俊臣這人也並不像外人所說的那樣凶神惡煞。至少對著自己的女人的時候,他還是很有幾分溫柔的。對於這一點,王氏有點喜出望外,因為當初她唯一的期望,就是不要被折磨而死。期望越低,驚喜越大,誠斯言也!

於是,王氏便開始安安生生地當起了她的來夫人,並且和娘家的一些人也開始有了走動。今天,便是他的兄長王循進京的日子,她自然是熱情接待。王循原是箕州刺史,最近被調進京任文昌台左肅機,因剛剛進京,尚沒有來得及找房子,所以就在妹妹家裏住下。

文昌台,就是原來的尚書省,而左右肅機就是原來的左右丞,文昌台左肅機是文昌台的第五號人物,可稱位高權重。當然,對於來俊臣來說,一個官員官位高不高,權力大不大,都不是關鍵,關鍵是文昌台左肅機這個官,正好是來俊臣的克星。

文昌台左肅機主管著六部中的吏部、戶部、禮部的相關事務。一般而言,聖諭經過鳳閣鸞台的起草和審核程序之後,會發給文昌台,再由文昌台審核交付六部施行,這是誰都知道的。但這個職位還有一個明文規定卻又很少被行使的權力,那就是“劾禦史舉不當者”,禦史是劾舉、監督百官的,而文昌台左右肅機又是劾舉、監督禦史的,也就是監察那些監察機關的官員。

武周一朝,酷吏基本都被安排在禦史台,來俊臣本人就曾經擔任過實際主持禦史台工作的禦史中丞。他現如今以一個小小的縣尉的身份,卻還能震懾百官,主要原因就在於禦史台裏還有很多的禦史還是以來俊臣馬首是瞻。

從這個意義上而言,和文昌台左右肅機交好,對於來俊臣而言,意義實在太重要了,這等於放開了他的手腳,讓他能隨心所欲地施展。反之,如果文昌台左右肅機要拖來俊臣的後退,就太容易了——這本就是他們的份內之事。

王氏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屢屢催促來俊臣過去親自招待王循。可她的一番好意,來俊臣卻絲毫沒有放在心上,這令她有些惱怒。

王氏出身名門,自然有她的矜持和驕傲,在內心裏,她是很看不起那些出身低賤的人的,包括她的丈夫,私生子出身的來俊臣。而她最為看不起的,就是衛遂中,此人出身市井,言行舉止裏麵,無一不透著粗俗,加上又識得幾個字,實在是讓王氏看著一無是處。王氏聽說來俊臣竟然為了和衛遂中這種人談事而冷落了自己的兄長,自然不答應,便親自出馬,前來催促。

可想不到,一向被她認為舉止粗俗的衛遂中再一次地展示了他的粗俗,居然當著他丈夫的麵,狠狠地給她來了一個巴掌,並用最粗俗、最具有侮辱性的詞匯來羞辱她。極度的羞惱之下,她根本顧不得東西南北,就這樣漫步目的地向外奔逃出去。

而房子裏的來俊臣此時也已經是怒到了極點。雖然他這個夫人當初就是衛遂中親自操刀搶來的,但既然她被人稱一聲“來夫人”,就是他來俊臣的妻子,他豈能若無其事地看著她被自己的手下羞辱。況且,來俊臣也知道,衛遂中這次爆發,表麵上是衝著他夫人去,說到底卻還是衝著他來俊臣來的,他又豈能忍下這口惡氣!

看著來俊臣因為憤怒而扭曲,顯得無比猙獰的麵孔,衛遂中忽然感覺一陣心悸,剛才被酒氣激起的那股狠勁立馬消散得無影無蹤,他有些忐忑地看著來俊臣。等著他的發作。

來俊臣“嘿嘿”地笑了兩聲,忽然向外麵喝道:“快來人哪,給我把這廝拖出去打死!亂棍打死!”

衛遂中全身立即戰栗起來。別人若說打死自己,他是決然不會害怕的,天底下畢竟還有王法!但他眼前的可是來俊臣,一條小命對於來俊臣而言,實在太微不足道了,在如今這個世道,有些人殺人有罪,有些人殺人無罪。而有些人殺人,卻是有功的。來俊臣,無疑就屬於後者,所以他才會連續不間斷地殺人!

衛遂中的嘴皮都開始顫抖了,他想開口求饒,但牙齒打顫,根本發不出聲來。

就在此時,門外衝進了四個人來,其中兩個伸手就去抓衛遂中,而其餘的兩個中有一個卻伸手去攔那兩人,最後一個則是徑直來到來俊臣麵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還不等來俊臣醒悟過來,那人雙手抓住來俊臣的大腿,道:“來少公,放過我家大哥吧,求求你放過我家大哥!”原來,此人乃是衛遂中的嫡係手下。

衛遂中眼前一亮,暗忖:“對啊,我怎麽忘記了,他來俊臣是橫,可是他自己的家裏,卻是我在做主,我怕他作甚!”一念及此,他的底氣頓時足了不少,心下的驚駭也消散了不少。忽然,他伸出手去,一把推開正要抓向自己的一位護衛。

來俊臣見衛遂中居然還敢反抗,更是怒火中燒,又大聲喝道:“再來人,給我來人,都死到哪裏去了!”氣急敗壞的喊聲一起,屋外的全部護衛頓時都湧了進來。

很快,圍繞著抓衛遂中和保衛遂中的,分作了兩撥人馬,就在這屋裏對峙起來。若是在其他地方發生這樣的衝突,盡管此地乃是來俊臣自己的家,他還真未必能占到便宜。可這幾年,他自己也培養拉攏了一些心腹,湧進來的這些人裏麵,多半就屬於這些人。因此,這人數增多,來俊臣的人馬倒是占了上風。

“還不給我動手!”來俊臣咬牙切齒地指揮道。他伸腿想要向前行去,奈何大腿卻被先前跪倒的那人抱住,他根本無法向前挪動一步。

“放開,給我放開!”來俊臣大聲咆哮:“來,給我把這廝也拖出去,一起打死,活活給我打死!”

旁邊立即有人答應一聲,走上前來,一左一右架起那人,便往後拖去。來俊臣的這些親信,不少就是從衛遂中的手下裏麵分化、拉攏過來的。要他們對付衛遂中本人,未免有些心懷愧疚,但要他們對付其他人,他們卻是幹脆利索得很。

看著那求情之人被拉出去,衛遂中這邊的人眼神裏大多都生出了兔死狐悲之心。他們其實本意隻是想保住衛遂中而已,但若是為了這個目的,要他們獻出生命為代價的話,他們還遠遠沒有那麽偉大。

這些人情緒上的變化,立即落在了衛遂中的眼中。衛遂中知道,眼前的這些人就是他今晚逃脫此厄的唯一保障,若是這些人都退卻了,那麽他今晚將必死無疑。衛遂中到底是和這些小混混的頭子,對於他們的心思,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忽地大喊一聲:“兄弟們,別管我了,趕快救下老三,你們自己跑吧,來俊臣不能把你們怎麽樣的!”

一語未了,他率先向那邊拉著那個求情的“老三”向外麵退去的兩人衝過去,一副不救下老三誓不罷休的樣子。

衛遂中的那些手下混混本來都還在躊躇之中,忽然見到自己的大哥如此義氣,為了兄弟的安危,渾然不顧自己,為了救人,竟然不惜親身涉險,一個個都是慚愧不已。這種慚愧立即激發了他們的鬥誌,正如衛遂中所言,來俊臣可以把宰相、親王閉上絕路,卻很難把他們這些普普通通的混混怎麽樣。

於是,大家都發一聲喊,衝了過去,一場混戰就此爆發。

來俊臣見了這個情景,倒是大為意外。原本,他以為,憑著自己的凶名,足以震懾住這些小混混,在性命安全麵前,衛遂中以往對大家的那些小恩小惠根本不算什麽。可沒有想到,衛遂中隻發一聲喊,大家立馬響應,竟是踴躍而很。

此時的來俊臣心中又是惱怒,又是震驚,但他的殺心卻越發堅定了。衛遂中的手下之人如此難以馴服,留著衛遂中,以後要是危及他自己的話……

來俊臣簡直不敢想象下去,他現在隻是慶幸,慶幸自己早先就下過嚴令,書房這邊不論發生了怎樣的動靜,所有的護院都不準靠近。要不然的話,衛遂中的那些手下雲集而至,說不定他來俊臣都要葬送在此了。

場中的大戰越來越激烈了,不過,勝負的端倪卻也逐漸開始顯現。雖然衛遂中的人在來府中占據優勢,但就局部而言,到底還是來俊臣強勢一些,隨著越來越多的衛遂中手下被打倒在地,衛遂中這邊敗局已經分明。

忽然,衛遂中覺得身子一沉,原來是背後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腳。他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不等他爬起身來,他但覺身體上好幾個地方同時一痛,知道又挨了好幾下。一時間,他頭腦發昏,身體發軟,竟然無力再爬起身來了。

下一刻,忽聽一個聲音喊道:“都給我住手,不然我現在就宰了他!”

眾人回頭看去,就看見來俊臣手中拿著一把劍,劍尖正抵在衛遂中的脖子上。

這是一把好劍,劍芒森森,直沁入人的內心之中。

來俊臣雙眼微微眯了一下,眼中也閃過一縷和這劍光一般森寒的光芒。他手上正要使力,忽聽外麵有人喊道:“劍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