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唳——”半空中,蒼鷹盤旋,秋風將白雲扯成一縷縷絲絮。

“該死的扁毛畜生!”胡子曰迅速仰起頭,將弓拉滿,箭指半空中的蒼鷹。幾個彈指之後,卻又無可奈何地將弓箭收起,策動坐騎加速向南飛奔。

“唳——”鷹鳴聲刺耳,追逐著馬蹄帶起的煙塵,如影隨形。

“分頭走,你帶著兩名俘虜,三匹馬,其餘的馬都給我留下。我陪著他們玩玩!”胡子曰猛地拉住了坐騎,高聲吩咐。

“胡老大!”曲彬大急,紅著眼睛高喊,“河畔就快到了,隻要咱們過了河……”

“沒用!你心裏清楚!別廢話!”胡子曰瞪了他一眼,搖頭打斷,“河水可以讓獵犬鼻子失靈,但奈何不了老鷹!”

“那你先走,我來斷後!”知道自己說服不了胡子曰,曲彬果斷改口,“你年紀比我大,身手也不如我!”

“滾!再不走,咱倆全都得死在這兒!你把俘虜帶回去交給薑簡,我拉著追兵兜圈子。”胡子曰揚起馬韁繩,朝著曲彬虛抽,“老子身手不如你?論活命的本事,老子一個頂你倆!”

曲彬哪裏肯聽,啞著嗓子爭論。“我不認識路,你帶著俘虜……”

“滾蛋,你過了河之後一直向東走,不需要認識路!”胡子曰雙眉倒豎,厲聲打斷,“別耽誤事,咱倆好不容易才抓了條大魚。回去告訴薑簡,突厥人這邊有幫手”

說罷,不再給曲彬“討價還價”的資格,他迅速探身,左手和右手各自拉住兩匹戰馬的韁繩,迅速掉頭向西。

“唳——”半空中盤旋的蒼鷹,果然上當,嘴裏發出一聲尖利的鳴叫,拍打著翅膀,緊隨其後。

“胡老大,活著回來!”曲彬阻攔不及,隻能扯開嗓子高喊,“否則,你的錢,老子全都昧下,一文都不會分給你外甥!”

喊罷,策動坐騎和最後兩匹戰馬,馱著綁在馬鞍上的俘虜,如飛而去。

“我呸!想得美!你死了,老子都不會死!”胡子曰朝地上啐了一口,策馬繼續狂奔。

正如他先前所料,天空中的蒼鷹沒能力區分哪個目標更重要,隻懂得追著人馬數量大的一夥跟蹤。而他這邊,有五匹戰馬,曲彬那邊卻隻有三匹!

‘這隻鷹應該不是突厥人的,否則,羯盤陀早就讓斥候把它放出來了,不會等到今天!’胡子曰一邊策馬加速,一邊迅速在心中得出結論。

蒼鷹的目光銳利,盤旋在天空之中,三十裏內的目標基本都逃不過它的眼睛。如果天空中的蒼鷹屬於突厥人,隻要把它放出來,大夥昨天下午,根本不可能摸到沙棗林附近。殺光了敵軍的斥候之後,也不會一直到半夜,才被敵軍發現。

而鷹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自己俘虜了突厥信使的第二天上午,就盯上了自己。很顯然,是另外一夥人,接受了突厥主將羯盤陀的委托參與了進來,或者主動對突厥主將施以援手。

無論這夥人參與進來的原因是什麽,他們的存在,都必須被及時匯報給薑簡知曉。否則,萬一薑簡帶著瀚海都護府的弟兄跟羯盤陀交戰之時,這夥人忽然殺了出來,肯定會給戰局增添許多變數,甚至打薑簡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唳——”“唳——”鷹鳴聲忽然轉急,扁毛畜生在半空中打著圈子,不斷做出下撲的姿勢。然而,每次撲到距離胡子曰百步之內,就立刻調轉方向,急拍翅膀迅速拉高,堅決不給胡子曰用羽箭瞄準自己的機會。

“別瞎耽誤功夫了,老子不怕。去叫你的主人過來,老子在前麵等著他。”胡子曰見那蒼鷹狡猾,索性收起了弓箭,策動戰馬加速衝向不遠處的一小片樹林。

他手中角弓的有效射程,隻有一百四十步。騎弓比角弓還要短上一小半兒。而對空中的目標仰麵而射,無論角弓還是騎弓,距離超過五十步,都很難造成致命傷。

胡子曰雖然射術高超,卻知道自己絕對達不到傳說中的“射雕手”水平。所以,幹脆放棄了擊殺那頭老鷹的念頭,專心琢磨如何對付即將到來的追兵。

一根用來捆俘虜的皮繩,被他迅速用刀切成了四段兒,分別拴在了樹幹上,高度比周圍青草低出半寸。一棵手臂粗細的樺樹,被他砍掉樹冠後,拉彎,樹幹卡在了另一棵大樹的根部,就像一道天然生成的拱門。幾塊巴掌大小的石頭被他撿了起來,放到了頭頂的樹杈中間。數支飛鏢被他倒著插進了土裏,鏢鋒在草叢中忽隱忽現……

天空中那隻蒼鷹不停地盤旋,胡子曰知道它能看見自己的一舉一動。但是,胡子曰不相信,扁毛畜生有本事,將它看到的情況,全都匯報給其主人聽。

“這份本事,不找個傳人可惜了!”當把幾個簡易陷阱全部準備完畢,胡子曰拍了拍手,一邊欣賞一邊感慨。

這些本事,都是很多很多年之前,他在軍中一點點摸索出來的。解甲歸田之後,他本以為會帶進棺材裏,卻沒想到,今天在漠北居然又派上了用場。

多年沒施展,技藝已經有點兒生疏,但水平仍舊超過了瀚海都護府這邊任何一個斥候,甚至在突厥人那邊,也找不出能比他做陷阱做得更好的人。

胡子曰有些遺憾,自己居然沒給這份技藝找個傳人。以前在長安城之時,他沒機會將做陷阱的本事當眾展示,薑簡和李思邈等少年,自然也想不到,他除了做肥腸、講古、舞刀弄槍之外,還是一名合格的斥候。

少年們不知道他在這方麵的本事,自然也不會主動求著他傳授。而他,總覺得這些本事對少年人們來說,學了之後也是屠龍之技,基本派不上用場,所以也沒想著要教。

當然,在長安城那會兒,他沒把握用這些本事從少年們手裏換來現錢,也是一個非常重要因素。

那會兒,薑簡除了喜歡聽他講古之外,還喜歡向他討教刀術。李思邈除了喜歡聽他講古之外,還向他討教過如何使用弓箭。陳遠敬力氣大,除了聽他講古之外,對鋼鞭情有獨鍾。駱履元口袋裏沒什麽餘錢,除了免費聽他講古之外,其他什麽都不學……

其實如果駱履元想學的話,少給點錢,甚至不給錢,他也會手把手教的。他跟少年們在一起,圖的不光是少年們兜裏的零花錢,還有那一份被尊敬的感覺。

他從沒對少年們說起過,自己當年在軍中到底擔任什麽職務。卻故意給少年們造成一種印象,他跟衛國公(李靖),英國公(徐世績)、盧國公(程咬金)這些人很熟,熟到能夠經常並肩作戰。

在少年們眼裏,如果當初他胡子曰不選擇解甲歸田,他的名字即便上不了淩煙閣,至少距離淩煙閣的大門不會太遠……

那份被尊敬的感覺,是除了數錢之外,第二能讓他心神愉悅的東西。也是促使他接受了薑蓉的委托,帶著曲彬等老兄弟出塞尋找薑簡的重要因素。

“錢麽,有時候並不重要。真的是為了錢,老子早就回長安去了。”從馬鞍後解下弓和箭壺,胡子曰一邊將羽箭插到腳下的草地中,一邊笑著自言自語。

天空中的鷹唳聲忽然消失,馬蹄聲卻緊跟著由遠及近。迅速抬起頭,胡子曰朝林子外掃視,隨即,苦笑直起腰,順勢將羽箭搭上了弓臂,緩緩拉開了弓弦。

追兵頭戴鐵盔,身穿皮甲,胸甲表麵,隱約還有一排豎起的寬條。

那是專門縫在胸甲外的口袋,可以插入鐵板,加強防護力。胡子曰曾經從薑簡口中聽說過這種鎧甲,立刻猜出了追兵的身份。而追兵手中的武器,則更清楚地證明了他的判斷。

清一色的長劍,跟大橫刀一樣長,比大橫刀還寬半寸,兩側開刃,在陽光下泛起一抹冷冽的藍。

是大食人,故鄉遠在萬裏之外,卻從萬裏之外一路打到大唐邊境的大食人。他們對大唐垂涎三尺,而大唐卻對他們毫無防範。

“出來投降吧,你走不掉了。我向真神發誓,保證你的安全。”追兵隊伍的正前方,一個身高八尺餘,手臂上停著蒼鷹的男子,忽然放緩了坐騎,用熟練的突厥語,衝著樹林高聲叫嚷。

他看不到胡子曰藏在何處,卻通過蒼鷹的示意,確定了胡子曰就藏在這片樹林之內。而整片樹林,不過方圓半裏左右。給他一刻鍾時間,就能翻個底朝天。

在他身後,三十多匹戰馬,同時減速。馬背上,所有人都將長劍指向樹林,高度和角度,幾乎一模一樣。

一股無形的殺氣,撲麵而至,令胡子曰脖頸後的寒毛,根根豎起。

對手全都是身經百戰的老行伍,否則,殺氣不可能這麽盛。一共三十六人,彼此之間配合非常默契。而他,此刻身邊卻沒有任何同伴,以後也不會有任何援軍。

“你的本領很強,也很勇敢。那些突厥人,都不如你。”見胡子曰沒有回應,手臂上停著蒼鷹的男子,策馬又向前走了幾步,再度高聲叫嚷。“你不用投降他們,投降我,我保證你安全。你是個英雄,不該死在突厥人手裏。皈依真神,為真神而戰,今後,咱們就是兄弟!”

這一次,他用的是漢語,雖然說得不是很標準,但是,每一句話的意思,胡子曰都聽得明明白白。

屏住呼吸,胡子曰將弓拉滿,羽箭緩緩瞄準喊話者手臂上的蒼鷹。扁毛畜生警惕性極高,立刻意識到了危險,尖叫著振翅欲飛。

箭若流星,掠過足足七十步遠,正中它的胸口。

“回去後必須讓薑簡加錢!”胡子曰看都不看,彎腰拔起第二支箭,借助起身動作,挽弓如滿月。

“嗖——”羽箭再度脫弦而去,直奔喊話者**的坐騎。