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譜是真的,兵書也如假包換,然而,接下來連續數日,薑簡卻沒能去學習掌握上麵的一招一式

忙,不是一般的忙,每天從早忙到晚,暈頭轉向。

大唐瀚海都護府原本就與回紇汗庭為一體,都護為婆潤的父親吐迷度,副都護為婆潤的叔父俱羅勃,而吐迷度和俱羅勃,同時又是回紇十八部的可汗和大長老。

至於底下的長史,司馬,錄事參軍,則由賀魯,烏紇,以及各部吐屯、長老、大小伯克們分別兼任。沒有任何職位,留給外麵的人。

眼下吐迷度可汗遇害,俱羅勃帶著其本部兵馬和族人南下依附於大唐,烏紇又被婆潤親手誅殺,其餘長老、大小伯克們,死於奪位之戰中的也有十三、四位,非但回紇汗庭搖搖欲墜,大唐瀚海都護府也變得百孔千瘡。

而剩下的吐屯和長老裏頭,還有十幾位原本是烏紇的死黨,忠心無法保證。婆潤念在他們在最後關頭“幡然悔悟”,沒有跟烏紇一條道走到黑的份上,不對他們進行清算已經是仁至義盡。絕對不可能讓他們繼續留在吐屯和長老的位置上,更不可能對他們委以重任。

人手不夠,政令和軍令就無法順暢執行。而想要選拔新人頂上空出來的位置,又談何容易?

不像大唐,稍微像一點樣子的州縣,都有官學。地方豪門,讀書識字且身手高強的青年男子,更是車載鬥量。

轄地方圓上萬裏的瀚海都護府治下,就沒有一所學堂。而回紇十八部,也沒有自己的人才培養體係。許多吐屯、長老、梅錄、伯克都大字不識。更甭提將本事和經驗記錄下來,傳給後人。

這就導致,當大規模的官職空缺出現之後,婆潤和薑簡連快速選拔人才頂上來可靠的手段都沒有。

比較高級的位置還好說,最早投靠婆潤那批特勤們,無論其是腳踏兩隻船也好,真心支持婆潤也罷,既然他們賭贏了,這些高級位置,就理所當然被視作彩頭,優先讓他們來填補。

而空出來的中下級位置,特別是政務方麵的官吏位置,就不可能按照這種辦法瓜分了。首先,人皆有私心,如果某個部門,從上到下都由同一個特勤及其原來的親信把持,時間久了,必然出現生出事端。

其次,如果按照“彩頭”方式瓜分,新選拔上來的中下層官吏,也未必有能力履行其日常職責。單獨一兩個不稱職的官吏出現還好辦,隻要被及時發現,婆潤和薑簡就能迅速做出調整。如果大量不稱職的官員出現,恐怕婆潤發現和調整的機會都沒有,稀裏糊塗地就看到回紇十六部分崩離析。(注:烏紇死,俱羅勃走。所以隻剩下十六部)

到了現在,薑簡終於明白,為何元禮臣如此輕易地,就把瀚海都護府副都護的位子,交給自己代掌了。

這個位置表麵上看起來光鮮,上馬管軍,下馬管民,背後還有大唐朝廷撐腰。實際上就是一張空白告身。

即便換了個有經驗的老將軍或者老官吏來,也不可能將其全身本事發揮出半成。而把自己擱到這個位置上,做好了,是朝廷提拔人才不拘一格。搞砸了,頂多也是把自己的小命賠進去,大唐朝廷沒任何損失。

屋漏又逢連夜雨,就在婆潤和薑簡兩個忙得焦頭爛額之際,有一支被前幾年唐軍打得逃往北海(貝加爾湖)的薛延陀人,忽然繞過了藥葛羅、室韋、鐵勒等族族的地盤,出現在距離瀚海都護府不到五百裏的白駝山下。

這夥薛延陀人雖然數量不多,但是,也絕非婆潤本部之外,其餘回紇十五部當中任何一個部落所能單獨應付。在其沒露出明顯敵意之時,婆潤帶領本部兵馬“親征”,薑簡又擔心被突厥叛軍趁虛而入。

所以,和婆潤商量過後,薑簡隻能一邊派人與其首領接洽,一邊增派斥候密切觀察其動向,不知不覺,又浪費掉了許多精力和時間。

還有,將各部兵馬整合為一體,也麵臨許多麻煩。瀚海都護府雖然照搬了大唐軍製,旗號,鎧甲,軍官等級劃分,也完全模仿大唐。但是,各部兵馬之間,平時卻很少有交流往來,更沒有做過戰陣配合方麵的訓練。並且每個部落的兵馬數量,也做不到基本持平。

以至於,規模大的部落,能拿出兩到三個營兵馬。每個營所轄人數,接近兩千。而規模小的部落,頂多能拿出一個營,並且無法做到滿員,甚至個別營頭,隻有區區五六百人,裏邊別將、校尉、旅率還封了一大堆,基層軍官的數量幾乎和作戰兵卒持平。

……

千頭萬緒,按下葫蘆浮起瓢。薑簡這個趕鴨子上架的副都護,以前根本沒當過官,治軍治民的經驗都幾乎為零。婆潤這個正都護加回紇可汗,以前一直被他父親當個成孩子,如今初掌大權,也是兩眼一摸黑。

好在師兄弟倆,都不是什麽喜歡乾綱獨斷之輩。因為年青,二人心中的權力欲望也不怎麽強烈。大事小情都能商量著來,還能夠拉得下麵子,隨時隨地征詢胡子曰,薑蓉,以及杜七藝、駱履元等人的意見。連日來,軍務政務雖然都處理得磕磕絆絆,卻總算沒犯下什麽不可挽回的大錯。

而杜七藝、駱履元、陳遠敬和李思邈小哥幾個,也夠仗義。見薑簡終日忙得焦頭爛額,都使出了渾身解術,替他和婆潤分憂。雖然薑簡這個瀚海副都護隻是暫攝,未必能做長久,大夥將來也不可能永遠留在塞外,卻每天都投入到重建瀚海都護府的大業中,並且樂此不疲。

最令薑簡感到慶幸的事,自從那晚看到了博陵大總管的傳承之後,胡子曰就沒再提過返回長安的茬兒。反而一改以往不求到其頭上就不聞不問的態度,多次主動在軍務和政務方麵,出言指點他和婆潤。

這些建議,未必完全合適,然而,在婆潤和薑簡兩個都束手無策的情況下,總能為二人提供一些大致的努力方向,讓二人眼前為之一亮。

當然,每次出言指點之後,隻要被婆潤采納,胡子曰要求婆潤付賬。隻是價格定得極為隨意,婆潤給他兩錠黃金,他不會客氣。婆潤有時候故意逗他,隻給他一頭羊羔做報酬,他也不嫌少。

如此又忙碌了四五天,瀚海都護府終於能夠行使一部分職能,回紇汗庭看上去也總算不再像一個綠林好漢的聚義廳,還沒等薑簡來得及鬆一口氣,蕭術裏,洛古特和其他幾個患難之交,卻已經登門向他辭行。

“這麽急,莫非是婆潤這邊酒不夠淳,或者我終日忙碌,慢待了諸位?”薑簡吃了一驚,帶著幾分不舍詢問。

“不是,都不是!”蕭術裏跟他並肩作戰的機會最多,交情也最深,擺著手替大夥解釋,“家裏那邊派人來催了,要我們在雪落之前必須返回去。另外,如果車鼻可汗真的派大軍打上門來,咱們幾個手頭這點兒弟兄,非但幫不上你的忙,反而會讓你分心。”

“家裏人帶來了車鼻可汗那邊的消息?他已經出兵了,這回,誰做主將?”薑簡一點就透,立刻壓低了聲音刨根究底。

“是,是車鼻可汗的大兒子羯盤陀,據說還有史笸籮給他做狗頭軍師。”蕭術裏的臉色立刻發紅,帶著幾分歉意回應,“我父親見大唐遲遲沒有出兵征繳車鼻可汗,有些擔心。畢竟,我們這些部落實力還不如回紇,如果大唐準備放棄塞外各地,我父親和各部埃斤,肯定不敢讓我們出現在戰場上,以免給部落招來滅族之禍!”

“薑簡,我們把戰馬給你留下一半兒。如果將來你缺糧草輜重,你也盡管派人帶個口信給我們。多了給不起,兩三百石,肯定眼睛都不會眨!”洛古特也歎了口氣,帶著幾分愧疚補充。“另外,我們不敢幫你對抗車鼻可汗,但是,回去之後,也一定會盡全力勸說族裏的長輩,讓他們兩不相幫!”

“是啊,薑簡,如果打突厥人不過,你就盡早回受降城吧。別跟他硬拚。今後需要錢財也好,駿馬也罷,我們都能給你。你回去之後即便不做官,肯定也不會受窮!”

“薑簡……”

其他趕過來幫他一道對付烏紇的少年們,也紛紛開口。都對瀚海都護府獨力迎戰突厥叛軍,不報什麽獲勝的期望。同時,也都承諾,會盡量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給予薑簡本人,而不是瀚海都護府最大的支持。

“各位兄弟的意思我明白。各位兄弟的長輩的苦衷,我也明白!”薑簡心中略感遺憾,卻不怎麽覺得失望。笑著向少年們拱起手,鄭重道謝,“先在這裏謝過了。糧草輜重和戰馬,我這邊暫時還不缺。但是……”

笑了笑,他臉上湧起了幾分期待,“各位兄弟回去之後,如果有任何突厥叛軍的消息,都請盡量派人知會我一聲。這樣,即便打不贏,至少我成功逃走的機會也會多上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