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別摔跤,拉住我的馬槊!”盡管惱火婆潤想做自己的姐夫,看到對方平安無事,薑簡仍舊由衷地感到高興。抓起一根馬槊,單手遞了過去,招呼對方借力。
“哎,哎!”婆潤連聲答應著,撲向長槊,單手抓住槊杆,借著薑簡的拉扯,加快速度向木筏靠攏。還沒等他踏上木筏,耳畔已經又響起了一個天籟般的聲音,“小心!不用著急,追兵距離河岸還遠!”
“阿姐?!”婆潤刹那間如遭電擊,停住腳步,僵立在了水中,瞪圓雙眼向聲音來源處凝望。
隻見一個灰頭土臉,全身穿著男子裝束的人,正衝著自己點頭,目光之中,充滿了鼓勵和關切。
不是薑蓉,又是哪個?
“你到底要不要上木筏啊!”薑簡大急,用力扯了下馬槊柄部,高聲催促。
見過好色的,沒見過如此好色的。竟然不顧追兵臨近,站在河水裏對著自家姐姐發起了呆。早知道這樣,自己當初就不該來救他。無論他是姐夫的弟子,還是自己的朋友。
“上,上,我靴子進了水,有點沉!”婆潤如夢初醒,訕訕地答應。隨即,繼續努力邁動腳步。
借著薑簡的拉扯,他終於趕在追兵抵達河岸之前,爬上了木筏。卻不待雙腳站穩,就躬身相謝:“阿姐,薑簡,多謝你們來救我。我父親過世了,我叔伯兄弟烏紇篡了位。今天如果不是你們來得及時,我一定會被他的爪牙殺死在河畔。”
“我們才不是專程前來救你,是送阿茹回家,路過而已。”薑簡撇了撇嘴,沒好氣地強調。“站穩,站不穩就坐下,別給大夥添麻煩。這裏距離河岸太近,咱們得趕緊把木筏撐開。”
說罷,他立刻彎下腰,將馬槊插向水底,去撐木筏。一雙耳朵卻不由自主地支棱了起來,傾聽自家姐姐如何回應。
“不必謝,你是亡夫的關門弟子,照理,該稱我一聲師母。”薑蓉的聲音仍舊像以前一樣平靜,仿佛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實,“發覺你可能會遭難,我不可能置之不理。別聽薑簡的,我們就是為了你而來。你兄長烏紇早就跟車鼻可汗勾結在了一處,準備在車鼻可汗的支持下謀奪回紇十八部的汗位。我們正是發現了這個秘密,才趕緊追了過來!”
短短幾句話,她就將自己到來的緣由,以及所發現的陰謀,都介紹了個清清楚楚。順帶著,還不動聲色地拉開了自己與婆潤之間的距離。
然而,婆潤仿佛隻聽見了後麵幾句話,對“師母”那一句充耳不聞。“阿姐從哪裏發現的烏紇與車鼻可汗早有勾結?如果他,他早就圖謀篡位,我,我父親……”
話說了一半兒,他忽然愣住了。兩隻眼睛再度瞪了個滾圓,眼角處,也瞬間泛起了淚光。
“是從大食講經人彼此之間的通信上發現的。車鼻可汗身邊,也有一個大食講經人,名叫歐麥爾。車鼻可汗之所以敢殺害你師父,便是由於此人的煽動。”不忍心看婆潤始終被蒙在鼓裏,薑蓉想了想,低聲回應,“你走之後,吳老將軍帶領薑簡,襲擊了戈契希爾馬賊的營地。在歐麥爾招攬馬賊當中講經人阿裏過去幫忙的信中,還發現了有關你父親即將去世,烏紇一定會奪取汗位,然後跟車鼻可汗聯合的內容。”
“我,我父親是被烏紇謀殺的!”心中的猜測,刹那間得到了印證,婆潤再度淚流滿麵,“我,我還一直奇怪,父親怎麽一下子就病得這麽厲害,甚至,甚至連我給他請郎中都來不及。原來,原來是烏紇謀殺了他!原來是烏紇謀殺了他。”
最後一句,他幾乎是哭喊而出。話音落下,整個人忽然感覺天旋地轉,一個跟頭就栽向了木筏。好在薑簡手疾眼快,橫起長槊,攔腰擋了他一下,才避免了他被摔得頭破血流。
“小心!”薑蓉的動作比薑簡稍慢了半拍,卻用手架在了婆潤的腋窩上,“有關烏紇謀殺你父親的事情,目前隻是我們根據大食講經人的書信,做出的推測,並沒有掌握真憑實據。而如果你想為你父親報仇,就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
“我,我知道!”眼前陣陣發黑,婆潤卻狠狠咬了幾下自己的嘴唇,強迫自己恢複清醒,“謝謝,謝謝阿姐師母。”
血,順著他的嘴角淋漓而下。然而,他卻沒有去擦拭。雙手扶著薑簡遞過來的槊杆,令自己重新站穩。隨即,蹣跚著走向木筏尾部,蹲下身,向跟著木筏遊過來的兩匹戰馬,伸出了右手。
一匹戰馬的鞍子旁,掛著他的角弓。另外一匹戰馬的鞍子旁,則掛著他的橫刀。他是回紇可汗吐迷度的兒子,他還是大唐秀才韓華的關門弟子,父親和師父的大仇都還未報,他沒有資格倒下。
兩匹戰馬略通人性,加快速度向木筏靠攏。婆潤先抓起角弓和箭壺,放到了木筏之上。再伸手去抓橫刀。還沒等他將橫刀從馬鞍上的掛鉤處解下,季節河的北岸,已經傳來了追兵的威脅聲,“停下,快把木筏停下。交出婆潤,否則,抓到後一個不留!”
“胡裏改?”婆潤分辯出喊話者的聲音,直接拔刀出鞘,迅速站起身,將麵孔轉向河岸,“你是?你來抓我回去獻給烏紇?你忘記了你受傷之後,我父親怎麽對你麽?”
後半句話,他的聲音裏已經沒有了任何哭腔。代之則是,無盡的憤怒與輕蔑。
河畔處,正在揮舞著兵器高聲發出威脅的一名回紇將領,頓時氣焰矮了半截,側轉頭,堅決不讓自己的目光與他相接。
跟在此人身後的三十餘名回紇武士,也紛紛側頭。誰也不願意再帶頭發出威脅的叫囂。
回紇人的習俗,雖然受突厥人影響,仰慕強者,鄙視弱者。可吐迷度大汗生前,深受大夥愛戴。如今他屍骨未寒,大夥卻來追殺他的兒子,無論從哪個角度,怎麽洗白,都變不成一件光彩的事情。
“少廢話,你強奸不成,謀殺烏婭可敦,然後畏罪潛逃。我們必須抓你回去接受懲罰。”另一名帶隊的回紇將領乃是烏紇的親信,見狀大怒,一邊策馬沿著河岸繼續追趕,一邊高聲宣布。
“也敦,烏婭因何而死,你應該比我心裏頭更清楚!”婆潤的心中又是一痛,卻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他是吐迷度大汗唯一的兒子,他不能讓自己父親,因為自己而蒙羞。他必須拿出所有本事,證明自己的清白。
不給對方繼續潑汙水的機會,扯開嗓子,他繼續高聲斷喝,“也敦,烏紇勾結車鼻可汗,謀害我父汗。我怎麽可能跟你回去送死?想抓我,你就拿出些真本事來,休要在這裏朝我身上潑髒水。否則,別怪我將烏紇所做的那些齷齪事,公之於眾!”
他本是情急之下,心生一計。佯裝自己掌握了烏紇謀害自己父親的證據,以免對方繼續製造謠言,敗壞自己的名聲。卻不料,話語落在校尉也敦耳朵裏,意思立刻無限延伸。
當即,校尉也敦氣急敗壞,從馬鞍上解下騎弓,開弓便射,“來人,放箭,放箭!不準他侮辱大汗!”
“嗖——”羽箭離弦,直奔婆潤的胸口。然而,卻因為距離稍遠,河麵上的風大,沒抵達木筏,就偏離了方向。
“嗖嗖嗖……”其他五十幾名烏紇的嫡係,也紛紛張開角弓,策馬向木筏展開攢射。登時,在河麵上下了一片箭雨。
“注意防箭,加速向河對岸撐,遠離北岸。”一直在木筏尾部控製方向胡子曰,扯開嗓子,向所有人發出提醒。隨即,將竹篙交給身邊的杜七藝,快步走向婆潤。
羽箭紛紛落下,大部分都落入了水中。零星也有一兩支,追上了木筏,卻已經失去了力道。被胡子曰和木筏上的人,稍稍挪動了一下腳步,就輕鬆避過。
轉眼間,胡子曰已經來到了婆潤身側。彎腰撿起對方的角弓,在衣服上快速擦了幾下,又慢條斯理地找了一支狼牙箭,搭在了弓臂上,隨即,奮力將弓臂拉了個半滿。
“蠢貨,讓爺爺教你如何射箭!”口中發出一聲輕蔑的咆哮,他鬆開捏著箭尾的手指。“嗖——”地一聲,狼牙箭脫弦而出。掠過足足一百餘步的距離,正中校尉也敦的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